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蘭湘一下子睜大了眼睛:“這么說來,我爹可能不是兇手?”
李滄行微微一笑,摸了摸沐蘭湘那粉白雪嫩的臉頰:“現在一切都是未知之數,你爹如果真的策劃了這么大的陰謀,他一定也要親歷親為的,不可能永遠躺在床上,那么問題就來了,難道武當上下,就沒有一個人發現他曾經離開過床,曾經動過嗎?你作為女兒,每天要服侍他進食,又怎么會看不出來他有沒有動過、呢?”
沐蘭湘的秀目流轉:“這一點我基本上可以確定,我爹確實是沒有動過,每天躺在床上的那個人,就是我爹。”
李滄行點了點頭:“還有一種可能,就是你爹找了一個酷似自己的替身,讓他躺在了床上,為自己打掩護。但我覺得這事也不太可能,如果是個假貨,瞞個十天半個月也許還可以,但要是十幾年都那么躺著,裝得跟活死人一樣,誰受得了?再說了,你爹如果真象楊慎所說的那樣,已經在紫光師伯身上下了蠱,就等著收獲了,為何又不去收那蠱蟲,反而讓陸炳先下了手呢?那樣他呆在武當又有何意義?”
沐蘭湘興奮地說道:“對啊,這些事情我怎么都沒想到呢。哎呀。師兄,還是你聰明,你看看我,就只顧著急,顧著哭,卻是連這些都完全沒有去想。”
李滄行的眉頭仍然緊緊地鎖著:“還有一點,你爹如果當年真的是和嚴世藩,冷天雄聯手策劃了落月峽之戰。又何必要自殘身體呢。若說想要騙過武當上下,尤其是紫光師伯。這有點說不過去。因為楊慎曾說過,你爹曾經出面威脅過紫光師伯。如果你爹要通過自殘裝病的方式來騙紫光師伯的話,這不就是多此一舉了嗎?對于我們這些后輩弟子來說,他更沒有裝成殘廢的必要了吧。甚至他可以公開地以紫光師伯決策失誤,沒有帶領我們武當在落月峽之戰中取勝,而逼紫光師伯退位,自己接掌武當派的,這不比在床上裝活死人要來得方便嗎?”
沐蘭湘的眼睛眨了眨,突然說道:“那他會不會是想要騙過楊慎和嚴世藩,暗中籌劃一些別的事情呢?”
李滄行微微一笑:“師妹聰明。這只怕是唯一的解釋了,就算你爹真的裝殘廢,也不可能是騙紫光師伯的,他真正要騙的,只會是他的兩個合作伙伴。聯想到楊慎死前說自己上當受騙了,而林鳳仙在死的時候,你爹并未到場,那么這個可能性就越來越大了。”
屈彩鳳的聲音突然冷冷地響起:“李滄行,你這樣故意說給我聽。是想讓老娘打消報仇的想法嗎?”
李滄行笑著扭頭看向了幾十步外一棵大樹上,紅衣如火,白發勝雪的屈彩鳳:“大家一起好好分析分析嘛,這不比被仇恨蒙住了雙眼。被沖動扭曲了心靈要來得更好嗎?”
屈彩鳳的嘴角勾了勾,嗔道:“就你漂亮話多,一套一套的。有這本事為啥不去考個狀元呢。”她嘴上雖然這么說,腳尖卻是在樹梢上一點。輕盈的身體劃出一道美麗的曲線,如鳳凰掠過枝頭。凌空飛出二十多步,落到了兩人的身邊。
沐蘭湘笑著擦掉了眼角的淚水,站起身去拉住了屈彩鳳的右手:“好姐姐,你可終于回來了呀,我們可都擔心死你了呢。”
屈彩鳳冷冷地說道:“擔心我?你擔心的還是你爹吧。哼。”
李滄行看著屈彩鳳的右腳,剛才屈彩鳳施展輕功的時候,他就看出屈彩鳳的右腳很少發力,就是從樹上跳下的那一下,也完全是左腳點樹,看來她的右腳傷得有些不輕,他開口道:“彩鳳,你腳底的傷怎么樣了?”
屈彩鳳的臉上飛過一道紅暈,下意識地把腳向后縮了縮:“哼,又在東拉西扯這些沒用的,老娘的腳關你什么事,爛了最好,這樣也去不了武當,不是正合了你們心意么?!”
沐蘭湘急得一跺腳:“哎呀,姐姐,都什么時候了,還要逞強,快來,讓我看看,那邪物的毒厲害得很,萬一錯過了救治的時間,可就麻煩了。”
屈彩鳳的眉頭一皺,看了一眼李滄行,欲言又止,李滄行哈哈一笑:“彩鳳,你和我師妹好好把這傷給治了,我到邊上四處走走,看看還有什么可以發現的。”李滄行深知屈彩鳳雖然是江湖女中豪杰,不拘小節,可是在這個時代里,婦人的腳就跟身體一樣,除了自己的丈夫外,是完全不能隨便讓別的男人看到的,世風如此,特立獨行如屈彩鳳,也不能免俗,即使自己曾經和她有過極親密的接觸,但畢竟不是夫妻,也不能在此時占她的便宜。
屈彩鳳咬了咬牙,說道:“你最好換個地方打坐,把傷給徹底治好了,雖然說你皮糙肉厚,但畢竟那是內傷,別留下什么隱患的好。”
李滄行笑著點了點頭,長身而起,走到一邊的小樹林,找了棵大樹坐下,不經意地向著遠處二姝那里看了一眼,只見屈彩鳳已經褪去了鞋襪,她右腳雪白的天足上,腳心處一片紅黑相交,如同一只邪眼,透著一股恐怖,沐蘭湘正在用一把小刀割開她的傷處,擠出里面的膿血,而屈彩鳳也是咬緊牙關,額頭上香汗漂流,眉頭緊皺,與這劇烈的疼痛抗爭著。
屈彩鳳一轉眼,看到李滄行正向這里張望,氣得雙掌一拍地上的灰屑,抄起一把木屑石灰就往這里一撒:“還看!”
李滄行連忙閉上了眼睛,在這一瞬間,他忽然想起了那年在渝州城外樹林里,逼問屈彩鳳時,曾經磨了她幾個時辰的腳心,想來屈彩鳳也就是在那次開始對自己漸漸動心了,這么多年過去了,歲月的痕跡似乎沒有在她的身上留下任何的改變。這位白發魔女依然是這樣傾世獨立,讓自己都有些心動了。
李滄行很快地就給了自己一巴掌。暗罵自己在這種時候都仍然沉迷于美色,實在太不應該。他長出了一口氣,默念了幾遍清心訣,開始功行全身,漸漸地,就進入了物我兩忘的狀態。
等李滄行再次睜開雙眼時,只覺得一股熱浪撲來,緊接著是一股烤肉的香味鉆進了他的鼻子里。只見面前已經生了一個火堆,上面架著一只油光滿身的烤野兔,肉香四溢。身上的油水噼哩啪啦地響著,而表皮也已經是金黃一片,屈彩鳳的右腳已經裹了一層厚厚的紗布,坐在地上,右腳下墊著一塊石頭,而沐蘭湘正一邊輕拭著額頭上沁出的細細汗珠,一邊在轉動著穿過野兔子的木叉。
屈彩鳳本來正一動不動地看著李滄行,突然發現李滄行也睜開了眼睛,粉面微微一紅。轉過了頭去,沐蘭湘也回過了神來,沖著李滄行微微一笑:“師兄,你醒了啊。”
李滄行哈哈一笑。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正好餓了,有東西吃,可真是太好了。”
沐蘭湘笑著搖了搖頭:“才不是給你吃的呢。屈姐姐傷了腳,又剜了一塊肉。需要補補,你嘛。還是繼續吃肉包子好了。”她說著,把一邊的包袱打了開來,一股肉包子的香氣撲面而來。
李滄行笑著抓過一個肉包子就啃了起來:“有肉包子吃,烤野兔也可以不要了。對了,彩鳳,你的腳怎么樣,能走路嗎?”
屈彩鳳沒好氣地說道:“老娘要是在你腳底板也挖塊肉,你是不是也能走路?他奶奶的,本來就夠倒霉的了,你還來繼續氣我。”
李滄行嘻皮笑臉地說道:“這就是沖動的結果,讓你那樣踩那蟲子,彩鳳,你說你這是吃了火藥還是怎么的,我明明要去救你,你還打我,要不是我皮糙肉厚,給你那一下打死了,那你怎么賠我?”
屈彩鳳的臉微微一紅,向地上啐了一口:“那等老娘報完了仇以后,在你墳前自刎好了,就當賠你一命。”
李滄行嘆了口氣:“我都死了,你再賠這條命又有什么用?讓活著的人能過得更好,才是真的,你說對嗎?”
屈彩鳳冰雪聰明,怎么會聽不出李滄行話中的意思,她的粉面一寒,喝道:“滄行,你是不是又想勸我放棄報仇了?哼,殺師之仇,不共戴天,任你說破了天,我也不會放棄的,這事你不用再提了,再提我可要翻臉了啊。”
李滄行搖了搖頭:“彩鳳,有仇的可不止你一個人,難道我就不要報仇了嗎?我師父,紫光師伯的大仇,我一樣要報的。但至少我們要搞清楚復仇的對象再下手,對不對?”
屈彩鳳咬了咬牙:“你明知我去而復返,藏身在大樹上,卻還跟沐妹妹說了這么多,不就是說給我聽的嗎?滄行,還有什么分析,一并說出來吧,我屈彩鳳并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你只要說得有理,我也會聽的。”
李滄行點了點頭,剛才他運功自療的時候,也把思路給整理了一遍,比起剛才的凌亂,已經順暢了許多,他笑道:“好,那我們就從頭說,楊慎的話里,疑點還是很多的,聽我慢慢分析。”
“這第一條,就是沐杰的身份,按楊慎的說法,沐杰化名何師古,進了點蒼派學藝,還因為紀秋萍的原因,跟陸大為爭風吃醋,暴露了武功,給趕出師門。陸炳就是陸大為,這一點已經很清楚了,可是沐杰是何師古的事情,只是楊慎的一面之詞。要知道楊慎到云南的時候,何師古已經給逐出師門了,按他的說法,沐杰只是一個沐王府的隨從罷了,或者說是因為臥底失敗,回到沐王府領命,這就牽涉到一個問題了,就是這個沐杰究竟要做什么?他進點蒼派是為了干啥?”
屈彩鳳的朱唇輕啟:“不是沐朝弼已經說得清楚了嗎,他就是要學習點蒼派的劍法,以后好混進武當派,實現他的下蠱計劃!”
李滄行緊接著說道:“好,那既然如此,沐杰已經學到了點蒼派的至高武功天南劍法了,應該足以進入中原,混進各派了,可他為什么又要回到沐王府?”
屈彩鳳的嘴張了張,一時語塞,過了一會兒才說道:“也許是要向沐朝弼匯報多年來的臥底行動,也許是要沐朝弼幫他想辦法找關系進中原大派吧。”
李滄行搖了搖頭:“不,我不這樣看,沐朝弼本身就是世代在云南,跟中原武林沒什么來往,更不會跟武當這樣的大派扯上什么關系,沐杰若是真的要他推薦進武當,就不必費事去點蒼派學藝,再走帶藝投師這條路了。對不對?”
沐蘭湘的鼻子抽了抽,把一條烤兔腿撕了下來,遞給了屈彩鳳,卻是對著李滄行說道:“那他會不會是因為家人留在沐朝弼的手里,或者是身上給沐朝弼下了毒,需要解藥,才回去找沐朝弼的呢?”
李滄行笑著拿起一個肉包子,啃了一口,嚼了兩口就吞了下去,說道:“不會的,師妹,你注意一點,沐朝弼說給沐杰下毒是他娶了老婆,生了一對女兒之后的事情,而當時沐杰剛剛給逐出點蒼派,那紀秋萍還沒下山呢,既然沒有家人,又何來的全家下毒一說?若是沐杰好不容易可以有機會擺脫沐朝弼的控制,又何必回去自投羅網呢?”
屈彩鳳咬了一口野兔腿,美麗的大眼睛里光芒閃閃:“也許是因為他的金蠶蠱和基地在沐朝弼的手里,給扣著,讓他必須要回去復命。不然我想以沐朝弼之精明,哪這么容易把沐杰放出去,就脫離自己的控制呢?”
李滄行點了點頭:“此事確有可能,那么第一個問題就來了,沐朝弼沒有和我說過在沐杰進點蒼派,到他進中原的這幾年時間里,他是如何控制沐杰的?難道就只是掌握了沐杰的那些蠱蟲和養蠱的基地嗎?那沐杰不在的時候,又是什么人幫他照顧那些金蠶蠱?他就不怕這些蠱給餓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