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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開元換蟄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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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象果然大變。

  蘇留人在許都王謝堂內,靜坐養心,卻覺得天地之間,元氣瘋狂涌動,他點足輕掠,一步上了屋檐,仰首北望,冥冥有異象陡現。

  正北方有一條龐大無比的白龍嘯聚騰空,吞吐云氣,宇內一清,接著便升起了一道暗黑元氣凝成的三尺長劍,極天地之玄,靈活無比,繞著龐大白龍的龍首轉了一圈,白龍發出一聲響徹天地的慘嘯,巨大的龍頭應聲而落。

  龍首既斷,不知為何,那白龍巨大無比的身軀竟然也縮小了許多,接著四面八方都有異象升空而起,各自嘯聚一方。

  蘇留雙目微閉,揉了揉眉心,許都黑云層層疊疊,穹頂也傳來一聲激雷。

  雨勢滂沱。

  黑云壓城,終于轉作了天河傾倒之勢,風雨驟至。

  姜青帝身上的青袍一垂至地,身上無形之中逸出一層元氣罡罩,在這一層屏障之中,雨水加身亦不能濕,方才黃泉教主豎掌如雷的一刀,斬破虛空,一刀破重甲九百五十余。

  御林禁軍依舊密密麻麻的擁在殿前廣場之上,雨水順著冰冷的鐵甲縫里流了進去,眾禁軍身上心里,全然一片冰寒!

  面對這樣的敵人,縱是天下精銳,也難有下手之處。

  禁軍上將步步緊逼,卻不敢輕動,只用言語脅迫,道:“大膽狂徒,擅闖宮闈,已是牽帶門閥的死罪,真把自己當做陸地神仙了么,敢入萬人之圍!”

  “好一個萬人之圍,幾十年不曾動手,今日倒是來了興致,白衣劍宮那些走狗呢?”

  姜青帝撣了撣衣袖,依舊一步步的朝著深宮之中行去。

  只見得他忽地伸手,修長如玉的五指在雨中緩緩的張開,動作幽雅卻說不出的優美,對面黑壓壓的御林禁軍之中,登時便響起了刀兵之聲,不過不是對他而發,乃是對身邊的袍澤而動。

  明顯可見,此時御林禁軍,已經分作了兩系,一派重甲之上系著紅色綢帶,另一派便是原來御林禁軍,兩派互相攻訐。

  “無面僧,殺手樓千面一部果堪大用。”

  姜青帝負手長驅直入,徑自入了深宮之中。

  “這一局我等籌劃經年,自然是要將全部的細枝末節都考慮進去的了,御林重甲禁衛擇選森嚴,無不是大家門閥名門子弟,極難安插內應,殺手樓的千面眾卻精擅易容化骨,為了今日,他們也厲兵秣馬等了好久!”

  深宮之中,有一個陰和的聲音響了起來。

  最堅硬的壁壘往往都是內部突破的,此時御林禁衛軍中,不知道混入了多少黃泉密教與殺手樓安排的人手,這些人幾乎是生下來,就為了等今日這一場驚天大亂。

  姜青帝駐足不前,負手抬目,面前便是蟄龍殿,是圣皇寢宮,別有一番霸主的真龍氣象,古藤雕木,八角龍椅,暗紅窗檁,澄金沙幔,殿前同樣是一片白玉廣場,開闊無比。

  此時這一片廣場之上,已經沒有立錐之地。

  一眼望去,殿里殿外,全是白衫劍客,一個個席地盤膝而坐,氣勢熾烈,每個人的目光便跟脫鞘而出的利劍也似,自姜青帝出現在視線之后,便死死的盯住了他。

  “八千白衣,唯死一劍!”

  數十個白衫黑甲覆面的在先,八千白衣劍客在后,眾星拱月之中,正是象征了至高無上地位的龍椅。

  一個身材雄壯卻有些病態的男人虎踞龍盤地坐在赤金八角龍椅之上,服色金黃,上有九龍紋繡,頂上龍首金冠。

  “黃泉教主一別數十載,果然功力大進,看前殿一劍,陸地神仙此生也有望了,朕用八千白衣劍宮子弟壓你,也是無奈之舉了。”

  姜青帝這種絕世狠人,憑掌間一道虛無氣刃斬破重甲九百多人,要想用人命來堆死他,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有用同級別的對手,加上八千個接近先天的高手牽制壓陣,才有資格攔住他的腳步。

  蟄龍宮外,一聲虎嘯,一聲鶴戾,同時響起。殿頂上正是龍虎道門李玄衣與龍虎幾大天師,而北邙劍道只有林劍秋與另一個老道到場。

  玄宗兩道攏共六位天師境界的大宗師不用多說,早站住了蟄龍殿頂的幾個方位,將姜青帝能退的方位徹底的鎖死,而碧落天都的宮主,則居高臨下,看著姜青帝在蟄龍宮前的桂樹上折了奪桂花,鼻尖輕嗅,神色黯淡。

  這位雄霸天榜殺力第一的男人此時并無半點殺機,青衫寥落,一手探花,一手背負。

  “紅酥手,故秦酒,滿城春色宮墻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杯愁緒,此生離索。錯!錯!錯!”

  “秋如夢,人空瘦,淚痕紅悒鮫綃透。桂花落,養龍樓,那年定元,今日蟄龍。莫,莫,莫!”

  蟄龍宮前,多植桂樹,時值秋濃,漫天的風雨血氣也難掩這深宮之中的桂花香氣。

  幾大宗師冷眼看著前一刻猶是人間陽屠姜青帝搖身一變,變作了一個才氣沖霄的儒雅狂士,正折花自語,碧落天宮之主賀余人額前皺紋更深,目中蕭索,微嘆道:“師弟,何苦來哉?”

  桂花叢中姜青帝目光迷離,喃喃道:“開元十九年,你潛隱天都,我才出江湖,便折地榜第一方家看日劍神,自以為天下無敵,二十三歲之時登鐘靈賦九品上上品入天榜,尊號武神,爾后再折中州三十九門第一流門派,一指破虛彈殺龍虎道老天師道心,致使他三月之內郁郁而終,于二十七歲入大宗師境。”

  “其年深秋,聞秦帝真皇天榜稱絕,趁夜入宮挑戰,也是一般的風雨,初見隨珠公主定元宮前,桂花樹下,那時我誰也不放在眼里,卻把她看在心里,最后半招負于秦帝之手,被囚在蟄龍宮下養龍軒內七年,我養心定氣,第三年就功力盡復,還勝以往,之后幾年,我有無數次機會可以飄然而去,但是我終究沒有走。”

  “秦帝練三重玄功,要我共參武道,我卻在養龍軒內,每年都在等那桂花開,每年自桂花開,我便能多見她一次。后來隨珠也見著了我,要做我徒弟。”

  “我不想她做徒弟,她還是死纏爛打成了我的弟子,正到第七年,我被碧落天宮傳令接了回去,其時東楚跨南伐北,有幾道玄宗庇佑,勢如破竹的殺入泰京,秦帝勢孤難守,自知國運將崩,留下后手,只是那個傻女人,卻說什么都不肯走,就在開元——蟄龍宮前,桂花樹下力戰而死。大凡帝王家女子,總有玉石俱焚的絕烈勇氣么。”

  姜青帝聲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悲慟,這本是心境難持之象,對敵人而言,卻是極可乘之機,幾大宗師正要做石破天驚一擊,賀余人卻抬手攔了住,輕輕地嘆了聲:“大勢當先,天道在彼,我等何能為也?你又何苦來哉,師尊有言,五百年來,唯玄黃與你有望成就陸地神仙,你又何苦尋死?”

  “陸地神仙,陸地神仙,隨珠兒死了,你道我做什么神,成什么仙?”

  “賀老頭,你怎么還沒死?”

  姜青帝青袍一震,天地之間的雨珠子,仿佛變作了黃泉忘川之水,蕩盡天下,蟄龍宮前的桂花樹,被一股無形氣勁牽帶,轟地斷折。

  一地殘花無人掃。

  蟄龍宮中卻傳來一陣掌聲,龍座上的老人溫聲說道:“可惜可惜,當真催朕淚下,朕早對當年殺孽心懷不安,若教主能寬宥于朕,今夜放下彼此心結,把臂言歡,豈不是一樁快事?”

  他聲音極富感染力,演技逼真,叫人動容。

  八千白衣劍客的首領人物皺眉諫道:“陛下,不可,今夜之局已經勝券在握,正要將黃泉教主勢力一網打盡。”

  圣皇抬手示意,登時便無一人再有意見,姜青帝卻直接無視了圣皇的好意,冷笑一聲:“你無論后悔不后悔,又有什么干系,反正今夜之后,已經是個死人。”

  “正有他日之因,才得今日惡果,圣皇,你著相了...”

  這一聲陰冷但又溫和的聲音無處不在無孔不入的傳了過來,幾大宗師橫目冷睨。

  只見得蟄龍宮東南角的宮檐之上,站著個老和尚佝僂著背,在風雨之中現出身形,但是任你神目洞悉一切,也只能看到他面目一片朦朧,誰也看不清他長什么樣子。

  無面僧側首輕嘆一聲:“步先生,累你等的久啦。”

  有資格被殺手樓雙龍首之一的無面僧稱作“先生”且姓步的,普天之下,也只有那一位了。

  華音閣主,步還真。

  他身材高瘦挺拔,身著尋常布衣,臉面瘦長清俊,雙目狹長,五官極有性格,給人一種堅毅瀟灑的深邃感覺,整個人瀟灑逸氣,極具魅力。

  “燕、涼等地,也有幾位宗師,拜見圣皇。”

  步還真背后果然站了幾位面貌或年輕或蒼老的人,全部身與天地相合,氣機虛冥不測。

  蟄龍殿中龍座之上的老人臉色驟變,姜青帝丹鳳眸一瞇,輕緩道:

  “可惜,少了猖魏的那一位瘋豪...”

  “收拾行裝,趁夜回劍宮。”

  蘇留輕輕掩上王謝堂前門扉,面色沉重。

  林兮乖巧的嗯了一聲,人卻低頭看著腳尖,身子輕輕搖動,老黃則是憤憤的開始準備行裝,嘟囔一句:“唉,連宮主這樣的人物,竟受到這樣的冷遇,真是有眼無珠”

  “老黃,你收拾好行裝,便自己回劍宮去。”

  老黃碎碎念念的說了一大通,蘇留啞然失笑,給了他一塊明黃腰牌,叫他回轉劍宮。

  老黃眼眶濕潤,嘴巴囁嚅,卻說不出話來,他不過是劍宮之中的一個仆人,從未有違抗過主人給他下命令。

  幾十年來,也從沒有劍宮弟子重視過他,甚至他們都不知道劍宮里還有他這這么個人,只有在蘇留這位云水劍宮的宮主面前,他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活得像個人。

  “師父為什么要趕老黃走?”

  林兮默然目送老黃佝僂著背驅車離去,纖手緊緊的捏著衣角。

  蘇留故意板著臉,道:“你若跟老黃一樣碎碎念叨,那你也別留在許都了。”

  林兮卻不以為然,瞇著眼睛笑道:“師父你分明是不想老黃出事,卻裝作生氣的樣子,還真”

  她終于沒能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云水劍宮宮主車駕輕車出城,并沒有人阻攔,許都城黑云壓城,蘇留卻坐定院里一棵老魁樹下,冥冥入定之間,急報如雪片一般,傳入七平宮中。

  “才出七平宮,馬上收拾形裝灰溜溜地回劍宮去了,我看此子也只是虛有其名。“

  “嘿,蘇留此子也是貪生怕死之人。”

  “這事情沒那么簡單,王爺派出去的人失手了。”

  無雙士文種微微抬手,示意眾人收聲,章少卿劍眉一聳,冷笑道:“我等七平之首都好好在七平宮之內,不曾外出,文先生指的是?”

  趙無極也是搖頭道:“王爺若是派我等去,或許有七八分把握,但是派尋常高手出去,卻不大穩當。”

  眾人各有說辭,總不信除去七平宮里這幾人,還有人能殺得了蘇留,文種皺眉撫須,只看猖魏王的神色,猖魏王緩緩睜開了雙目,目光一移,眾人登時噤聲。

  他把玩著手指上鴿蛋大小的翠玉扳指,淡淡道:“諸位以為無真還虛乘龍叟武功如何?”

  七平之首紛紛無言,臉上微見驚色。

  無真還虛乘龍魁,這人人品雖然為世人不齒,但是鐘靈神宮排列地榜之位,可不是依照人品,他一身的本事可沒有人敢小瞧半分,地榜七十二人,沒有一個是簡單人物,尤其是他這樣足能列入前五之人。

  “到現在還沒有回來,平齊首公孫乘云看來是失敗了,不過我們也等不及了。”

  猖魏王語氣清淡,好像是在陳述一件尋常事情,他目光落在七平宮里天下輿圖之上,目中爆發出一團猛烈精光。

  諸位七平之首再不敢多語,神情說不出的忌憚:任務失敗回不來了,那就意味著乘龍叟敗亡當場,一個地榜榜首前五位置的高手,說死便也死了,他們又有什么本事去拿蘇留?

  吱呀——

  正在這時,緊閉的七平宮宮門忽然洞開了一絲。

  陰冷的光線從門縫里照了進來,正斜斜的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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