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文死盯著于若菊,眼眶已然有些發紅,他真的不理解,完全不理解這個女人的想法:
「你想要的,需要的,我全都能給你。而你呢,偏要自己來。于若菊,我發現我根本不懂你,我一點都不懂你,我活這么大沒這么失敗過,我從沒見過你這種女人,我怎么會喜歡你這種女人,所有人都說我有病,我自己也這么覺得!」
陡然間,他注意到了女人的眼神。
她目不轉睛盯著自己,那銳利的的眼光,非常熟悉。
仿佛料見了什么,尉遲文心慌不已,騰地捉住她臂彎。拼盡全力,克制自己,把語氣降下來:
「于若菊。」
「我們別因為這些事情鬧,我有我的任務,鐵路的事情不是我一個人說的算,牛家村這件事,是整個朝廷決定的,我不能妥協。」
「你要是真喜歡寫,唱那些詩詞,我馬上就安排,不管是哈密還是大宋,我保證到處都有你寫的詞曲,我有這個能力。」
「所以別因為這種事,再讓我們兩個不愉快,好么?」
最后一句,已是非常輕柔的口吻。
「尉遲文,」于若菊叫他名字,一寸寸,把他的手,剝離了自己手臂。
她找回了曾經能夠碾壓他的力氣,仿佛他們初見時那樣的面無表情。
「我們到此為止吧。」
一句話,讓尉遲文懵在原處,臉上的皮肉都在抖動,全是無法接受的震顫。
慢慢的,尉遲文艱難找回了一點力氣,他再一次去拉于若菊,卻被她毫不猶豫避開。他張了張口,嘗試發出那些快把他絞死的窒息感。
「別問了,」于若菊沒有給他任何機會,她的語氣十分決然:「沒有理由,就到此為止。」
第二遍說出這句話,也讓于若菊身體有一種被掏空的虛弱感。
垂下眼皮,剛要回身往門口走,她瞥到了自己的頭發的一角,想起了扎在上面的東西,本是十分漂亮的珠花,此刻卻讓人難受。
她取下珠花,往桌邊走。
把那根珠花擱回去,小臂再一次被尉遲文攥住,于若菊被迫回頭,對上他通紅的眼睛:
「于若菊,把話說清楚!為什么,給我一個理由?你說話!」
他把差不多的內容,翻來覆去、反反復復地問。盡管于若菊始終閉口不言,只剩木已沉舟的靜默。
見女人無動于衷,尉遲文一把抓起那跟珠花:「我送出去的東西,沒還回來的道理。」
另一只手,持續地把于若菊往自己這邊扯,邊把珠花往她手里塞。
粗魯強迫的動作,只會引來更多不快。
于若菊用力甩脫他,奪過他手里的珠花,舉到半空,一動不動地看進他眼睛:「要理由?好。」
她晃了兩下那跟珠花,聲音冷硬得能讓周圍的空氣結冰:「告訴你。」
她咽了下喉嚨,仿佛在下定決心:「我最痛恨的就是你們這些身居高位的人。」
尉遲文怔住。
說完話,于若菊再次把珠花放回去,她毫不猶豫,轉頭就走。
女人步履極快,尉遲文想追但撈了個空,直至,眼睜睜看著她推門出去。
那不只是她摔門離開的聲音,也是男人無法接受的聲音。
這幾個月的時間,他和她的進展,他小心堆砌出來的,自以為他就是那個無所不能的神仙,自信卻在頃刻間粉碎成灰。
一動不動,尉遲文垮下了肩,一瞬不眨地望著緊閉的門板。
他都不知道下一個動作該做什么,大腦一片漆黑,什么想法都消失了。
哈密商會里,尉遲文已經消失四天了。
身為尉遲文的左膀右臂,姜武和姜文兩兄弟都非常擔心,尤其在去找了尉遲文幾次都沒見到人,或者那頭接起來直接罵了個「滾」字就再沒有聲音了。
姜武知道這事反常,但不好立即去找鐵喜說這件事。
他前思后想,認為和于若菊脫不開干系,便和其他人說了聲,去了趟張小七的湯餅店。
不想撲了個空,店里只有張小七一人,她說于若菊有一陣忻煥吹昀锪耍說要忙別的事,這幾天送湯餅的事,都交給了另外一個人。
姜武理來找,張小七也有些驚訝,問:「怎么了?」
姜武見她也一無所知,常年跟在尉遲文身邊的本能,讓他不會對任何外人袒露尉遲文的異樣近況,只說:「我剛好來這邊有事,尉遲大人最近也說于姑娘忙,見不到人,所以我順道來這邊看看。」
「我也不知道她忙什么呢,」張小七苦笑:「其實這段時間大家都忙,牛家村就要沒了,各家處理各家事。我的店也是,不知道還能存在多久。」
姜武一愣,隨即勸慰:「是這樣,其實拆了對你們來說,未必不是好事情。」
張小七眼角依然彎的很勉強:「大概吧。」
看似徒勞無獲,其實基本可以確認是這兩人之間出問題了。
從湯餅店回來,姜武決定親自登門找尉遲文。
還特意拎了一大袋只產于哈密的美食。
出發前,他特意打聽了尉文的情況,找到在鐵家院子做飯的廚子。
他掛心地問:「尉遲大人還在家里沒出去?」
「是呢,」廚子的語氣也很是無奈:「整個人就縮在書房里,不聲不響的。」
「今天吃東西了嗎?」
「吃了,但吃的好少,早上就喝了兩口粥,怎么辦哦,大人人高馬大的,怕是要餓壞了。」
「也沒出去透透氣?」
「不出。」
「唉…」姜武長嘆一息:「我知道了,讓我先進去。」
「好。」
門是半掩的,姜武邁腿往里走,房內嚴實的關著窗戶和簾子,讓他像是走白天一腳踩進了黑夜。
下意識想點著火燭,手卻被廚子攔住,疑惑回過頭,后者猛搖頭,皺著眉輕聲輕氣:「大人會生氣的,脾氣很大的…」
姜武慢慢垂手,走回專門放在書房的床旁邊,不急叫他。
尉遲文果真把自己完全縮在里面,不動一下。
盯了他一會,姜武才小聲喚了兩下:「大人?大人。」
「出去。」黑暗里,傳出冷冷的命令。
「…」姜武表明身份:「是我啊,姜武。」
「滾!」更兇了。
精神還不錯,姜武在心里感慨,四天沒怎么吃過東西,也能這么中氣十足。
他點了幾下頭,仿佛他能看見似的:「大人,我可以出去誒,但你老把自己關在這里,也不是個事啊。」
尉遲文不接話了。
姜武以為他情緒稍緩,才小心謹慎開口:「大人啊,你和于姑娘…」
「滾——!!!」一聲怒吼,筆墨紙硯,還有枕頭被子啊什么都撲頭蓋臉朝他砸過來,姜武措手不防,被撞到直接朝后趔趄,一個不穩坐到了到地板上。
得,這是踢到驢屁股上了。
姜武扒拉開自己身上的東西,再抬頭時,床上的男人已經坐起身,靠在床頭,閉著眼,雙手撐額,整個人看起來十分退費。
姜武站起來,替他把所有物件一件一 件擱回去,才說:「大人,吃飯嗎?」
沉默了半晌搖頭:「不吃。」
「不餓嗎?」
搖頭:「沒胃口。」
「吃點吧。」
還是搖頭:「不吃。」
尉遲文整個人失魂落魄,每一次左右搖頭,都像是失去了靈魂。
姜武在心里唉聲嘆氣,看樣了咱們尉遲大人是吃虧的那一邊。
他又瞄了眼床頭低頭喪氣的男人,回頭囑咐一直扒著門框窺望的廚子去熱飯,自己呢,則再次深吸一口氣,不怕死地坐了回去。
「尉遲大人。」
「你出去吧…」尉遲文看他一眼,又開始不耐煩了:「哎…別煩我行不行啊。」
「我們聊一下?」姜武還在試探。
「沒什么好說的。」
「那你先吃東西。」
「不吃。」
姜武去拿床尾的粥,將勺子放進去:「這粥的溫度剛剛好,不來一點?」
男人不為所動。
「是肉粥,哈密那邊的做法。」又在他跟前晃了兩下,誘惑。
依然沒知覺。
姜武抿了抿唇,把粥擱回床。
突然,尉遲文豎起腦袋,看向姜武,說:「去給我點些柴?」
他兩只大眼睛下面,都有了一小片相當明顯的青灰,看來這幾天,他不光沒吃什么東西,也沒休息好。
姜武一開始沒明白尉遲文的意思,但很快他就想起來別人給他說的一件關于尉遲文的事情。
尉遲文做的事情都很黑暗,為此他研究了不少酷刑,其中一項就是用煙火氣去熏犯人,讓對方喘不上氣,最后說出他想要東西。
久而久之,尉遲文對那種味道也有了適應性,每次聞那種味道,都能讓他迅速冷靜下來:「知道了,我現在就去取。」
柴火在書房里點燃。
尉遲文坐在柴火前,還是一臉沒精打采。
姜武滿面愁容地盯著。
尉遲文掀眼,不快:「看什么啊?」
「…」姜武飛快轉開臉。
尉遲文把腦袋伸過去,深深吸了一口氣煙氣。
下一秒,他被嗆了個死去活來,咳咳咳咳咳咳咳…
姜武趕快回頭,結果見他臉已經變得通紅,雙眼也迅速漲滿了水。
尉遲文抓住了姜武上臂,還在瘋狂咳嗽:「…他娘的,這是什么柴火,怎么這么干?」
姜武又是拍胸,又是拍背,也不見好轉,只得手忙腳亂摸到床頭的粥,跟要吸氧似的把吸管送到他嘴邊:「大人,快,快喝一點!」
尉遲文煩躁地搶過去,咕嚕咕嚕猛喝了好一會,才慢慢緩下來。平靜之后,又歸于落寞,他把碗放到旁邊,繼續癡怔在那,保持原來的坐姿。
「你回去吧,我明天會去商會的。」
「大人…」姜武有些心疼。
男人不再說話。
也許他還想靜一天,姜武不再打擾,彎身收拾地上的柴火。
「別動。」好像是聽見了他的響動,尉遲文忽然說。
手一頓:「什么?」
「放…」他陷在枕頭里,上下唇翕動兩下,「算了,算了,」
接連兩聲,第一句是對姜武說的,第二句像勸自己:「收起來吧。」
「嗯。」姜武起身。
「大人,你好好休息,我讓廚房熱了菜,你最好還是吃點吧。」
「哦。」其實他好餓,饑腸轆轆,真的好餓。
低頭看他一眼:「那我先走了。」
再無回應。
姜武往門口走,手剛放在門上,床那邊又傳來一句輕微的,躑躅的,不甚自信的問話:
「你這幾天…有沒有見過她?」
姜武知道他在問誰,無聲地長吸一口氣,如實回:「沒有。」
「哦。」男人瞬間又把自己,從頭到腳,掩埋進黑暗里。
從尉遲文那出來后,于若菊直接回了牛家村的屋子,睡了一下午。
她太累了,頭也疼的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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