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離開,帥帳內的爭論反而更加劇烈了,鬼十三、蕭魔指等人分成了涇渭分明的兩派,一派贊同真真到大均星堂走一趟,當然,要有足夠的保護,另一派則堅決反對真真去冒險。
雙方都有道理,反對真真去的,認為只憑著那融小春的只言片語,就讓真真去陌生的大均星堂,太過草率了,而支持的人,理由有很多。
葉信有可能真的被那林推令盯得死死的,根本沒辦法傳遞出信息,只能求助他人,這是其一;大均星堂為了給葉信解圍,拿出了四萬顆上品元石,這種事不應該作假,那么九鼎星堂也就欠了大均星堂一個大人情,也代表大均星堂不會有惡意,這是其二;葉信的處境很不利,現在大均星堂、赤練星堂都主動伸出了橄欖枝,如果拒絕去大均星堂,會毀掉剛剛滋生出的友誼,這是其三。
還有其四、其五、其六等等理由,有從軍事上考慮的,有從局勢上考慮的,在場的都是叱咤風云的角色,腦子夠快,想得也夠多。
差不多爭論了十幾分鐘,支持的一派占了上風,薛白騎、漁道等人原本是堅決反對的,現在已不做聲了,就連鬼十三也顯得有些猶豫。
與大均星堂、赤練星堂聯合,是唯一的可以對抗林推令的方法,如果拒絕,有可能讓局面變得雪上加霜。
這時,真真走了進來,鬼十三急忙問道:“真真姐,問得怎么樣了?”
“他確實沒見過小信。”真真說道:“我還問了很多事,看他不似作偽,至少我沒能看出破綻。”
鬼十三吁出一口氣,眉頭又深深皺了起來。
“怎么?還是不想讓我去?”真真笑了笑。
“我只奇怪,為什么是你?”鬼十三說道:“葉信有事要交代,應該讓我過去,或者是蕭帥,或者是漁道,怎么…偏偏找你?”
“應該是傳玄上人要見我吧。”真真說道:“十三,沒必要想太多的,我只問你一句話,如果你和我一起過去,能不能護得我周全?”
“可以。”鬼十三露出苦笑,他對自己倒是有足夠的信心,但,讓真真以身犯險,怎么想都感覺沒必要,更何況,他最討厭的就是沉甸甸的擔子,這也是他喜歡自行其是的原因。
一個人去做事,敗了就敗了,他不在乎,最多一死而已,能活到今天,他已經賺夠了,但現在必須背負起保護真真的任務,他就感覺有些沉重了。
“那就好。”真真說道。
一座草廬,兩條人影。
唐蛟牙坐在一張非常破舊的矮凳上,他的身前擺放著一團緩緩轉動的黏土,融褪山正在搖晃著一截木桿,而木桿會帶動黏土下的木盤,融褪山的動作很熟練,但現在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因為木盤的轉動并不是勻速的,忽而慢、忽而快,這給唐蛟牙造成了很大的不便。
唐蛟牙并沒有抱怨,他的十指顯得非常靈巧,差不多十幾分鐘,緩緩轉動的黏土在他的指尖下逐漸變成了一具泥俑。
唐蛟牙的精神變得專注起來,現在他將要給泥俑制造出一雙眼睛,這是最重要的一環。
木盤的轉速突然慢了一下,唐蛟牙皺起眉,他只得跟著放慢了動作,但下一刻,木盤的轉速又猛然加快,唐蛟牙反應不及,泥俑眼睛的部位出現了一條深深的指痕。
唐蛟牙搖搖頭,他可以彌補的,但此刻已沒了興致,側頭從一邊抓起幾塊燒得火紅的木炭,扔到木盤下的爐灶中,隨后慢悠悠的清理著指尖的泥土。
“褪山,你今天有些魂不守舍啊。”唐蛟牙緩緩說道。
“啊?”融褪山驚醒過來。
“是不是在擔心小春?”唐蛟牙問道。
“是…是有一些擔心。”融褪山露出苦笑。
“沒必要。”唐蛟牙說道:“你知不知道,世間什么樣的謊言是最完美的?”
“不知道…”融褪山搖頭回道。
“就是說謊的人堅信自己每一個字都是真實的。”唐蛟牙露出淡淡的笑意:“小春知不知道你我的計劃?”
“主上再三交代,讓我瞞著小春,我怎么敢告訴他?”融褪山再次搖了搖頭:“他一直認為主上和我是要全力保住葉貪狼,幫助九鼎星堂走出困局呢。”
“這不就完了?”唐蛟牙說道:“連小春都認為自己是真的,九鼎星堂的修士又不是你我肚子里的蛔蟲,怎么可能識破這個局?”
融褪山沉默片刻,悠悠嘆了口氣。
“褪山啊,你們相識相知已久,就不要瞞著我了。”唐蛟牙說道:“說吧,除了小春之外,還有事情讓你煩心對不對?”
“主上,我們這么做…是不是太過了?”融褪山暗自咬了咬牙,鼓起勇氣說道。
“過在哪里?”唐蛟牙淡淡問道。
“葉貪狼與我們并無仇怨,這一次他已被林推令坑得那么慘了,我們…是在落井下石啊。”融褪山嘆道:“還有,傳玄上人雖然從沒去拜訪過葉信,但周元斬和葉信很親近,如果真鬧起來…”
“你就以為傳玄上人會安著好心?”唐蛟牙笑了:“我和他斗了幾十年,還會不了解他?他從來不會無緣無故對他關照的,嘿嘿嘿…二十余萬大軍啊,你真以為只有我和那林推令動心么?”
“可是…”融褪山頓了頓:“葉貪狼一手創立了九鼎星堂,各星會的星官肯定都是他信得過的親隨,如果知道了真真姑娘的事,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又有傳玄上人助他,而林推令也不會容忍我們插手九鼎星堂,不管哪個方面,我們都占不了上風。”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唐蛟牙說道。
“主上的意思是…”融褪山狐疑的問道。
木盤上的泥俑已經快干了,唐蛟牙突然揮手,把泥俑的腦袋打得粉碎,隨后走到一邊拉開了布簾,布簾后是一排排的木架,上面擺放著數以百計的泥俑,唐蛟牙四下看了看,抓起一個已經上了彩的泥俑,這個泥俑制作得很精致,有一頭飄逸的假發,臉頰紅潤、櫻桃小嘴,明顯雕刻的是個女子。
唐蛟牙似乎有些不忍,但還是下了決定,抬手把泥俑的身體拍得粉碎,只把一顆腦袋拎了回來,隨后又坐在那破爛的矮凳上,示意融褪山停止推動木桿,很小心的一點點把手中的泥俑腦袋安放在那新的泥俑上。
融褪山看得莫名其妙,但他知道,唐蛟牙的一舉一動都有深意,他只能繼續靜靜的觀察。
唐蛟牙忙碌了片刻,一個新的組合泥俑出現了,只是泥俑的腦袋已經上了色,而且經過精細的雕刻,身體卻什么都沒有,看起來有些怪異。
“等明天我仔細調一些油彩,一個新的小家伙就誕生了。”唐蛟牙笑瞇瞇的說道:“有誰能看得出來,這小家伙經歷過什么呢?”
融褪山在拼命思考著,他所效忠的這位主上,性格很乖僻,從來不會提醒什么,最多是一種隱秘的暗示,如果能想得通,會得到這位主上的信任,如果怎么也想不通,以后就將被遭受冷落,因為這位主上認為,愚蠢的人是沒資格成為心腹的。
融褪山突然聯想到了泥俑原來的腦袋被拍碎的場面,又看著泥俑那張長發飄逸的小臉,他不由自主露出震駭之色:“主上是想…”
“嘿嘿嘿…就知道你能明白。”唐蛟牙笑得很得意:“我做事向來都是一環套一環的,這幾十年來,我也解決過不少麻煩了,其中很多人都死得不明不白,到最后一刻還是不懂自己為什么會死,更不清楚,他們面對的是一個什么樣的對手。”
“九鼎星堂的修士會發瘋的…”融褪山的聲音顫抖起來。
“他們不會,有她呢。”唐蛟牙撫摸著泥俑的腦袋:“而且,人是林推令殺的,就算他們真發了瘋,也不會瘋到我們頭上,不過,林推令就注定要失望了。”
融褪山的臉頰在快速抽搐著,此事關系太過重大,他必須要在此刻想清楚利害得失,只是,他越想越發現這連環計的可行性極高,情緒也越來越穩定了,最后心悅誠服的嘆道:“妙…真是太絕妙了!”
“林推令為了那二十余萬大軍,可是豁出去了。”唐蛟牙露出譏諷的笑容:“他不但讓星門的藥師全力以赴煉制證道丹,還讓人拿著大批上品元石去承法帝國和神之帝國,高價換取證道丹,短短幾天,證道丹的價格已經被搞得翻了六、七倍,最后還向惡海運過去五十萬顆上品元石,五十萬顆啊…可他能得到什么?”
融褪山也露出了譏諷的笑容,不錯,林推令與眼前這位主上相比,差得可不是一點半點。
“我們呢?不過是派幾個人,過去說幾句話而已,這天大的好處,可就全歸我們了。”唐蛟牙說道。
“主上英明,真是讓褪山心服口服!”融褪山由衷的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