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綢之路這四個字鐵心源很熟悉,尤其是上輩子生活在西北的時候,那條路那走過無數遍。
來到大宋之后,他就再也沒有聽過這四個字了,不論是在典籍上還是大儒的口中,這條路似乎都消失在風沙中了。
把西北直通羅馬的商道稱之為絲綢之路的是西方人,這點常識鐵心源還是有的,他只是弄不明白,大宋人文化如此發達,唯獨對西域和遙遠的西方世界的認知是一片空白。
劉攽就是一個大歷史學家,他老人家對于史冊知之甚詳,一個喝醉酒之后連秦太后奸夫嫪毐大小都深入研究過的學者,來到哈密之后,卻被一個個太陽墓和一具具皮相完整的干尸震驚的生死兩難。
原本預備在哈密停留三年的老人家,現在絕口不提回大宋的事情,不僅如此,他的次子,三子也跟隨著王柔花一起來到了哈密。
哈密國想要借助這條路賺錢,就必須先弄明白這條路是怎么回事,已經遺忘四五百年了,現在舊事重提,就必須重新考量。
漫漫上萬里的路途,依靠駝隊邁著慢吞吞的腳步丈量,最終完成交易,這是非常不現實的。
鐵心源想要的只是用哈密國和大宋的貨物來吸引八方客商,鞏固哈密國商業忠心的地位。
至于運輸和長途行商,完全不在他的考慮范圍之內。
霍賢則想利用喀喇汗國發起的商業行為促成樓蘭城的快速發展,把這座帝國最西面的城市變成西域最重要的貨物集散地。
他認為貨物的流向應該是雙向的,從哈密流往喀喇汗的貨物固然重要,同時,極西之地的貨物也應該走進哈密國,最好讓哈密國成為一個貨物流通和補充的地方,不要變成別人貨物傾銷和原始制品生產的地方。
老家伙的才干,在這一刻暴露無遺,在原始商業橫行的年代,有人開始考慮進口和出口這種事情,絕對是鐵心源的大幸運。
說服那些滿腔熱血的商賈們冷靜下來是霍賢的工作,接待喀喇汗王阿丹和王后阿伊莎卻是鐵心源的事情。
這是兩國國王王后第一次正是會面,是喀喇汗和哈密兩國百姓翹首期盼的大事情,如果兩國能夠達成共識,戰爭的陰云就會遠離兩國,且可以互為盟友,一致對外。
雙王會見的場面應該很隆重,唯一可惜的是,在鐵心源極力邀約之下,阿丹王還是不愿意來清香城共商大事,反而極力邀請鐵心源夫婦去八剌沙袞一會。
沒有等來阿丹夫婦,馬希姆卻先來了,這家伙在樓蘭城外盤恒了兩天,最后才進入了哈密國,最終來到了清香城。
鐵心源早就想砍掉這個家伙的腦袋了,聽說他已經到了清香城,就挎著寶劍去館驛找馬希姆。
他原本以為自己只要見了馬希姆就會一劍砍下他那顆惹人討厭的腦袋,看到馬希姆本人之后,他就沒了動心的心思。
一個瘦的沒了人形的家伙有氣無力的躺在皮毛堆里沖著他傻笑,高高舉起的寶劍最終只能砍下一邊桌角。
“誰允許一個滿身寄生蟲的家伙走進清香城的?”鐵心源瞪了一眼館驛主事。
主事嚇了一跳,連忙撕扯著喉嚨安排丁役門準備滾熱的石灰水。
馬希姆苦笑道:“我經不起折騰了。”
鐵心源冷哼一聲道:“當我說話是放屁是吧?我說過,只要再見到你,就會剁下你的腦袋。”
馬希姆嘿嘿笑道:“如果可能,我一定不會再進入哈密城,你饒恕我的次數太多了。
這一次是阿丹王把我弄來的,你也看見了,我現在是囚犯沒有決定哪里能去哪里不能去的能力。”
鐵心源皺眉道:“按理說他早就該砍死你了,為什么要把你送過來讓我殺?”
“我其實是一封信,一封阿丹王寫給您的信,只要我進了哈密國,阿丹王將會帶著妻女選擇一處合適的地方和您談判,如果我進不了哈密國,阿丹王將會帶著大軍與您選一處誰都占不到便宜的地方在軍陣前談判。”
“你有這么大的作用?”鐵心源撇著嘴道。
“有!”馬希姆那雙已經沒有什么神采的眼睛忽然充滿了自信。
“在您的哈密國還沒有成型的時候,是我馬希姆了您需要的一切,也是我馬希姆帶著那些雇傭兵為您籌集了建立一個國家必須的資財。
馬希姆是神的奴仆,這并不代表我感知不到人間的感情,我親眼看著一個一無所有的黑頭發少年是如何在這一片貧瘠的土地上建立一個繁榮國家。
如果這樣的奇跡發生在我的故鄉,這將是神跡,您會被所有的詩人和歌者贊頌一萬年。
能被您驅馳,是馬西姆的榮耀,現在,能死在您的手里也是馬西姆的榮耀,比窩囊的躺在皮毛堆里被虱子喝干血而死要榮耀一萬倍。
我的王,求您讓馬希姆得到解脫,我不想傷害您,卻帶著大軍來討伐您,我不想殺死阿丹王,卻不得不刺殺了他四次。
我傷害的都是我最尊敬的人,卻不是我的本意。”
馬希姆堅持著說了一大串的話,話說完了,就疲憊的閉上眼睛,渾濁的眼淚卻順著他的黃胡子不斷滑落。
鐵心源覺得眼睛生澀的厲害,努力克制一下自己的心情,再次暴怒的朝館驛主事吼道:“快把這個家伙給我弄走,洗涮干凈了再給他一塊金子。”
膽戰心驚的館驛主事趕緊招呼丁役們進來,抬著隨時都要死去的馬希姆去了澡堂。
鐵心源在廳堂里站立了片刻,就離開了館驛,抬頭看著哈密明媚的天空對侍衛吩咐道:“讓張風骨來給他看看吧,能不能活看天意吧!”
氣勢洶洶而來,垂頭喪氣而歸,回到城主府之后心情更是惡劣。
馬希姆絕對是一個混蛋,這一點不庸諱言,鐵心源有一萬個理由殺死他。
可是,這是一個在鐵心源最無助,最虛弱的時候陪伴在他身邊的混蛋。
雖然他的目的是錢…
就是這個混蛋,在鐵心源最虛弱的時候完全按照約定完成了他能完成的所有事情。
不論他是不是有意,那個時候的忠誠和守信對鐵心源來說本身就是莫大的幫助。
人可以很容易忘記富貴時的朋友,卻很難忘記落魄時給自己幫助的人。
雖然有些人富貴后會傷害那些窮朋友,那也不過是想要掩蓋自己不堪的過去,那是另一種方式的記憶。
有一萬個殺死馬西姆理由的鐵心源,從他的內心來講,他從沒想要真正殺死他。
王柔花從臨洮移栽來的牡丹在花園里開的如火如荼,碩大的花朵幾乎遮蔽了那些翠綠的花葉。
一只指頭蛋大小的肥胖黑白蜜蜂落在鐵心源面前的紫色花朵上,兩只后腿上沾滿了花粉依舊不知滿足的繼續采集花粉。
它采了多長時間的花粉,鐵心源就看了多久,直到這家伙采集夠了花粉,像一個小型轟炸機一樣的飛走了,他才長出了一口氣。
“您在看蜜蜂采蜜?”
“沒有,就是在發呆!”
“發呆有什么好的,隨妾身一起去采花,今天牡丹開的正艷,好多大臣家里都要散一些。”
鐵心源回頭看看提著滿滿一籃子牡丹花的趙婉,慨然道:“花剪下來就死掉了。”
趙婉低頭看看籃子里的牡丹傲然道:“這才是它的用場,這東西不能吃,不能喝的,我們精心培育它就是拿來看花的,如果連這點用處都沒有,它連可以喂馬的野草都不如。”
趙婉說的很有道理,鐵心源慨然采納她的建議,取過剪刀咔嚓一下就把那朵被蜜蜂采完花粉的紫色牡丹剪了下來。
“哎呀,不是這樣剪的,這些花只有插水瓶子里才能多看幾天,您只剪下花朵有什么用處?
您看,要連著枝子一起剪。”
鐵心源尷尬的笑笑,就學著趙婉的樣子剪牡丹。
被丁役們收拾干凈的馬希姆被安放在一張錦榻上,幸好這些丁役們洗涮馬西姆的時候比較溫柔,否則就這一遭就能弄死他。
被人強行灌下一碗粥之后,馬希姆瞅著館驛管事丟下的一枚金幣道:“不夠啊,當年大王砍掉我的半只腳掌的時候,給的可是一錠很大的黃金。”
管事恨恨的道:“大王都要砍死你了,你還有心情要金子。”
馬希姆笑道:“要金子和砍死是兩回事,即便是我被大王砍死了,金子你還是要給我。”
管事知道他說的是真的,但凡是最初留在清香谷的哈密人,沒有不認識馬西姆的,更加知道這個人當初為哈密國做出的貢獻。
館驛管事就是這樣的一位老人,雖然深恨馬希姆帶著穆辛進攻過哈密國,還是想辦法給他弄來了一枚巨大的金錠。
馬希姆把金錠攬進懷里,額頭杵在錦榻上痛苦的道:“金子對我已經沒有什么誘惑力了,大王,您想要我活下去,除非給我來自天國的寶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