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柔花坐在馬車上看著王家高大的門楣看了很長時間,兩只手把袖子攥的緊緊地,牙齒咬得咯吱吱作響,好幾次都想調轉車頭回家去,到了最后卻長嘆一聲松開了衣袖,整理一下頭上的頭飾,提著一個很大的包裹走上了臺階,輕輕地叩響門環,門口掛著的氣死風燈,將她的面容映襯的一片慘白。
側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個老蒼頭把頭探出來朝外看,見王柔花站在臺階上就問道:“這位小娘子你傍晚到我王家何事?”
王柔花將臉輕輕地側了一下,讓大半個臉都在燈光的照耀下,苦笑道:“福伯,您不認識我了?”
老蒼頭用手揉揉眼睛,將自己手上挑著的燈籠也舉了起來,好半晌才驚叫道:“五娘子,是你嗎?”
王柔花眼中泛著淚花道:“您還記得那個淘氣的檀檀?”
老蒼頭探出顫微微地手想要去撫摸一下王柔花的臉頰,忽的停下了手,將王柔花讓進大門,然后就聲嘶力竭的喊道:“大官人,大官人,檀檀回來了,五娘子回來了,檀檀回來了,老天爺喲,總算是回來了。”
老蒼頭的一嗓子,立刻就讓這個陰暗沉悶的府邸在一瞬間活了過來,無數間房間的燈火齊齊的亮起。
從中堂里匆匆的走出三個穿著燕居常服的儒者,走在左邊的一個儒者只是看了一眼王柔花就停下腳步,扭過臉去,身子顫抖的厲害,最中間的那個儒者拍著他的肩背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不必傷感。”
最右邊的王素看了王柔花一眼,然后左右看看皺眉道:“你兒子呢?怎么不把他帶來?”
王柔花強忍著撲向那個傷心的儒者的沖動,盈盈下拜道:“檀檀見過三叔,心源乃是鐵家子,除夕需要守家。”
王素怒斥道:“什么鐵家子。老夫身為家主,為何從未見過鐵家送來的求親的庚帖?孩子是你生的,自然是我王家的種。”
王柔花正要說話,卻聽年紀最大的王雍怒道:“老三。檀檀才回家,你說這些事情做什么?除夕夜,一家團圓最要緊。”
訓斥完王素,王雍又朝王柔花罵道:“你這個黑了心的女子,明明就居住在東京。卻整整九年未曾回家,你心中還有疼你,憐你的爹娘嗎?來的正好,你娘就要死了,還趕得及看最后一眼。”
王柔花大驚失色,手里的東西就掉在了地上,慘呼一聲就撲進中堂,沿著熟悉的小徑直奔后堂。
正在傷心的王沖怒氣沖沖的瞅著大哥道:“我夫人明明好好的,大哥為何要說他快死了?”
王雍捋著胡須道:“不這么說,你那個倔脾氣的閨女說不定會立刻扭頭就走。活了這么大一把年紀了怎么連緩兵之計都不懂?”
王沖跺著腳指著后堂道:“你弟妹如今正在后堂吃雞,檀檀最是恨別人騙她,我看你如何收場。”
王雍大笑道:“婦人的事情終究是要婦人們去解決,我們能用的手段不多。”
說完話之后回頭對沉默不語的王素道:“三弟,檀檀的孩子果真如你所說的那樣妖孽嗎?”
王素將手統在袖子里道:“閣淵先生都栽在這孩子手里,歐陽修梅堯夫都是他的手下敗將,你素來看好的夏竦想要把這孩子收歸門下都不可得,大哥以為如何?”
王雍笑道:“閣淵先生只是看走了眼而已,至于歐陽修等人不過是敗在棋局上而已,算不得數。”
王素冷笑一聲道:“那么咱們家三個子侄輩算什么?一個至今纏綿病榻不能下床。另一個臉上烏漆嗎黑的躲在屋子里不敢見人,還有一個整日里借酒消愁從不踏出府門,你說他們的事情怎么算?”
王雍愣了一下道:“不是檀檀?”
“檀檀心中雖然恨他們,但是那孩子心地善良。哪里會對自己兄弟姐妹下這樣的狠手,告訴你吧,都是她那個妖怪一樣的孩子做的好事。”
提起家中三個倒霉鬼的事情,王雍和王沖都有些惱怒,指著王素的鼻子道:“既然你知道,當初為何不說?那孩子心地如此殘毒。應該早日接回府中好好管教才是,怎能任由他在外飄零?”
王素皺眉道:“你們不是也知道檀檀就在京中,為何不去找她回來?”
王沖黯然的道:“找她回來未必是對她好,你嫂嫂帶著蜉蝣兒每個月都暗中去看檀檀母子一次,每次回來都傷心落淚,見她們母子過的很好,也就絕了把她帶回來的心思了。”
王素搖頭道:“就是你這種心思,才害的王家后繼無人,如果王家真的沒有英才可用那是天滅王家,我們不能怨天尤人。
如今一個好好的家主坯子放在你們眼前,你們卻無動于衷,眼看著他被民間土夫子教誨,心智已開卻越來越暴戾,你們說這到底是何道理?”
王雍笑道:“七歲的孩子即便是暴戾一些也不過是頑皮而已,就算是他在為自己母親出氣的時候傷害了小鈺他們,用的也是頑童手段,只要把孩子召回來,老夫親自教導,三五年下來,必定還你一個溫潤如玉的翩翩君子。”
王素嘿然笑了一聲道:“大兄你是溫潤君子,父親卻說你成不了家主,咱家有您這位溫潤君子也就夠了,不需要再多一個。
閣淵兄說這孩子多少有些狐性,不但機智百出還滑不留手,這應該和這孩子從小就與一只狐貍相伴產生的后果。
如果能加以正確的引導,這孩子不難成為一個合格的家主。”
王沖挺直了胸膛得意的道:“這么說,我外孫果然是難得一見的好苗子?”
說到這里又怒氣沖沖的對王雍道:“還不是你,當年讓夏竦那個妖人胡亂斷檀檀的命理導致她們母子流落東京數年,吃盡了苦頭…”
王雍怒道:“誰說夏竦斷錯了?當初如果不是檀檀出走,她如何能夠給我們帶回來一個不錯的孫子?遇水得活這話不錯吧?”
王沖…
王素嘆了口氣,自己兩位兄長做學問都是一把好手,可是一論到家事就處處糊涂。
他擔憂的朝后宅瞅瞅,后宅那里很安靜,可就是這種安靜讓王素心中生出非常不好的念頭來。
檀檀實在是太平靜了,太平靜了…
小巧兒腰間拴著繩子,濕淋淋的從水道里鉆出來怒道:“我一定要通過這根竹管大力喘氣才成嗎?”
站在麻條石上捉著一根長長的竹管點點頭道:“是的,每一次呼吸你都要用盡全力把廢氣吐出來,再呼吸竹管里的空氣,我還要用這個扇子往里面扇新鮮的空氣呢。”
小巧兒把一排指頭粗的鐵柵欄丟在地上道:“你來試試,里面悶熱的根本就不是人待的地方,我還要屏著呼吸,還要卸掉柵欄,還要去除雜物,最重要的還不能忘記按照你說的樣子喘氣,知道我廢了多大力氣才弄斷這道柵欄嗎?”
鐵心源笑道:“再忍忍,還剩下一道柵欄了,那一道柵欄應該比較細,你撬下來就成。”
小巧兒趴在熱泉邊上休息一會之后,示意鐵心源小心周圍,然后就帶著封了口的竹管再一次提著一盞昏黃的小燈走進了黑暗的水道。
此時的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高墻外面漆黑如墨,高墻里面卻燈火輝煌,不時地有明晃晃的牛油燈籠把光柱送上天空,那些光柱照在高處的刁斗上,有一個紅衣女子站在刁斗上一縱身就從翻卷著從高空落下,花園里立刻就有轟然一片的叫好聲響起。
那個女子是不是被摔死了,鐵心源不想管,這不過是戲法而已,婦孺們待的地方想來不會弄得血肉模糊的。
他此時只想知道在荷花池那個地方,趙允讓那個罪魁禍首是不是在那里?不過,他在不在鐵心源也不想管,這家伙既然派人燒了自家的店鋪,自己只要也把他家燒了就算是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了。
如果能把趙允讓這個老家伙燒死,他覺得也不錯。
竹管里傳來咻咻的吸氣聲,這表明小巧兒還活著,此時站在絕對黑暗里的鐵心源忽然發現自己好像很喜歡這樣的環境。
身體全部都融進了黑暗中,自己可以看見別人,而別人卻看不見自己,這種感覺妙極了。
“喂,你在想什么呢?”
鐵心源瞅著黑暗中小巧兒那雙亮晶晶的眼睛道:“你還是先把燈熄滅比較好,剛才有個女人爬上花園里的刁斗了。”
小巧兒縱身從熱泉里面跳出來,打了一個哆嗦道:“這里怎么冷成這樣子了?”
鐵心源把一條繩子遞給小巧兒道:“既然嫌冷那就開始干活。”說著就從黑暗里滾出一個木桶,小巧兒用力的拖拽繩子,把那個連接在繩子上的木桶拖了過來丟進了熱泉。
看著木桶在熱泉里沉浮不定,這才滿意的繼續拖拽繩索,一個個的木桶都他們合力從樹葉堆里拖出來。
八百斤輕油的威力到底有多大小巧兒不清楚,但是鐵心源卻非常清楚八百斤汽油在一個相對密封的環境里燃燒之后會產生多么大的破壞力。
花園里的鑼鼓聲更加密集了,鐵心源咬咬牙,努力地把總是出現在自己眼前的老梁影子攆走,將最后一個裝汽油的木桶推進了熱泉,在這之前,小巧兒小心的把一根引線點著,塞進了這個只裝有一半汽油的木桶里。
引線會緩慢的燃燒,燃燒到盡頭之后就會點燃裝在這半截空桶里的火藥,火藥會撕開薄薄的隔層點燃汽油,為了保險起見,這樣的木桶足足有七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