談談說說,天色漸晚,李鴉,黃友兩個受了如此接待,都是受寵若驚。
本來還戰戰兢兢,當年的李參軍,恒安鎮軍將主,代州行軍總管,漢王,現在成了皇帝,這個跨距有點大,即便之前做了很多的心理建設,也很難適應得了。
巍峨的宮城,堂皇的殿宇,無疑也加重了這種情緒,兩個土包子即便早已修成正果,到了長安皇城之內,也就露了原形。
只是喝了些酒,再說起些以前的事情,兩人漸漸找回了些熟悉的感覺,就眉開眼笑了起來。
說起來黃友算是他們這些人當中的一個異數,當年嘴碎的厲害,和其他人一樣都是大字不識一個的文盲。
人家陳三郎好賴是馬邑富戶出身,如今任職代州總管府司馬參軍是有底子在的。
黃友就不同,從遼東回來之后,人家積極響應李破的掃盲活動,這些年著實念了不少書,不然的話也當不成馬邑郡丞,郡尉說不定還能巴望一下。
甘露殿中,兩只雞犬你一言我一語的回答著李破的問話,將“家鄉”的變化說給李破聽,還有舊時的那些小伙伴的去處。
李破也很高興,舊部們過的好,說明他這個領頭人沒辜負了他們,也沒把他們都帶上死路。
實際上,他并沒有刻意的去提拔這些人,他們跟隨在他身后的時候,他還位卑職小,領著的人盡多敢打敢殺的漢子,論起才能來卻大多都不上數。
可隨著他身份越來越是顯赫,無形中也就提高了他們的身價,只要還留得命在,自然而然的資歷就比別人高上一籌,就像當年隨他一道去遼東的那些人,現在最不成氣候的也是個校尉了。
眼前的這兩位就是其中的典型,出身慘不忍睹,如今卻也都人模狗樣了起來,要不怎么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呢。
酒到半酣,皇后李碧在內廷也聽聞到了消息,如非有著身孕,這個時候應該也會出來見上一面。
她在馬邑停留多年,還在云內成了婚,對那邊的感情也非比尋常,于是便命王琦領著宮里的歌舞團過來助興,并給兩個幸運的家伙帶來了皇后的親切問候。
兩人大喜之下,連連謝恩,算是在宮中過了一把聽歌看舞的癮。
臨到末了,李破跟他們說,“你們兩個還是回去馬邑,明年或者后年,我可能要跟突厥可汗會盟,地方嘛,不是在馬邑,就是在定襄。
你們在那邊仔細準備一下,但不要聲張出去…
唉,離開那里也有幾年了,就算沒有會盟之事,朕也想抽空回去瞧瞧,人們不是常說嘛,富貴不還鄉里,如衣錦夜行。
朕當了皇帝,若不能回去看看家鄉父老過的好不好,這皇帝豈非當的無趣?你們說是不是?”
李鴉兩個已喝有些醉了,聽說不能隨軍去西北,卻也都不很失望,其實就算不醉,皇帝也是說什么是什么,他們從來不知道反駁,即便李破此時說地球是圓的,他們也會說俺們替至尊去轉一圈試試。
這就是李破起家時帶出了的一批人,只要到了李破面前,必然惟命是從,沒有其他太多的想法。
黃友連連點著他那大腦袋,“至尊說的是,留在馬邑,雁門的老兄弟很多,他們也日夜盼著能再見您一面呢,俺們帶兵啟程的時候,大家都讓俺們給至尊捎信,只是人太多,俺記不太清楚,只能代他們跟至尊問個安好。
至尊要是能親自回去一趟,那是再好不過…”
他還和當年一樣,嘴巴特零碎,就是當官當的久了,不像以前那么粗魯罷了。
李鴉更沒說的,把著酒盞就沒放下過,突厥人是真愛喝酒,此時便補充道:“是啊是啊,到時俺帶著那些突厥崽子給主人磕頭。”
李破笑笑,心說那些突厥人本就是捉回來的奴隸,給他磕頭還少了?之后心中倒是一動,河南空虛,不如遷些突厥人到河南…
不過隨即就被他自己給否了,內附的突厥部眾留在邊塞地區確實不太安全,可那卻是騎兵的主要來源之一。
把他們弄到河南,河北,山東等地去耕種,沒幾年確實可能也就被同化掉了,畢竟沒多少人嘛,可利弊之間仔細算一算的話,看起來還是弊大于利。
有了大批的騎兵,才能跟突厥人抗衡,他可不能學那些蠢人,只為了不讓鋼刀割傷了自己,便索性把刀子給折斷了事。
其實他還想跟兩個人說說,讓他們別在北邊抱團抱的太緊…可轉念想想,沒那個必要,就拿馬邑來說,如今幾乎所有要害位置都是當年舊人在掌管。
你讓他們不要抱團他們就不抱團了?除非把他們都調開,可那樣一來,對馬邑邊塞未必是好事。
所以說啊,還是各人自有各人福,希望他們懂得分寸,不要做出抱團抗上之事。
月上欄桿,把兩個醉醺醺的家伙趕了出宮,私下里見他們一次已是極限,若再讓他們宿于宮中,回去不定怎么吹牛皮呢。
李破深諳過猶不及的道理,也是存了些保護他們的心意,嗯,估計兩個家伙也體會不到…
李破心情不錯,趁著月色,安步當車的溜達回了內廷。
王琦陪在他的身邊,李破想起了王叢的事情,便問道:“你祖父剛剛病逝,可有人讓你回去給他奔喪?”
黑暗中也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見她歪了歪頭,估計是想觀察一下皇帝的臉色,沉吟了一會才輕聲回道:“家中長輩兄弟還多,倒用不著妾身做什么,至尊是想讓妾身回去晉陽看看嗎?”
李破道:“你那祖父把持晉陽閥主之位二十余年,是我逼著才退了下去,如今歿了,你父親和兄弟叔伯們都在上書請求我準許他們回去奔喪守靈,大多被我否了,確實有些不近人情。
你是宮里的昭儀,那你就替他們回去探望一下吧。”
王琦聞言明顯驚了驚,接著想的可就多了,晉陽王氏不比從前,她父親帶著一些王氏子弟隨軍來到長安是什么意思,她比誰都清楚。
過上些年,可能長安王氏才是王氏主枝,晉陽那邊就是長安王氏的祖籍了,當世很多大族都是這個樣子,不斷的分出枝葉,倒也不算稀奇。
可王氏還是有點不一樣,是閥主準備另立門戶,對老宅那邊的打擊不言而喻,當年她父親離開晉陽的時候,族中就有很多人頗有微詞,如今木已成舟,那邊只有怨言更甚。
她如果回去的話…想起家老們的嘴臉,王琦立馬開始頭疼,到時肯定要聽到些雜七雜八的胡言亂語,更多的則是人情往來,或者是過分的請求,一個不好就會影響到他們這一支在晉陽那邊的名聲。
所以說,她是不愿回去的,只是有孝之一字擺在面前,她不敢說出口罷了。
“至尊的意思是…”
李破笑著轉頭看了她一眼,聽這意思好像不太情愿?不說當世之人以孝為先嗎?
于是刁鉆的話立馬就來了,“若你不愿也就算了…路到底遠了些,你一個女人來來去去的也不方便。
而且當年還是你那祖父逼著你到我府中來的,也是受了不少委屈,說起來可是對你不起的很了。”
果然王琦一聽就急了,“至尊說哪里話,妾身可沒什么委屈的,能侍奉在至尊身邊,妾身一直覺著是前世修來的福分…”
“所以就不想出去走走了?”
王琦又不傻,這會就知道皇帝在和自己逗趣,不由無奈的道:“妾身若是回鄉,可不是出去游山玩水的。”
李破道:“既然不是游山玩水,那就代天巡狩?”
王琦就笑,“至尊莫要說笑,妾身又不是朝中之臣,代天出狩的話…”
說到這里,笑聲不由大了許多,隨后就又覺著不妥,談的是為祖父奔喪的事情,她沒有半點悲傷也就算了,竟然還嬉笑了起來,真是太過不孝。
李破不管這些,抬手摸了摸她的腦袋,感受到那順滑的秀發,還有那一瞬間的僵硬,笑了起來。
“你以前就是我的記室,和那些人不差什么,這次出去,朕交給你幾件事,第一個呢,薛伯褒歿了,你代我去看看,他家在河東,順便去探望一下便成。
他和你那祖父不一樣,是個還算有骨氣操行的人,在晉陽乃至于并代兩州的安定上很有功績,所以他這一歿,朕甚痛惜,你代我去拜祭一下,以顯其身后之榮。
第二呢,晉陽書院正在籌建之中,你去查看一下,長安書院辦的雖不怎么樣,可卻有不少的經驗可以借鑒,那邊要有什么不妥之處,你就給他們說說。”
皇帝的親昵舉動讓王琦頭有點懵,不過已經有些經驗,紅著臉低下頭,之后的話斷斷續續的傳入耳朵,一時不知何年何月…
李破看她不做聲,“怎么?是真不愿遠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