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永遠要比來時的路要遠,走得更久。
突如其來的離別,很容易讓人覺得感傷,對未知的迷惘,很容易讓人變得彷徨。
但這不是夏生。
他經歷過太多的生死別離,經歷過太多的傷春悲秋,所以此時的他心中異常平靜。
只是在不經意間,還是有些淡淡的憂愁。
不是為自己,而是為那些匆匆消失的人們。
他不知道他們在哪里,是否安好。
來的時候,他還坐在寬敞的馬車中,與她們笑著,鬧著,即使是不善言辭的夯大力,也憨厚得讓人忍俊不禁。
但現在,他的身邊只剩下了蛋蛋和窮桑。
一夜之間,命運這個,再一次在夏生的生命中,給他開了一個無比惡毒的玩笑。
此時夏生的身體情況非常糟糕,別說是皇級強者了,就算是肖勇這個武士,也完全可以一掌劈死他。
但夏生的腳步卻邁得極穩,眼中的堅毅一如從前,看不到絲毫的苦痛,在星月為他照亮的前路上,一步一個腳印地走著。
窮桑就躺在夏生的懷中,氣息相較于之前,變得更加孱弱了些,因為離開了大地,如果不能及時融入夏生的靈竅的話,恐怕很快就會枯萎凋零,直至死亡。
可夏生卻不敢將它貿然留在原地。
如今整片忘歸林都被毀了,窮桑一枝獨秀屹立于荒土之上,實在太過扎眼,即便不說那些殺手有可能去而復返,只要有一位靈修偶然路過,也很容易發現窮桑的存在。
不是每個靈修都能識得生命之樹的珍貴的。
也不是每個靈修都如夏生這般,對世上的一應生命都抱有敬畏之情的。
對這世上絕大多數的靈道修行者來說,所謂靈物,只是一件物品,或者說,是一個奴仆,而不是戰斗的伙伴,甚至是朋友。
夏生不敢冒這個風險,讓窮桑落入他人之手。
好在,窮桑因為境界的跌落,對于養分的需求反而變低了,如果是在正常情況下,夏生想要將其帶回后山,不過舉手之勞。
可是,以現在他的這個狀態,能及時趕回白馬鎮,趕回后山孕育靈泉嗎?
唯一知道這個答案的,只有夏生自己。
就這么徒步在曠野上走了大約兩三個時辰的樣子,夏生第一次停下了腳步,前方波光粼粼,皎月自湖面反射的光芒給人一種靜謐而安詳的感覺。
終于回到羊角湖了。
夏生轉過頭,看著身邊亦步亦趨的蛋蛋,臉上露出了一抹歉然:“我只能到這里了,接下來的路程,要靠你了。”
蛋蛋無法回答夏生的話語,所以它直接用自己的行動來表明了態度。
只見蛋蛋慢步來到了夏生的身前,然后有些滑稽地蹲下了身子,將那雙酷似雞腳的大長腿縮回了蛋殼里面。
夏生淡然一笑,隨即身體向前一傾,干脆利落地伏在了蛋蛋的身上,雖然有些打滑,但夏生還是努力地保持住了平衡,將整個身體都死死地貼在了殼壁上。
下一刻,蛋蛋重新站了起來,稍微踉蹌了兩步,腳掌在松軟的地面上踩出了兩道淺淺的楓葉痕。
一步,兩步…
就這樣,一人一蛋開始了最后的跋涉。
夏生趴在蛋蛋的身上,冰涼的觸感直竄心底,反倒是讓他的頭腦更加清晰了一些。
但他并沒有耗費心神去回想之前所發生的一幕幕,而是盡可能地睜大了雙眼,警惕地注意著四周的動靜。
越是臨近成功的時候,便越是危險。
這個道理,夏生從來都懂。所以他很擔心,那些殺手們并未遠離,而是埋伏在通往白馬鎮的路上,等著他自投羅網。
好在,夏生心中的擔憂并未實現,等蛋蛋馱著他回到白馬鎮外的時候,天光已經快亮了。
鎮子里面一片寧靜,一如既往的平和。
雖然夏生心底掛念著老爹,但當務之急,還是自己的傷勢,以及讓窮桑活下來,所以他沒有選擇進城,而是讓蛋蛋馱著他繼續向后山行進。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夏生的眼中驟然閃過了一抹強烈的警惕。
因為只是一個轉身,他便看到在正前方,出現了兩道模糊的人影。
“不要停,繼續走。”
夏生的聲音已經開始變得虛弱,但他卻憑借著自己強大的意志力,硬撐著坐了起來,輕輕垂首,掩下了眼底的那抹疲憊。
走到近前,他才發現,來人并不是之前在忘歸林中見過的殺手。
而是一男一女兩個陌生人。
似乎是一對夫婦,男的牽著一匹瘦得皮包骨頭的馬駒,而女的則病怏怏地騎在馬上,手中抱著一個花布包袱,看起來搖搖欲墜。
不得不說,即便是作為一頭異獸,蛋蛋的造型也實在太過拉風了一些,所以在第一時間便吸引了男子的注意力,隨即才看向坐在蛋蛋身上的夏生。
夏生心中咯噔一下,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甚至還向著對方頷首致意了一番。
誰曾想,那男子竟主動走了過來,對夏生問道:“這位小兄弟,前方便是白馬鎮了嗎?”
夏生沒有應話,只是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似乎顯得有些不耐煩。
見狀,那男人似乎也覺得自討無趣,笑著回了一句:“謝謝。”
隨即便牽著馬與夏生擦肩而過,再沒有向夏生投去半分的關注,倒是那個病怏怏的女人,似乎饒有興趣地打量了蛋蛋兩眼。
立刻讓夏生覺得如寒芒在背。
直到那對夫婦徹底消失在視線范圍內,夏生這才重重地喘了一口氣,緊接著,便再也撐不住了,重新倒在了蛋蛋的身上。
而他的后背,已經被一層細密的冷汗給浸透了。
與此同時,那對夫婦也終于來到了白馬鎮的城門外,那個男人似乎還在想著之前與夏生的邂逅。
有些遺憾地開口道:“剛才應該把那少年攔下來的,我總覺得他身上有一種古怪。”
然而,馬背上的女人卻厲聲訓斥道:“此行所來,不能有半分的大意,更不能橫生枝節,辦正事要緊!”
男人的臉上露出了一抹苦笑,連連道:“放心吧,這一次我們出來的消息,堂里面只有向尊者知道,對外更是封鎖了一切消息,絕不可能走漏風聲。”
女人刻意壓低了聲音:“不管怎么樣,一切小心為上,如果這次再讓他逃掉,回去是什么下場,想必你比我更清楚!”
說著,女人從包袱中拿出了一張有些皺巴巴的畫像,上面畫著一個俊俏小生的模樣,雖然在時隔十六年后,畫像中人的模樣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但仍舊能夠從眉宇間的神態,以及五官的錯落間,看出一些熟悉的影子。
如果是夏生拿到這張畫像的話,恐怕一眼就能認出,上面這人不是別人,正是他的父親,夏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