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柔花拜托了皇城墻上的侍衛大哥幫自己看好鐵心源,然后就匆匆的去了馬行街。
今天的任務很重,家里需要添置水缸和米缸。
這些天東京城里的糧食忽然變得便宜了,而且是非常的便宜,她決定要多買一點。
家里有糧,心頭不慌。
這是七哥教給自己的話,七哥當年說過,衣食住行,其實吃飯應該排在第一位的,至于衣衫,只要肚子里有食,就算是裹上樹葉子也能活。
七哥打鐵的時候,身上除了一條犢鼻褲之外照例什么都不穿的。
火光熊熊的打鐵鋪子里很多時候只有自己和七哥兩個人,七哥每一錘子下去火星四濺,鐵砧子上的鐵條就會明暗不定,火星落在七哥油光致致的胸膛上彈跳兩下就變暗掉落下來。
那是一個強壯的似乎能把一座山背起來的男人…
王柔花甩甩腦袋,抽泣兩下鼻子,看看被自己趴在澡盆邊上朝自己呀呀說話的兒子,抹了一把潮濕的眼睛,把手帕綁在鼻子上就匯入到外面的人流中去了。
活人和死人都在這條繁華的道路上穿行,不過一個是用走的,一個是被人家堆在板車上往外拖。
疫病還是發生了…
這就是糧食價格為何會降下來的原因,出城的街道上人山人海,城里的店鋪里卻顯得冷冷清清。
但凡家里還有一口吃食的人,絕對不會沒事干跑去街道上,唯恐沾染了死氣。
五文錢就買到一輛雞公車,這可是撿了大便宜,賣水缸的鋪子里一個人都沒有。
王柔花大聲的喊叫了好幾聲都沒人來招呼,走進店鋪之后看到一雙穿著黑白花色商賈鞋子的腳倒在里屋的門檻外面。
王柔花大驚,趕緊退回來。
站在空蕩蕩的大街上恢復一下不安的心神,王柔花就重新就走了店鋪,從里面滾出來一口上好的大黑缸費力的綁在雞公車上,回頭看看四處無人,有走進去搬出來兩只碩大的糧食甕。
出門的時候往柜臺上放了十文錢。
推著雞公車走了百十步之后,又折返回去,從十文錢里取回六文錢,朝倒在里屋的掌柜的輕聲道:“忘記了講價錢了…”
鐵心源被困在澡盆里那里都去不得,很羨慕小狐貍可以從澡盆外面跳進澡盆里面,又從澡盆里面跳出去玩的不亦樂乎。
自從小狐貍在澡盆里撒了一泡騷臭的尿液之后,它就被鐵心源折騰的根本就不敢在住家附近撒尿了,只要王柔花不在,鐵心源就會抓著小狐貍和它說話。
今天,鐵心源很想去四處看看,于是,他就把澡盆里鋪墊的褥子推到一邊墊在腳下,然后就從澡盆里翻了出去。
在摔了一個四仰八叉之后,他才在小狐貍的幫助下翻過身子,開始扶著城墻開始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次遠行。
皇城的高墻底下長滿了青苔,也有非常多的落葉,鐵心源不過走出十幾步遠的距離,就發現自己的雙腿目前根本就不能勝任這樣的遠行。
“吧唧”一聲坐在地上,背靠城墻,瞅著遠處的街道。
既然腿不能勝任遠行探索的任務,用目光去看也不錯,至少可以看看這個新的世界到底是一個什么模樣。
小狐貍不知道從哪來弄過來一朵蘑菇丟在鐵心源的身邊,鐵心源撿起來仔細一看,這家伙弄來的蘑菇確實不錯,竟然是難得一見的草菇。
小狐貍見鐵心源撿起了蘑菇,興奮地在一邊跳來跳去,往城墻的前邊跑兩步,就回來扯鐵心源的褲腿。
鐵心源扶著城墻站起來,跌跌撞撞的跟著狐貍繼續向前。
又走了十余步,他就看到了好大一叢草菇,或者說這里有好大的一片蘑菇。
這片蘑菇地被一道水泉給劈成兩半,水流清澈,偶爾還能看到碎裂的荷花葉子從出水口流出來,毫無疑問,這道水泉,就是皇宮中荷花池廢水的出口。
鐵心源趴在地上采集蘑菇。
采蘑菇這是一個非常專業的活計,他不曉得宋朝的蘑菇和后世的蘑菇是不是有什么差別,不過,他有一點非常的肯定,這些蘑菇如果沒有被別人嘗試過之前,他絕對不會吃一口的。
野生蘑菇的馴化過程,其實就是一個脫毒的過程,后世人們吃的很多蘑菇其實都是有毒的,不過是因為經過人們長期的培養之后把毒物脫干凈了而已。
天知道宋朝的草菇會不會有毒。
草菇有沒有毒鐵心源不清楚,但是眼前這一片艷紅色的蘑菇有毒是一定的,鐵心源就想不明白了,長在極北之地的毒蠅鵝膏菌為什么會長在大宋皇宮荷花池的出水口?
這東西后世的東北人拿他搗碎了之后拌上剩飯用來毒死蒼蠅的,聽說毒性猛烈是它最顯著的好處。
最妙的是這種蘑菇少量食用會讓人產生幻覺的,聽后世東北的兄弟講,通古斯大法師在做法之前,都會吃一點這東西,強迫自己進入神的國度,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這樣的好東西鐵心源覺得一定不能放過啊。
至于皇宮里是不是還有這東西,或者說曾經有人用這東西毒死了,或者致幻了誰,鐵心源就不想管了。
皇宮里出現一點稀奇古怪的東西或者事件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很快鐵心源就發現熊瞎子扒苞米說的就是自己,采集毒物是一個精細的過程,自己這雙沒有長成的小手根本就不能勝任這個任務。
瞅瞅頭上的日頭,鐵心源覺得母親快要回來了,也就準備結束自己的這場旅行。
雖然回去的時候是用爬的,但是心情極好,人家都說十步之內必有芳草,自己今日果然應驗了這句話。
和皇家做鄰居確實是一件很好的事情,看看人家,下水道邊上都有居家旅行的必備良藥。
鐵心源相信,只要自己睜大了眼睛,小心的等候總會從這座碩大無朋的皇宮里面獲得無數的好處…
皇城墻上的侍衛擔心的瞅著一個穿著綠衣服的孩子一邊爬行一邊發出古怪笑聲,還不敢大聲呼喝,免得嚇壞了孩子。
當這個孩子給腳底下墊上東西,一頭栽進澡桶的時候,那些觀看的侍衛們這才松了一口氣。
王柔花推著沉重的雞公車回來的時候,首先就是檢查自己的寶貝,發現他和小狐貍簇擁在一起睡的香甜的時候,一路上緊繃著的心也就緩和了下來。
這孩子滿身都是泥土,不用說都是狐貍造的孽,怒氣上升的王柔花把小狐貍從澡盆里揪出來,遠遠地丟到城墻底下去了。
小狐貍在空中翻了一個身,伸開四肢穩穩地站在地上,委屈的叫喚一聲,就趴在干土堆上瞅著王柔花往屋子里搬東西。
王柔花先把糧食搬進屋子里,然后就找了一些石頭把枯枝塞在大缸和大甕底下準備生火燒烤。
大火能燒盡所有的污穢,這是七哥很早以前說過的話。
甜水井巷子就在前面,王柔花給水缸里和大甕里裝滿了水,然后就點火燒水,鐵心源已經醒來了,趴在澡盆的邊上看母親忙碌。
為了不把病氣傳播給兒子,王柔花決定自己沒有徹底洗澡之前,是絕對不能碰孩子的。
日暮西山的時候,花費了很多柴火才燒開的水漸漸變溫,王柔花把水倒進澡盆里面,躲在低矮的屋子里洗澡…
把自己徹底洗刷了一遍的王柔花就把水全部倒掉,重新加水洗刷鐵心源,直到母子二人都變得非常干凈了,這才皺著眉頭瞅著縮在墻角的狐貍…
侍衛從城墻上丟下一顆梨子給王柔花,梨子被王柔花切成小塊壓扁之后一點點的喂給了鐵心源。
不過梨核卻被她小心的埋進一塊向陽的地方,農家出來的婦人就是這樣的做法,梨子很好吃,只要有了梨核,把種子種進地里,過上幾年,就會有吃不完的梨子,對于莊稼和果樹,農婦有的是耐心等它長成。
“桃三杏四梨五年”
“再過五年,源兒就有吃不完的梨子了。”
“呀呀,你是一個貪吃的孩子。”
“你這孩子,也不能總是吃奶吧?牙齒都長出兩顆來了,羞是不羞?”
王柔花抱著鐵心源坐在自己昏暗的屋子里,瞅著油燈里幽幽的燈光,滿足的逗弄著孩子,狐貍就蜷縮在小床的下面,瞇縫著眼睛偷偷的看著房頂吊著的一小片臘肉。
有了這間屋子,王柔花就有信心把孩子拉扯成人,雖說家里的錢已經少了一半,可是,在這樣的大災之年,自己一個寡婦還能要求什么呢?
少女時期不是沒有享受過榮華富貴,只是一朝煙云散盡,便是人各東西,不論是父母恩,還是夫妻情,亦或是同胞義都經不起一個小小的謊言摧折,那樣的人間不想也罷。
七哥把自己從水里撈出來,又把自己從水里送走,一飲一啄莫非天定?
想到七哥,王柔花就把胸脯挺得很高,得意的看著懷里的胖兒子滿是成就感。
就在成親的晚上,七哥朝天空吐了一口唾沫笑道:“什么狗屁的絕后命?老子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