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涼州府詞 世界很大,思緒可以在頃刻間飛躍萬里路,然而身體卻不行,想要回到清香城,除了依靠戰馬一步步的走之外,別無他途。
哈密國征戰的時候,身后總會跟著一群商人,他們如同貪婪的蝗蟲一樣依附在大軍的身上獲取最高的利潤。
相對來說,哈密軍隊與哈密商賈存在共生關系,只要大軍能夠保證勝利,兩者都能將危機轉嫁到戰敗者一方。
大軍踩踏出來的道路,往往是最好的商道,在大軍存在的這段時間,沒有馬賊敢靠近這條路。
因此,商人們利用了這段安全空隙,瘋狂的從哈密向大宋運送貨物,或者從大宋向哈密運送。
他們在運送貨物的同時,也同樣瘋狂的在這片沒有商業對手的土地上拓展自己的商業地盤。
鐵心源以為這片地方沒有什么商業機會,結果,他驚訝的發現商人們似乎在這里挖到了金礦。
貧瘠的西北之地遍地都是寶貝,只是以前的時候,西夏人不知道挖掘而已。
且不說牛黃馬寶之類的好東西,僅僅是麝香就足夠讓那些商人們瘋狂了。
“此物不宜進入王宮!”
霍賢淡淡的交代了一句,就命人拿走了鐵心源收集的一箱子麝香囊,他覺得趙婉和尉遲灼灼會喜歡。
霍賢沒有告訴鐵心源為什么麝香不能進王宮的原因,鐵心源也沒有追問,這個老倌從來沒有胡說八道的習慣。
涼州府非常的平靜。
歐陽發迎接鐵心源進入了涼州城,鐵心源發現這座原本充滿恐懼的城市,已經恢復了往日的平和。
販賣牲畜,藥材,皮貨的部族人很多,貨物也是琳瑯滿目,丟給貨主兩個紅銅錢之后,鐵心源隨手從一個皮口袋里抓了一把枸杞子邊走邊吃。
而那些開始野蠻強悍的部族人也沒有惱怒,而是笑呵呵的接納了紅銅錢。
“這么說,涼州城的商人已經接受了貨幣交易?”
歐陽發笑道:“我廢除了牛腿稅,改用銅錢交易,為此,我用銅錢購買了部族積存的大量皮貨和牛羊。
他們手里有了銅錢,慢慢就會習慣用錢來交易,而不是以貨易貨。
如此一來,對于促進涼州商業還是很有好處的,官府的稅收也變得簡單,最重要的是,通過銅錢可以將這些部族納入我哈密官府體系。”
“這么說,你準備在部族人中間挑選一些官員?你就不怕尾大不掉?”
歐陽發搖頭道:“馴化很重要,不管他忠心不忠心,他們首先要學會用我哈密的規則行事,至于別的,有大軍在,他們翻不起什么浪花來。”
鐵心源坐在一家賣牛肉面的食肆里招手要了一碗面,然后對歐陽發道:“對他們別太仁慈,就像馴服野馬一般,剛開始還是嚴刑峻法比較好。”
鐵心源很懷念蘭州的牛肉拉面,可是這個時候那東西還沒有出現,白水煮的牛肉雖然美味,但是用這樣的湯煮出來的面就不太好吃了。
僅僅吃了一口就丟下滿滿的一大碗牛肉面,丟下一把紅銅錢擦擦嘴沖著店老板道:“多煮一些面,給那些孩子吃。”然后就離開了。
鐵心源剛剛走開,聚集在食肆外面的一群小乞丐就蜂擁而入,拍著桌子大叫要吃面,至于鐵心源剩下的那碗面,已經被一個最粗壯的小乞丐給吃掉了。
鐵心源和歐陽發就站在一邊看著食肆老板手忙腳亂的下面條。
“你也看見了,弱肉強食是這片土地上的人們的生存基礎,強者恒強,弱者恒弱,你要做的就是打破這個壁壘,抑制強者,扶持弱者,最終做到河西走廊無豪強。”
歐陽發點點頭道:“很艱難,需要很長時間,您準備給我多長時間?”
鐵心源瞅著霍賢遠去的馬車嘆口氣道:“趕在霍相徹底老去之前。”
歐陽發皺眉道:“既然如此,微臣希望大王能夠解除微臣兩個弟弟的牧民官職責,改任清流官。”
鐵心源笑了一下搖搖頭道:“現在還不是避嫌的時候,再過幾年再說,哈密國現在雖說已經完成了官制變法,跟腳還是脆弱了一些。
哈密國沒有大宋那么雄厚的底蘊,還干不起避嫌這樣的事情。”
“家父已經從東京啟程,正在來哈密的路上。”
鐵心源聞言大喜:“哦?先生要來,正是太好了,卻不知先生此次是要長居還是旅行?”
歐陽發一臉難堪的道:“恐怕不會長居,主要是家父對微臣以及微臣的兩個弟弟一些行為極度的不滿。”
鐵心源哈哈大笑起來,歐陽修的三個兒子都是難得一見的俊才,再加上有歐陽修的關系,在哈密為官的宋人官員,哪一個不想把家中女子嫁給這樣前途無量的少年。
下手最早的卻是劉攽,用一場無中生有的緋聞就逼迫歐陽奕乖乖進了他劉家長女的閨房。
至于歐陽棐天知道他看中哪個牧羊女哪點好,從胡楊城回來之后就帶著那個牧羊女告訴他的哥哥們,這是他的正妻羊氏。
劉攽家的閨女也就罷了,好歹是正妻所出,是真正的大家閨秀,與歐陽家算是門當戶對,即便歐陽修與劉攽相互看不順眼,卻對對方的門第非常的認同,因此,這件事雖然屬于不告而娶,至少三媒六證還是齊全的,歐陽修看在遠隔萬里的份上會捏著鼻子認的。
至于歐陽棐的行為即便是鐵心源也有些看不懂,那個羊氏聽姓氏就知道是胡編亂造的。
姓羊的在大宋是有的,一個無依無靠目不識丁的牧羊女怎么可能會有這樣的姓氏,要知道,西域野人從來就沒有什么姓名,有的只是野花,石頭,大樹一類的翻譯名字。
當時鐵心源是想出手阻止的,結果,歐陽棐的意志之堅決完全出乎他的預料之外,趙婉去勸說,也沒有收到什么好結果,歐陽棐說了,此生只娶羊氏一人。
歐陽發大發雷霆也沒有讓弟弟改掉初衷,最后反而被弟弟逼迫的幫他們舉行了很隆重的婚禮。
“你弟弟的事情一定要提前告訴先生這不關我事。”鐵心源雖然非常歡迎歐陽先生來哈密看看,卻絕對不愿意幫那兩個不省心的家伙背黑鍋。
他能想象的出來,一貫以正統自居的歐陽先生聽到這個消息之后會是何等的暴怒。
歐陽發苦笑一聲道:“既然是我給他們舉行的大婚,自然所有的黑鍋都會由我來扛。
棐弟娶羊氏并非什么大逆不道,想必父親聽聞了他們之間的事情,也會同意的。”
“有什么內情不成?”鐵心源一臉的好奇。
“君子一諾千金,請恕微臣無法明說。”歐陽發則是一臉的堅決。
打聽人家不好,鐵心源見歐陽發不說,就只好重新開始說公事。
“涼州會建府,將來管轄的地域甚至會超越哈密國本土,不但地域龐大,需要固守的要塞也很多,相國府只會給你構建一個大的框架,其余的細節需要你自己來填補,順便問一下,你覺得誰來統御河西一地的軍隊比較和你的意?”
歐陽發感激的瞅了鐵心源一眼迅速低頭道:“如果是阿大將軍來就再好不過了。”
這個要求很出乎鐵心源的預料,他停下腳步道:“我以為你會說冷平或者王胄呢。
阿大阿二雖然勇猛無雙,也通曉戰陣之策,并且學過王霸之術,雖然是一個好人選,可是他們的樣貌注定了他們不能與人溝通。
涼州乃是四戰之地,僅僅是王霸之策恐怕不能讓這里平靜,必要的懷柔還是要有的,他不好出面。”
歐陽發抬頭道:“微臣要的就是阿大將軍的勇力與威懾力,至于河西的治理,微臣以為真正用到大軍的地方很少。
大王在涼州已經有些殺伐過度了,微臣以為震懾涼州部族的目的已經達到,現在需要有限度的懷柔。”
“嵬名家的人自戕的公堂上,對你的治理有影響嗎?”
“沒有,其余部族刮分了嵬名,默穆氏,野利氏的人口和財富,他們也是這河西三大族滅亡的始作俑者,自從他們接納了那些婦孺和牛羊,西夏國就成了他們的敵國。
接下來,微臣一旦搭建起涼州府的架子,就要開始為河西的農夫分發田畝,這里地廣人稀,哈密國的土地令正好在這里推行。
至于別的,只要按照我在巴里坤所做的事情重復一遍就好。”
歐陽發真的很能干,鐵心源非常的滿意,除過要阿大這一條有些突兀需要商討之外,其余的都是末節。
隨著塞爾柱人大勝的西方的消息被更多的人知曉,阿丹的信使就如同一頭頭受驚的驢子,帶著一封又一封的國書,請求哈密王早日班師。
鐵心源回到沙洲的時候,看到了孤獨的站在沙漠中的撒迦。
這個老家伙可能真的要死了,寬大的僧袍穿在他身上如同掛在竹竿上,幾欲隨風而去。
就鐵心源認識的幾個老不死中間,穆辛越來越像鬼,一片云越來越像國王,而撒迦則越來越像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