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是在大縉王朝建國五百年的歷史上,就算是在夏生前八世中,也從來沒有聽說過屁股獸這種東西。
所以那并不是它的名字。
而且身赤如丹火,渾敦無面目,只是它身體的一部分特征。
夏生還看到,在它的身下,有六條腿,在它的后背上,還長著四個毛茸茸的小翅膀,渾身上下肉乎乎的模樣頗為討喜,就像是一個剛剛出生不久的小豬仔兒,在搖頭晃腦地打量著夏生,顯得有些怯怯的。
夏生幾乎是一眼就認出了這頭靈獸是什么,因為這是一位萬年前的老朋友了。
如果單純從年紀上來說,此獸誕生在這世界上的時間甚至比窮桑還要久遠!
正因為如此,所以此刻的夏生顯得非常的意外,非常的震驚。
他怎么也沒想到,自己的這位老朋友竟然會落魄到了這個地步。
對方非但已經認不出他的氣息了,而且實力境界竟然倒退了這么多,若不是它還維持著當年的樣貌,夏生恐怕也不會料到,它竟然還活著,而且就被人豢養在這不句山的希望之野中!
念及此處,夏生突然心中一酸,然后他朝著那幼獸走了兩步,想要將它抱起來。
卻不曾想,對方卻反而因為夏生的此番舉動受了極大的驚嚇,背后兩對翅膀匆匆一扇,便帶著它鉆回了草叢中,向著遠方逃離。
夏生目色中閃過了罕見的急迫,隨即身形急閃,趕緊朝那幼獸追了上去。
與此同時,夏生體內的窮桑立刻以其獨特的方式,向這片原野下達了圍捕的指令,于是在下一刻。在那幼獸所向之處,簇簇銀草紛紛向它倒卷而來,一朵朵秋蘭花拔地而起。如飛蛾撲火一般堆積在它的身前,想要阻擋住它的腳步。
但讓夏生始料未及的是。那幼獸卻也不甘就此受俘,而是自腹部發出了一聲聲長鳴。
緊接著,整片希望之野都沸騰了。
原先的平靜被徹底打破,無數的靈獸爭先恐后自草原上現出身來,萬獸奔騰之所向,赫然便是夏生!
如果說窮桑是一應花草樹木之帝王,那么這頭幼獸便是此間所有靈獸的主宰!
見狀,夏生心中更加焦急。因為不管他再如何強大,也不可能是希望之野中所有靈獸的對手,更何況,以他那超強的感知力已經發現,在那萬獸奔騰之中,甚至有兩頭尊級靈獸在向自己撲殺而來。
一個不好,恐怕他真的會命喪此間!
而且夏生體內并沒有飛行類靈物,所以單論速度,他是怎么也趕不上對方的,眼看與那幼獸的差距越來越大。而四周洶涌而來的靈獸已經將他牢牢包圍在了正當中。
再過個一時半刻,就會對他發起沖殺!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夏生卻突然停下了腳步。然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隨即張開口,唱起了一首無比古老的歌謠。
“執玉醅邀月共饗,第一杯敬天地玄黃,千金樽不須辭,推杯換盞間,在座閑敘四海風光。”
夏生的歌聲非常清脆,但其中卻飽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滄桑。那些古老的音節自他唇齒間發出,仿佛代表了一個遠古的文明正在復蘇。籠罩在他身上的明橙色靈光也由此而變得神圣不可侵犯。
這不是圣詠,而只是一首簡單的酒令。
只是因為其跨越了一萬年的時間長河。所以顯得無比的莊重。
如果此時有其他人在場,一定會認為夏生瘋了,在面臨生死危機關頭,他不想著如何從眾獸的撲殺中突圍而出,竟然唱起了歌?
可偏偏,在夏生的歌聲響起之后,那幼獸卻突然停下了腳步,然后似有些迷惘地轉身回頭,就這么怔怔地站在了原地。
原本來勢洶洶的萬獸也停止了奔襲,目送著夏生慢步朝它們的王走近,一動也不動。
夏生的聲音還在繼續:“仰入肚,心懷湯湯,第二杯祭歲月匆忙。人去后,興未散,再獨自飲瓊漿,千百個是非壺中量。當年與君揮杯酣暢,道今朝擬醉疏狂…”
夏生的腳步很輕,也很慢,他的眼中帶著懷念與哀傷,聲音中帶著歲月的沉重,一邊哼唱著這首古調,一邊走到了那幼獸的身前。
然后他蹲下身,將對方輕輕摟入懷中,此曲也正好終了。
“一人一酒唯此一香,當年我亦稚氣兒郎。天竟詩才胸中藏,云飛衣衫醺然黃粱,我與我大夢一場。”
一開始,幼獸還有些抗拒,身體微微顫抖著,但很快,它便從夏生的身上嗅到了一股無比熟悉的味道,或者更準確地說,這種味道并非來自夏生的身體,而是來自于他的靈魂。
它能夠嗅到他靈魂的氣息。
是那么的親近,是那么的友善,帶著一種,泛黃的舊時光的味道。
作為這方大陸上同為神一樣的存在,他們曾經是戰友,是朋友,是袍澤,也是兄弟,它的記憶被抹去了,但它終究還是認出了他那隱藏在靈魂深處的模樣。
雖然它還不知道他是誰。
也想不起自己是誰。
好在,在下一刻,夏生便告訴了它,它的名字是什么。
“帝江,你不認識我了嗎?是我啊…”
帝江?
這是我的名字嗎?
幼獸的心中有些疑惑,卻理所當然地在這兩個字當中感受到了久違的親近之意。
原來我的名字叫帝江。
我終于有名字了…
它喜悅地抬起頭來,在夏生的臉上蹭了蹭,之前的警惕與害怕蕩然無存,隨即又從夏生的懷中掙脫出來,追著自己的尾巴,無比笨拙地跳起舞來。
看到這一幕的夏生,終于在臉上浮起了一絲和煦的笑容,他知道,這是老朋友表達欣喜情緒的習慣。
但與此同時,夏生卻忽然感覺到了一道道窺探之意投射到了自己身上。
他轉過頭去,隨即看到包括沈徽在內的其余十六名少年,以及遠在河對岸的胡碩,都正滿目震撼地盯著自己。
于是他這才后知后覺地發現,自己似乎又玩兒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