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乞年愣住了,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他掃一眼破敗的道院,這一間曾經屬于道家與佛家的書院,至少曾經媲美過皇家書院,雖然已經過去了數千年,就是一些史記手札,也早已被翻爛了。
下一任院主!
這絕對不是什么好活計,至少在而今的蘇乞年看來,這道院比他青羊峰更加復雜,至少他清楚地知道,道院之墜落,與歷代冇漢天子有著莫大的關系,至少近百年來,隨著護龍山莊立世,已經沒有一個武林世家、宗派弟子求學于道院,屬于道院的道統,早已在百年前斷絕。
蘇乞年不清楚極元真人要自己繼任這道院院主的目的,但是他可以想象到,等到消息傳遞出去之后,這道院所在的幽深的巷子,怕又要陷入茫茫風雨中,而以他而今的功力,多半在這飄搖風雨中,亦自身難保。
他不清楚極元真人是否知曉這長安城中的現狀,至少在蘇乞年看來,五百年前的極元真人,多半也會看出一些端倪,只是可能他不會想到,五百年過去,這道院中,只剩下了一個行將朽木的老人,在等待著下一任院主的繼承人。
“我答應你。”
蘇乞年開口,變得平靜,他忽然想通了,也無所謂風雨,事實上,無論他立在哪里,哪里都是風雨。
老人眼角微挑,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要喪氣,好處還是有的,至少在我道院里,還有一部天命寶典。”
什么!
這一下,蘇乞年就渾身一震,他沒有想到,會在此時得到這樣的一則消息,天命寶典這四個字,他早已在無數典籍手札中看過無數遍,只是哪怕就算在武當山中,也歷來只是一個傳說。
那是屬于一代天命宗師的道。
當一代天命宗師將要坐化之前,就會梳理一生所學,最終留下這么一部天命寶典。
寶典有天命,是天下武林所有人都夢寐以求的至寶,沒有之一。
只是歷代天命宗師都有著這樣那樣與常人不同的思慮,他們或許不會將天命寶典交給傳人,甚至可能不會留在山門內,但唯一相同的一點就是,只要得到了天命寶典,古往今來,沒有例外,三十而立之前,必定證道,位列頂尖。
據蘇乞年所知,而今武當山上,哪怕是掌門寧通道人,身為這一代三瘋道人的關門弟子,也未曾能夠得到天命寶典的傳承,當然,也沒有人知道,這一代三瘋道人是否已經留下了天命寶典。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這個道院院主告訴他,道院中還有一部天命寶典。
道院里,曾經走出過一位天命宗師?
蘇乞年很詫異,這是他在典籍中從未看到過的秘聞,可以說是一段湮滅的歷史,至少,不是大多數人知道的,就不是歷史。
然而,冇他同樣有疑問,也不打算藏在心里,所以他開口了,問道:“道院歷來都是江冇湖武林諸宗派、世家的弟子前來求學,難道就不怕各自門派、世家的傳承泄露出去,如頂尖、鎮國大宗,到了這里,又能學到什么?”
“創武。”
老人淡淡道:“任何一位在道院執教的老師,教授的,都只是自己創演出來的武學功法,這些武學功法會留在道院,為天下江冇湖武林所共有,所以,任何一位道院老師,任教的唯一條件就是,要創演出來一門至少步入二流之境的武學功法。”
創武!
很簡單的兩個字,卻又比什么都不簡單。
至少蘇乞年明白,想要創演出來一門二流武學,首先需要領悟的就是本源玄奧。
天地五行、陰陽二氣,這世間七種本源之力又衍生出無數本源,本源玄奧豈是那么好領悟的,通常而言,涉足本源之力,需要龍虎匯聚,步入二流之境。
于己身,蘇乞年也明白為何他的龜蛇拳真意蛻變,到現在還沒有完成,不能晉升二流之境,因為他還沒有領悟出來本源玄奧,糅合了休命真氣的龜蛇拳,其本源應該是陰陽二氣中的至陽本源,只是至陽本源有很多,玄奧更多,他還不能夠抽絲剝繭,得到領悟,哪怕他已孕神立道,凝聚出來神靈身。
照見本源是一種造化,同樣也是一種束縛。
沒有人比蘇乞年更清楚自己,他可以看到這世間諸多本源,甚至只要他想,他現在就可以截取一種來參悟,可是他不想,因為他孕神立道,還沒有尋到休命的本源。
休命的刀光熾盛如太陽,可惜蘇乞年卻在至陽本源中找不到它。
“天命寶典在哪里?”蘇乞年問道。
“就在這道院中。”老人沒有隱瞞。
蘇乞年看著他,又道:“那您學過嗎?”
老人搖搖頭,道:“那不屬于我。”
“沒有學過怎么知道不屬于您,或許您學了,就可以改變現狀。”
“沒有人可以改變天命。”
這樣的談話最終的結果就是兩人都會變得沉默,當然,蘇乞年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善于言辭的人,甚至大多時候,他比每個人都要想得更多,所以他看上去有些沉悶,唯一不顯得沉悶的就是他的心,那里充斥著比許多人更熾烈的熱血。
“或許寶典也不屬于我。”這是半晌后蘇乞年說出來的第一句話。
“不,它一定屬于你們。”老人鄭重道,這一刻目光前所未有的認真。
蘇乞年注意到,老人用的是你們,他沒有追問,只是問道:“寶典在哪里?”
“不知道。”
老人的回答很干脆,但還是給出了指引,他伸手掃了掃眼前青苔遍布的道院,道:“就在這道院里。”
蘇乞年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一定不會這么簡單,一部天命寶典,足以在江冇湖武林中掀起無窮腥風血雨,哪怕是妖族,也一定不能忍受這樣的誘冇惑。
那是一條通往成圣的道路。
圣者,永生。
所以歷代天命宗師都死了,而妖神山上九大妖圣只是被放逐,打入了無盡的時空亂流中。
不過,這世間從來不會給人太多思考的時間,老人抬頭,花白的須發輕揚,而蘇乞年也察覺到了什么,微微蹙眉。
“待在這里不要動,我去。”
老人說完就走了出去,他的背影看上去很臟,身上還沾著草屑,蘇乞年的心情有些沉重,或許從他再次踏進這長安城的那一刻起,就從來沒有輕松過。
很快,道院外就傳來拳腳的聲響,蘇乞年挑眉,隨即抬腳,走出了道院那生滿了鐵銹的側門。
幽深的巷子里,老人蜷縮在角落里,幾個身著緊身武袍的年輕人圍著,他們目光很冷,拳腳落下,雖然沒有動用真氣,但是氣血卻很足,所以拳腳落下也很重,老人一聲不吭,被其中一只腳踩在臉上,哪怕花白的頭發上還沾著幾口濃痰。
直到看到蘇乞年之后,老人的聲音才再次響起,顯得很平靜,更有一種淡然與麻木。
“不要出手。”
蘇乞年蹙眉更深,他看向前方的幾個年輕人,而這幾個年輕人此時自然也發現了他。
“你就是乾坤武庫那個勾結魔道落罪的蘇望生次子,蘇乞年?”
“聽說冇漢陽郡主為你說了幾句話,讓你進了武當山冇。”
“你真的成了武當弟子,還練成了武當《龜蛇功》第十層?”
幾個年輕人目光帶著審視,更多的則是譏誚,甚至在蘇乞年看來,在他不多的記憶里,他曾經看到過長街上有人售賣捕捉到的野外的孱弱幼獸,那些圍繞在鐵籠前的人們的目光,是一樣的戲謔與玩味。
“忘了告訴你,我們來自皇家書院外院。”
為首的是一名年約二十三、四的青年,他一身黑金武袍,長發用蠶絲束起,看上去身形修長,很挺拔,不過語氣中的冷漠卻怎么也掩飾不住。
蘇乞年只是淡淡道:“我不需要知道你們來自哪里,我只知道,你們的圣賢書都讀到了狗身上。”
“不過區區緩刑死囚,即便脫離了罪籍,也改不了你的生平,真是逆天的運氣,居然讓你修成了第十層《龜蛇功》,真的懷疑,這武當《龜蛇功》,是否徒有虛名。”
“我等身為皇家書院弟子,皆有功名在身,你敢對我們不敬,真是好大的膽子!”
不等為首的青年開口,另外幾名隨行的皇家書院弟子就斥道,一個個身上內家真氣波動,目光鎖定在蘇乞年身上。
“不要出手。”
這是老人第三次開口,平靜中帶著肯定,他蜷縮在地上,踩在他臉上的那只腳來自為首的那個青年,即便此時與蘇乞年對話,他也沒有將自己的腳放下。
“身為武當弟子,你難道不知道,道院是什么地方嗎?這是你能來的地方?”為首的青年再次道,語氣很冷,“現在就滾出去,不要再讓人看到你踏入這里一步,否則連你此前的大不敬,你會付出對于你來說,難以想象的代價,你也不要以為拜入了所謂鎮國大宗,就能夠改變什么,你要明白,這里是什么地方,不是湖北道,不是十堰州,也不是武當山,這里是京道,是長安!是天子腳下,是我皇家書院!”(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