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便做,先換上了件個人空間內的蜀郡織錦長袍,面上的肌肉輕微顫動,片刻之后,活脫脫一個中年人出現于此。
這等神乎其神的易容之術,已經改變自己肌肉與骨骼布落,簡直匪夷所思,破解神君或能能感受蘇留本質氣機,再通過那一道神念感知到于成都心神最后一個想法,回溯蘇留殺死于成都那一霎,再將蘇留的形體容貌著畫匠臨摹出來,卻無法得知蘇留之后形貌。
除非破解神君本人親至,否則任是誰也看不出半點端倪。
九州聯盟里的信號連發了兩次,象征著蜀地絕無僅有的大事,九州聯盟之中,陸陸續續的有人趕來,破解神君傳下的御令,掘地三尺也要將于成都的尸身給帶回錦都,至于青眉山被劍鬼血洗之事,比起這位雄踞天榜的神君喪子之痛來說,倒不算什么了。
蜀道崢嶸崔巍,劍閣去天九千尺,論說最繁華之處,卻不過繁華錦簇的錦都城。
蘇留搖身一變,完全變成了一個中年浪子形象,他大搖大擺的入城進鎮,也沒見遇著什么阻攔,不過蜀地九州大聯盟的動作果然夠快,蜀中每座城的城門口都貼著自己的畫像,說是破解神君傳下諭令,拿下蘇留之人,可直接拜入神君門下授予絕技。
錦都城外也貼著這么一張通緝捉拿的告示圖紙,引來無數人的圍觀。
只破解神君這四個字拿出去,便是蜀地習武之人心里的神,破解神君跺跺腳,幾乎能叫整個蜀地江湖都震上一震,如今有這么個拜入神君門下的機會擺在蜀地群俠面前,直接叫眾人熱血激沸,熱情滔天,幾乎要將整個蜀地掀翻了也似。
“此人殺了成都公子之后,就這么憑空消失了,好不詭異!”
城墻下眾人議論紛紛,人群里有個頭發業已花白的老漢長吁短嘆:“唉,老夫在青眉山附近搜尋了整整三日,幾乎將整個青眉山谷都給踏穿,也只是找著成都公子的尸身。“
“難道老丈人老心不老,也想拜入破解神君的門下么?”
“年青人,不知事,只要能學得神功,無論付出什么代價那都是值得的。”老漢冷哼一聲。
“嘿,看老丈你的年紀比破解神君也差不了多少,倒想不到你居然有這等心思。”
“豎子不曾見過世面,這兇徒的行蹤已經被老夫掌控了,就算拿不住他,此番若能遠遠的見破解神君一面,也是萬幸。”
老丈抬了抬下巴以示不屑,一邊卻十分警惕的左右顧盼,低聲自語:話說回來,蜀地風平浪靜,哪有這樣的兇徒現世,這兇徒擺明是沖著劍閣去的,要自青眉山去劍閣,那便要途徑錦都城,嘿,說不得那兇徒就在這錦都城里了。
他口中的兇徒蘇留便站他身側,一副看熱鬧的姿態,微微一瞥老人面上掠過的狡黠神色,搖頭哂然一笑,看他身量不高,衣著樸素,臉上的皺紋如刀刻也似,然而神精氣足,十分的精干,確是一位不容小覷的高手,老人似乎感覺到有人在窺伺于他,陡然抬頭看著蘇留,看清楚一個中年男子形象,狠狠地瞪了一眼。
蘇留心里便有一種感覺,江湖之大,果然藏龍臥虎,不盡在天地人上榜之間,此人極有可能是某一個不知名的神捕或隱士,不過任他武功再高,遇事機警,蘇留就這么站在他的身側,竟也沒有半點反應,倒也可見蘇留易容之術的神妙之處。
錦都城城高二十多丈,城墻深沉厚重,多的是明甲士卒拱衛城門,城門下有賣雞蛋的老人,也擺著茶水鋪子,各種氣味交雜,隱隱的又透著錦都城西南角透來的花香,極有生活氣息,往來人群摩肩接踵,擁擠如潮,多著蜀都錦緞,絲質華美,蜀地天府之國的名號果然不是白來的,蘇留就站在人潮之中,似乎化身做他們中間的一員,隱隱超脫,這種感覺當真妙不可言。
只是他這種放松的狀態并未保持太久,心里便生起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好像是有人在背后遠遠的盯著你,蘇留不動聲色的變幻身位,看似寥寥踏出數步,其實乾坤倒轉,縮地成寸一般,沒入了人潮之中,這種感覺卻如跗骨之蠱,依舊縈繞在他心間。
猛然回首,看見了一個和尚。
準確的來說,是個老和尚。只是這位老僧白眉白須,面上雖然狗哥,老僧身批一襲蓮花袈裟,手里一百零八顆念珠,寓意催破六根六種三世百八煩惱。
只是微微佝僂著腰,在人潮之中漫足行來,如腳涌金蓮,人群劈波潮伏,自然而然的往兩邊分開,大多數人甚至不清楚這老僧身份來歷,只有一種從心而發的敬而遠之仰視的感覺。
“這和尚這等修為,怕不是大宗師境界?”
蘇留身子一頓,心里震動,原本高手深居簡出,自泰京城那一場大事之后,高手如云齊齊出世。
但凡行走江湖,遇著僧道兩類,多半都不是易與之輩,這句話放在東楚世界,也依舊管用。
玄宗出了龍虎北邙兩道,交替執天下正道之牛耳數百年,蘇留遇著過的和尚也不是省油的燈,攔龍江底的浮屠大師修出了佛門數識神通,空緣大師一敗云水神劍之下,但也是天榜靠后的修為,距大宗師境界相去不遠,至于這一位在蕓蕓人群之中現眾生象影響到自己的老和尚,更了不得。
蘇留巋然不動,站錦都城城墻之下,他心里早已經轉動千百次,與龍虎山是架下了天大梁子,但是與佛宗卻并沒有太多的糾葛,空緣大師與楚狂人那一戰乃是示諸于人前,并不算積怨,更不能算在蘇留的頭上來,何況此時的蘇留已經是的另外一個人,只是因為精神秘術修煉有成受到了莫名氣機的牽引。
所以他站在了錦都城下,也不信這萬佛寺的神僧敢公然與他動手,下一霎,蘇留感覺自己身側多了一人,輕若塵埃,這位老僧靜靜的站在蘇留身邊,大有深意的問了一句:“施主從哪里來,又往哪里去?”
蘇留淡淡的打著機鋒:“從無處來,到有里去,看一看錦都城是不是真的人間花都,繁華錦簇。大師又從何處來,去向哪里?”
老僧卻沒有回答,只是垂眉微微一笑:“繁花種種,皆如塵埃,人生在世,譬如身處荊棘之中,心若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方才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
“老衲從靈山來,專為渡人而去。”
靈山當然是紫金萬佛寺的圣地靈山,有資格在靈山上修為的和尚寥寥幾人,毫無疑問全都是能修出舍利子的神僧,道門天師真人,佛宗說金剛闡尊,便在這里。
蘇留面如沉水,心里哂然一笑,這個萬佛寺的斬妄和尚叫人不動不妄,打著機鋒,自己一心下了靈山圣地,又何嘗不是放下了空寂修為,心動人動?
只不過他的舉動全然冠上佛宗大義,站住了道義的制高點,順理成章的變成了渡人成佛,這也是萬佛寺一慣愛用的手段。
蘇留只作未聞,淡笑著道:“眾生億萬,數不清的邪魔,大師一人之力,又如何能渡的盡呢?”
老和尚白眉一挑,道:“不盡妄生,吾皆斬之。”
此言一出,便叫人冥冥中感受到一股愿力心氣,蘇留陡然想起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的地藏王,心里生起一種肅然起敬的心思,同時給他下了定義:這老和尚修為深不可測,說是天榜前十未必沒有可能。
萬佛寺的老和尚從細微之處察覺到了蘇留與常人不同的精神波動,從而確定了蘇留的修為,不過他大概也不清楚蘇留的身份如何,反倒是產生了一種誤解,認定蘇留跟某個人有關系,這才有了這一次試探。
或許這個人,才是這紫金萬佛寺圣地靈山神僧斬妄大師要渡的人。
這樣的人,便算上整個天下,可能兩只手都數的過來,而蜀地之中,當下就有這么個地位超然的人物。
兩人全都是心里通透之人,寥寥數言,就摸清楚了彼此的目的意圖并無相悖,此時并肩站在錦都城城墻下邊,面向蕓蕓眾生百態,過了半響,蘇留才輕嘆口氣道:“好一個不盡妄生,吾皆斬之。紫金萬佛寺的斬妄大師,果然深明大義,善哉,難怪蜀王都要擺出這么大的陣仗出城供迎。”
他輕聲感嘆一句,因為此時錦都城里正傳來了一陣整齊沉重的腳步之聲,鐵靴與青石地面接踏發出的轟然響聲,清晰入耳,只聞其聲,怕不有數千之數。
能有這樣大的排場,除去蜀地之王,還有何人么?
蘇留有天子望氣術之助,自然聽的分明,之后卻覺出不同來了,來的并不是蜀地王,觀其氣機,乃是一位絕世高手!
斬妄大師也有類似佛宗六識神通之用,垂目望著被明甲兵卒漸漸驅散的人群,沒有多言,撥弄手里的念珠,平靜地說了兩個字:
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