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間的緣分,便是如此的妙不可言,便是如此地叫人充滿驚喜。
不論是夏生,亦或者是孟琦,都沒有想到會在此時此地,與彼此再度重逢。
自洛陽城外一別,已是數月之遙了。
但此情此景,卻仿若將時光回溯倒流,再戛然而止。
定格在了兩人初遇的那一刻。
那時的孟琦因為任務失敗,深陷生死危機,眼看即將香消玉殞。
那時的夏生碰巧路過她身旁,便如故事中那些令人耳熟能詳的英雄一般,拯救她于生死苦痛之間,給予了她新的希望。
殺手七律之四:絕不能欠下陌生人的人情。
若是欠了,一日不曾償還,便一日不能再行他事!
所以孟琦一路跟著夏生進了洛陽。
在這期間,因為裁決司的內亂,于各種各樣的機緣巧合之下,孟琦成為了那一戰最關鍵的勝負手,便當于將欠夏生的人情給還了。
因此在那之后,孟琦一直都顯得心事重重,惶惶不安。
因為她知道,自己很快就將離恩公而去。
終于,當她得知平南侯的女兒即將進京的消息之后,她義無反顧地走出了威寧侯府,對那位薛家大小姐發起了第二次襲殺。
殺手七律之五:一旦接下任務,便絕不能半途而廢!
可惜的是,孟琦終究還是不敵棠熙熙之手段,又一次戰敗,若是仔細算起來,那是她第二次執行任務,也是第二次失敗。
今天,則是第三次。
即便放眼整個殺手界,如此驚天地泣鬼神的記錄,想必也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了。
一個殺手接連三次任務均以失敗而告終。
但她竟然還活著。
如果這都不能叫做奇跡的話,那世間就沒有奇跡了。
可事實上,孟琦能夠三番兩次逃過死神的青睞。并不是依賴于奇跡,而是依賴于一個人。
夏生。
孟琦失敗了三次。
夏生便救了她三次。
而且一次比一次驚心動魄。
一次比一次代價斐然。
第一次兩人相遇的時候,夏生只是順手施為,因為他認出了孟琦手中的肅風刃。心中篤定這個殺手不簡單,只是想著與對方結一個善緣,討一個人情。
事實上,孟琦最后也用程立然的生命回報了夏生的恩情。
但第二次可就沒那么順利了。
當日夏生為了救下孟琦,被棠熙熙重創。且不說差點兒為此錯過了秦家族比這么重要的事情,若不是他最后拿出了母親留下的那支發簪,恐怕早就被棠熙熙當做刺客同伙給一劍斃命了!
事實證明,自從救下孟琦的那一刻開始,夏生就往往會伴隨著無盡的麻煩。
比如說現在。
夏生今日潛入韓府,是為了躲避裴袁的糾纏,可謂是機關算盡,無所不用其極,卻偏偏在最后關頭,遇到了孟琦的第三次任務失敗。
孟琦在府中鬧出這么大的動靜。若說沒有引起金陵城守備軍的注意,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那么自然而然的,也就會引來裴袁。
對夏生而言,此時最好的選擇,要么在第一時間遠離此地,要么繼續在原地蟄伏下去。
前者最為保險。
后者是再一次兵行險招。
但偏偏,夏生兩條路都沒有選。
因為他不能這么選。
他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孟琦出意外!
所以夏生還是從假山的掩護下現身出來,一把救下了孟琦,手中長劍一揮,即刻于夜幕邊撕下了一角。墜向這座華貴府院的西北角。
那里是整座萬箭穿心大陣的陣眼。
在孟琦觸發陣法的那一刻,夏生就已經看破了此陣的要害之所在!
漫天塵煙呼嘯而起,濺起三尺寒霜,剎那間在府中十數處點燃了叢叢火光。引來聲聲尖叫哭喊。
然而,地面上的那近百名府兵卻絲毫不顯得驚慌,便在夏生揮劍的一瞬間,又有數十支利箭疾馳而至,甚至還有一片片刀光斧影向他籠罩而來!
夏生不欲與他們纏斗,一手抱著孟琦。一手揮動著夜幽劍,以浩然正氣為先鋒,硬生生于身前劈開了一條生路,背后兩對羽翅急急顫鳴,便準備遠遁而去。
然而,便在這個時候,一道沉悶的人聲卻突然在夏生的耳邊轟然炸響。
“怎么,朋友毀了我的府宅,準備說走就走了嗎?”
聞言,夏生心中驟然一緊,腰身一擰,于側后方急退三尺,同時于劍尖揮出了一片冥煞之意。
“嗤…嗤嗤…”
一陣令人頭皮發麻的腐蝕之音在暗夜中悄然響起,攜裹著冥煞之氣的迷霧中突然被洞穿了一個缺口,一支泛著火光的冰刀疾馳而至,于瞬息之間就來到了夏生近前三寸!
夏生瞳孔驟然一縮,因為他認出了這是何物。
暗器排行榜第一的神兵:離火玄冰刃!
情急之下,夏生的反應也是極快,根本來不及多做他想,直接抬手用夜幽劍向前迎擋。
“鐺!”
一道清脆的金石斷裂之聲隨之鳴響,再看向夏生手中的夜幽劍,已經斷作了兩截!
與此同時,夏生的身形也是急退,臉上早已沒有了一開始的平靜,反而滿是驚詫之意。
“你此番要刺殺的目標究竟是何人!”
時至此刻,別說是孟琦,就連夏生都發現事情有些不對勁了。
或者說,他一開始也被這間府宅外表的普通給欺騙了。
按理來說,在這小小的金陵城中,即便再怎么藏龍臥虎,也不可能隱匿著如此高手。
不僅在府內布下了萬箭穿心大陣,而且手中竟握有離火玄冰刃這等神兵暗器!
這家宅子的主人到底是誰?
此時的孟琦雖然受了極重的傷,但暫時還保持著清醒,聽得恩公此問,當即答道:“是,是一個叫韓坤的商人。”
夏生眉頭緊皺,知道從孟琦口中是問不出什么來了。因為不管怎么看,剛才使用離火玄冰刃的那人,也絕不可能只是一個普通商人!
但與此同時,在夏生的心中。卻突然生出了一個猜測。
韓府…
韓坤…
擅長暗器與陣法…
難不成,是大縉王朝九大世家里面的韓家!
可,韓家明明遠在南方江州,怎么會出現在金陵城中?
一時間,夏生心中思緒萬千。卻抓不住那關鍵的一條線頭,只能先做逃離,再謀其他。
念及此處,夏生不禁開口,朗聲而道:“今日進府,實乃無奈之舉,無意中沖撞了府中陣法,純屬誤會,還望主人家見諒。”
然而,回答夏生的。卻是一片如凄寒驟雨一般的銀針冷芒。
暴雨梨花針!
見狀,夏生知道今日之事斷無可能善了了,也不再顧忌裴袁會不會發現自己的行蹤,干脆狠下心來,自體內激發出了成千上萬條窮桑碧影,正面迎向了那一根根凌厲的針芒。
嗤嗤嗤…
暴雨梨花針沒入窮桑體內,立刻將其枝干扎得千瘡百孔,然而,以窮桑那近乎無解的愈合能力,幾乎在眨眼之間。就重新變得完好如初,看起來,竟絲毫沒有被其所傷。
緊接著,夏生暴喝一聲。將手中的半截夜幽劍,朝著夜幕的深處投擲而去。
與之同時迸發出來的,還有同一片銀針冷芒,竟紛紛自窮桑體內倒飛而出,爆射而回!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夏生的詭秘手段登時出乎了對方的意料之外,倉促之下。第二支離火玄冰刃出手,同時終于被自家的暴雨梨花針逼出了身形。
下一刻,一位面若紅棗,身著如雪絲袍的中年男子出現在了夏生的面前。
便是此府的主人,韓坤。
“你究竟是何人!為何使得我韓家的漫天流星!”
夏生笑而不答,轉而道:“我說過,此番入府,我并無惡意,一切都只是一個誤會,若你執意要打,我自然奉陪,但你這座府宅,恐怕就保不住了。”
韓坤眼角微微一抖,卻突然冷笑一聲:“好大的口氣,我倒想叫你睜大眼睛好好看清楚,什么才是真正的漫天流星!”
話音落下,一陣狂風突然自天邊襲來,將韓坤的衣袍狠狠鼓起,他抬起雙手,雙目若星月般清冷,看向身前的兩位入侵者,殺意凜然。
“犯我韓府者,死!”
伴隨著韓坤的這一聲暴喝,他的雙手猛然下壓,一道無比磅礴的力量氣壓驟然自空中墜落而下,如一片驚濤駭浪,驟然向夏生拍去。
與此同時,空中的漫天繁星仿佛也被其所吸引,光輝大盛,襯托著那些與它們一樣凄美的幽綠色光點,熠熠生輝。
孔雀翎!
一日之間,觀遍世間三大赫赫有名的暗器名兵,這是一種榮幸,也是死亡的征兆。
如果今日在這里的只有孟琦一人的話,那么就算她之前能夠從萬箭穿心大陣中全身而退,到了這個時候,也沒有辦法再逃過韓坤的截殺了。
但好在,如今在她的身邊,還有夏生。
面對著那從空而降的漫天碧星,夏生的面色變得有些肅然,然后他突然開口問了孟琦一個問題。
“恢復了幾成了?”
孟琦深吸了一口氣,將腰側的窮桑枝悄然拔出,輕聲應道:“三成。”
夏生點點頭,言簡意賅地說道:“我掩護你。”
“好。”
便在孟琦的這個“好”字出口的同一時間,夏生的身形已經動了。
他于書院神兵閣中獲取的夜幽劍已經被折斷了,冥煞旗和浩然劍在之前為了阻擋裴袁,損耗極其嚴重,難堪大用。
但他還有帝江,還有第三把劍。
這把劍比起夜幽劍而言更加古意盎然,比起浩然劍來說更加氣息悠長,雖然未被人奉為神兵,卻是一把聲名顯赫之劍。
因為它的上一代主人,乃是堂堂裁決司掌旗使,槐安!
是的,便是槐安的浮生劍!
自夏生抵達洛陽之后,他從未動用過這把劍,因為京城是裁決司的老巢,若是貿然使出浮生劍,很容易被裁決司的人發現,從而將他與槐安的死聯系在一起。
但此番南下,夏生卻是將浮生劍帶在了身上,便是為了以防萬一,便是為了應對諸如此刻的艱難局面!
浮生豈得長年少,莫惜醉來凌天笑。
這一劍,不是夏生最為擅長的浩然劍,而是劍意范圍更廣,更適合應對漫天流星的凌天劍!
而且,這并不是單純的凌天劍,因為附著在那上面的灼灼烈焰,赫然便是帝江的無上靈技——烈日灼心!
剎那間,天火與幽辰一相逢,更勝卻人間無數,姹紫嫣紅之美艷,競讓人心醉難返。
夏生于萬火叢中傲然而立,看著韓坤的目光,就像是看著一個死人。
他已經給過他機會了。
可惜,他沒有珍惜。
下一刻,還不等韓坤明白過來夏生是如何能夠以一人之姿,抵擋萬千孔雀翎的,一道讓人頭皮發麻的寒意便侵入了他的后心。
那是真真切切的凄寒。
伴隨著透心的絕望。
一抹血光倒映在鋒利的堅韌上,穿透了他的心臟,從他的胸前駭然探出。
韓坤低著頭,看著胸前的那三尺青鋒,想要回過頭去看看身后的那個人,卻失去了最后的力氣,身形一軟,整個人朝著地面倒栽而落。
“家主!”
親眼見證了這一幕的府中一應家丁、侍從,紛紛聲嘶力竭地哭喊著,朝韓坤墜落的地方匆匆而往。
孟琦瀟灑地抽出了手中長劍,正想要保持住一個名刺客應有的風范,卻被夏生一把揪住了衣襟,連聲道:“還愣著干什么,快走!”
話音落下,夏生帶著孟琦以最快的速度沖出了韓府,此番因為府內陣法被毀,韓坤身死,反倒讓他們沒有遭遇太多的攔阻,頗為順風順水地就來到了長街上。
然而,夏生最擔心的事情終于還是發生了。
當他看到那個臉上洋溢著熱切的微笑,一手押著康無為那老狐貍,一手牽著一個看起來八九歲大的小姑娘的那個裴家老頭兒的時候,夏生就知道,自己跑不了了。
裴袁終于還是找到了這里。
并且趕在他逃走之前,將他堵了個正好。
于是夏生只能苦笑著搖了搖頭:“這不是裴先生么,還真是,巧啊。”
裴袁笑著點點頭:“是啊是啊,真是巧啊…”
然而,裴袁的這番話還沒有說完,目光便落在了夏生身邊的孟琦身上,眼中悄然閃過了一絲厲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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