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宮,紫宸書房。
聽完賈環的話后,隆正帝連頭沒抬,沒說行,也沒說不行。
一副叼叼的高冷樣子…
直到賈環又將厚厚的一疊地契送上后,他瞄了眼,才抽了抽嘴角,終于繃不住了,狠狠的瞪了賈環一眼。
混帳東西,將朕當成什么了?
不過翻了翻那近三十萬畝的地契,隆正帝到底還是搭理起賈環來…
“瞧瞧,這就是你們勛貴們干的勾當!”
聽著這譏諷之言,賈環不服道:“陛下,講良心話,相比于江南那些大肆兼并中的士紳,我們勛貴還真不算差了!”
隆正帝聞言,目光刀子一樣的剜了賈環一眼,高聲道:“這么說,朕還該贊譽他們?”
賈環訕訕一笑,道:“好些人整日里都在軍機閣里泡著,忙的連睡覺的功夫都沒有,幾天幾夜沒回家了,哪有心思做這些狗屁倒灶的破事?
這些其實大都是他們家里一些不懂事的管家,為了邀功自作主張的。
老實說,陛下您還真該嘉獎臣等勛貴。
歷朝歷代,只有聽聞勛貴們借著權勢大肆圈地的,何曾聽說過有人為了朝廷安置百姓,為了給朝廷增加稅收,將手里的田莊平價賣掉的?
昨兒臣還在鎮國公府將一個管家打了一通,為了那三核桃倆棗的,做下這等敗家招禍之舉,這不是給我們勛貴臉上抹黑嗎…”
隆正帝自然也知道這件事,對于賈環的作為他還是極贊賞的,懂得敬畏,就遠比猖獗要好。
外人都道賈環倚仗圣眷飛揚跋扈,只有隆正帝知道,賈環始終有一個底線不曾踐踏,那就是對皇權的尊重。
不過他面色依舊不好看,道:“若非念及那些人都不大明白,朕又豈能這般輕易放過?
嘉贊,哼,等西征結束后再說吧…
不過,你還替那些人出了銀子?
這是什么道理?
邀買人心都做到這個地步了?”
這等誅心之言,讓賈環無語,他道:“陛下,臣邀買哪門子人心?
不信您去問問那些人,現在勛貴們暗地里都說臣什么?
他們都說臣的心已經不在勛貴行當了,如今是信佞之輩,花了大筆銀子,只想著媚上邀寵。
結果到了您這里,又成了邀買人心…
這叫什么事兒?
做個忠臣可真難啊…”
“呵呵…”
見賈環在那里叫屈,忙了一宿,沒合兩個時辰眼的贏祥抬起了頭,揉了揉眉心,呵呵笑出聲來。
隆正帝嘴角也彎起一抹笑意,卻還是沒好話:“你邀寵?朕怎么沒見過你邀過寵?
整日里就知道為一些上不得臺面的爛事給朕尋麻煩!
你說說,甄家的事,與你什么相干?”
賈環嘆息一聲,直白道:“不說甄家和賈家世代交好,只說當年,臣奉旨南下公干,若非奉圣夫人仁慈,送給臣了一個武宗,臣怕是連命都送到那起子鹽商手里了。
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更何況是救命之恩?
臣沒甚長處,若論有一些,大概也就是知恩圖報吧。
陛下,成不成您總給個準話兒,如今奉圣夫人都心驚膽戰呢…”
隆正帝聞言,不滿的瞪了賈環一眼,又和贏祥對視了眼后,想了想,道:“甄家四女嫁入皇家,乃是太上皇所定,如今國喪已滿,自然不變。
不過,因為即將西征,東宮又未康愈,大婚且再等等。
至于其他幾女…
也等東宮大婚后再議吧。
就沒見過你這么厚臉皮的,還有臉自夸知恩圖報…”
話雖如此,隆正帝對賈環的作為,其實還是挺順眼的。
要知道,賈環和東宮那位的關系,著實微妙的緊。但他卻依舊因為舊日恩情,為甄家奔波…
賈環聞言,抓了抓腦袋,心道這家伙可真會吊人胃口。
他是誠心不想讓甄家好過…
不過,種如是因得如是果。
甄家當初那般作為,難道還想讓皇帝再對他們溫良謙恭讓?
皇太后都沒這份待遇。
念及此,賈環也不強求,道:“如此,臣就告退了。”
這里不是什么好地兒,每每有麻煩事。
果然,好的不靈壞的靈。
見賈環一副吃干抹凈就一心想逃開的模樣,隆正帝氣不打一處來,喝道:“混帳東西,你以后再別來這里,也別求朕!”
賈環嘿嘿一笑,道:“陛下,甄家人還等著信兒呢,奉圣夫人的身子不大好,早點兒得到喜信早點安穩些,您可別多想…”
隆正帝沒好氣的瞪了這孫子一眼,直接道:“賈環,西域大戰,不能只讓臣民出力,天家總也要盡一份責任。朕決定派九郡王去前線勞軍,由你‘照看’著,明白了嗎?”
“陛下,您剛說什么?哦…您放心,臣以后爭取再不給您添麻煩了,呵呵,臣告退…”
說罷,抹了把額頭的冷汗,賈環就要跑路。
“你再走一步試試!”
隆正帝臉都黑了,咬牙威脅道。
賈環轉過身哭喪著臉,道:“陛下,之前不是說好了派去青塘嗎?怎么又改成去西域了?這么遠的路,他要有個好歹,臣到哪兒說理去?
再說了,臣是去上戰場打仗,帶這么個拖累,還怎么建功?”
這他娘妥妥的是一個大黑鍋!
說一千道一萬,那人也是皇族中人。
他有一個親王兄長,還有一個貴妃母親。
就算隆正一朝,再無起家之時,可日后未必就一直沉淪下去。
皇家的起起復復再尋常不過。
一旦這一支復起,這不憑白給賈家招一個宗室大敵嗎?
而且不用等日后復起,只要九郡王贏禟在西域出了閃失,賈環立刻要被千夫所指。
隆正帝臉色難看,對于賈環的推諉,他很不高興。
贏祥在一旁嘆息了聲,道:“原本只是想讓他去青塘…可惜,他卻辜負了皇上的一番仁心。
竟將內務府積攢的海量財物四處送人,宗室,百官,勛貴甚至還有一些名士大儒…
這些人用了皇家的銀子,還了他們自己的虧空…
真真是魔怔了。”
賈環聞言一怔,就聽隆正帝咬牙道:“他這不是魔怔,他這是在作死!
他還想用這種辦法收買人心,準備造反!”
隆正帝其實有些言過其實了,賈環知道,贏禟絕無造反的可能,他也不至于有這個不切實際的念頭。
因為他手中沒有兵權。
他這般做,應該只是想惡心惡心隆正帝,再往他已經臭不可聞的名聲上,扔幾塊牛糞。
如果隆正帝敢計較此事,將他散出去的“善財”再強要回來,那…
贏禟還真能如意。
太上皇駕崩至今,應該說,大體上,隆正帝走的是越來越順。
大權一點點平穩交接。
各地督撫都上了拜表,八大軍團,不管是有心還是無心,也都宣誓效忠。
連太上皇親衛出身的蜀中侯傅恒,都上了奏表…
說是春風得意,也不為過。
卻不想,如今竟被一個早已視作是將死之人,給狠狠的擺了一道。
在隆正帝臉上重重扇了一耳光。
惱羞成怒下,隆正帝怕是愈發動了殺機!
當然,之前他一樣沒想過會放過贏禟。
贏祥所言的仁慈之心純屬扯淡。
最多不過是死的方式方法不同罷了,但一定都不得好死…
賈環不關心這個,岔開話題,道:“陛下,內務府收回來了?”
隆正帝聞言,面色好看了些,嘴角微揚,道:“內務府乃天子內庫,豈能放于奸賊之手?”
賈環笑道:“說的真好…陛下,不瞞您說,臣家里又有產出,大產出,利潤不下于玻璃,怎么樣,咱們,再合作一把?賺大銀子!!”
這是御書房誒…
見他這一臉奸商的嘴臉,隆正帝臉都黑了,倒是一旁贏祥,忍不住呵呵笑出聲。
隆正帝愈嫌丟人,喝罵道:“沒出息的東西,整日里就想著如何搜刮銀子,還想將朕也拉下水,你少做…”
“咳咳…”
一旁處,贏祥咳嗽了幾聲,打斷了隆正帝的話。隆正帝皺眉,看了面無表情的贏祥,再看了眼眉眼間頗多懊惱之色的賈環,頓時恍悟。
他差點都忘了,內務府現在然沒多少銀子了,可那是因為九郡王贏禟臨死前為了惡心他,做了回散財童子。
將皇家的銀子四處送人,粗略估計,也至少有近千萬兩。
國庫里才有多少銀子?
這上千萬兩銀子,大部分都是他們搞的那個玻璃器具拍賣會弄來的。
曾經,讓隆正帝無比眼熱。
如今,賈環又搞出了個不下于玻璃的財源…
混帳!
差點被他這滿口市澮語氣給糊弄過去了。
“奸詐小賊!”
隆正帝咬牙吐出兩個字。
賈環則覷著眼神,看仇人一樣看著贏祥。
若是旁人這般放肆,贏祥一定會讓他明白,什么是天家的威嚴。
可是對上賈環…他的容忍程度總是寬容的多。
只裝作看不見,又處理起公文來。
“嗖”一聲,一道黑影打斷了賈環仇視仇人的目光,隆正帝用眼神警告他,不要太放肆。
而后又問道:“你那個匠人小老婆,又給你做出了什么?
說起來,你真真是個混帳!
別人納妾是為了填充后宅,讓人享福受用。
你倒好,納妾是為了給你干活賺銀子!
誰跟了你,就得做牛做馬。
你還把你那個蒙古韃子小妾,打發去給你放牧?!”
見賈環臉色黑成了鍋底,連蘇培盛都忍不住噴笑出聲,又趕緊忍住,只是在抖動肩膀。
贏祥則沒有顧忌,哈哈大笑出聲。
之前得到消息時,君臣兩人已經大笑過一回。
真真是頑賴荒唐,卻也是極有趣…
如今當著賈環的面說,再看他這幅倒霉模樣,就更可笑了。
隆正帝說完,也被自己的幽默打動,哼哼一陣悶樂。
賈環撇嘴道:“她們自己樂意…也沒做出什么別的,就是一種新瓷器,遠比現在用的瓷器更實用的瓷器。”
不能說骨瓷一定比中國瓷好,因為骨瓷的可塑性極差,只能批量生產,不能藝術創作。
像中國瓷有無數種藝術表現形式,極美也極神奇。
這一點,是骨瓷萬萬比不上的。
但就實用性而言,骨瓷卻更勝一籌。
而且更細膩美白,也更妖冶…
關鍵,可以批量生產,不用精雕細琢。
只是,不論是隆正帝還是贏祥,對經濟事務,都不怎么擅長。
不大理解區區一種新瓷器,能有什么廣袤的商機。
不過,這不妨礙他們賺銀子…
“就按照玻璃的法子辦吧…對了,先進幾套進宮,朕倒要看看你到底又搗鼓出了什么名堂。”
隆正帝隨口道。
玻璃的辦法,就是進行拍賣,拍賣所得,內務府和賈家按照九比一分成。
每十天一次拍賣,賈家工坊始終保持推陳出新,打造新的模具,玻璃制品愈發精美甚至精奇。
晶瑩剔透的小玩意兒,生生賣出了玉器的價格。
而且還賣的很不錯。
因為是獨家生意,京城又從不缺少有錢人。
所以,內務府吃的盆滿缽滿。
賈家只是跟著混著湯喝。
不過,在外地,在江南,賈家限量售賣出的玻璃,卻給賈家帶來了超乎想象的豐厚利潤。
江南人有錢,也喜愛那些亮晶晶的玻璃工藝品,因此銷售的比京城還要好。
不僅給賈家帶來了極大的利潤,還帶動了賈家云字號的發展。
正是憑借這些利潤,賈家才能不斷的在南方鋪展商鋪門面。
以滾雪球一般的速度擴張,為銀行的建立,打下基礎。
而他之所以敢這般放手去做,就是因為,他背后站著天家內務府。
打著皇家的牌子,基本上可以無往不利,至少,不會讓地方官員給刁難了去。
如果僅僅是一個賈家…
賈家在軍方自然勢力雄厚龐大,但在地方官場上,已經可以忽略不計了。
如果只有一個賈家的招牌,那以官場的尿性,不吃拿卡要惡心一番,都對不起他們身上的那身官皮。
到時候,不僅讓人惡心,還會阻滯云字號的發展。
賈環總不能滿大秦的去找人算賬。
但有了皇家內務府的招牌后,這種情況,就幾乎沒有了。
這個時代,下面百姓和官員對皇權的敬畏,超乎想象。
他們非但不敢刁難,甚至,還會有意在云字號里撒下大筆銀子買平安…
因為他們擔心,云字號會是天家的耳目,將他們在地方上的所作所為,上報給皇帝。
然而這種事,高高在上的隆正帝和忠怡親王,卻并不怎么熟悉。
因此,才讓賈環的小奸計得逞了。
不僅擺脫了一個大.麻煩,還再次扛起了天家的虎皮。
直到賈環再次告退,隆正帝也沒有再提起讓他押送九郡王的事。
也許是他良心發現了…
而另一方面,骨瓷的上市,一定會擠壓現有瓷器的銷售市場。
斷人錢財,如殺人父母。
哪怕不懼怕一些陰私手段,但能少些麻煩,賈環何樂而不為?
更何況,還能進一步拉近和天家的利益關聯。
賈母說的沒錯,圣眷,是這個世上最不可靠的東西。
但是利益,卻是這個世上最牢固的關系鎖鏈。
他賈環能有今日,又豈是區區圣眷所造就?
去景仁宮看過贏杏兒和公孫羽,得知太后雖然依舊沒有醒來,但體征已經穩定后,許諾再過兩天出征前將她們接出宮,賈環就回家了。
榮慶堂內,甄家的四個婆子翹首以盼。
賈環回來后,將皇帝依舊承認甄家四姑娘與東宮的婚事相告,四個婆子竟喜極而泣,以為家里的最大困擾將會化解…
而后立刻出發,前往渭水碼頭,準備迎接未來的太子妃入城。
賈母也打發了家里的幾個老成婆子,帶著車馬騾轎,一同前往。
賈環還讓史湘云從東府也調了幾個人,又派了一隊親兵護送。
還讓人從車馬行調了數十輛大車過去。
甄家嫁女東宮,無論如何,嫁妝都不會是一筆小數目。
聽說,各色箱籠足足裝了兩大船。
如此一來,賈家派去迎接的人足有數十人,再加上護送親兵,車馬行…
這般場面,已經極大了。
至于住處,因為按照隆正帝話中的意思,至少要等到西征結束后,才能舉辦大婚。
時日尚久。
甄玉嬛的身份又極貴重,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她就是未來的一國國母,母儀天下的皇后。
自然不能如同安置親戚家女孩那般,隨意在家里找棟宅子安排。
大觀園里普通的院落也不合適,思來想去,賈環和賈母商議,就將甄玉嬛安排在大觀樓的側殿內吧。
如今她還未成太子妃,自然住不得貴妃所在的正殿。
住偏殿,卻正好合適。
商議定后,賈環對家里的姊妹們道:“這下你們更得意了,這位甄家四姑娘,據說詩詞做的極好。你們閑來無事,可以多辦幾場詩會。
看看到底是咱們都中女兒厲害,還是她江南才女更勝。”
賈迎春呵呵笑道:“環弟,算起來,林妹妹和薛妹妹都是江南才女哩!”
賈環連連搖頭,道:“嗯,不算不算,林姐姐和寶姐姐都是我媳婦,自然都是都中人,算不得江南才女。”
一陣“嘻嘻”“呵呵”的嘲笑聲響起,薛寶釵垂下臻首,雪白的肌膚布滿紅暈。
林黛玉則沒好氣的啐了口,忽又語氣擔憂的問道:“環兒,那位甄姑娘身份不俗,我們該以何等禮節相處?莫非,我們還要給她請安?”
此言一出,其她人面色也都有些不自在起來。
誰也不愿生活里多一尊菩薩壓在頭上,忒不自在。
賈環笑道:“這倒不必,日后,咱們賈家差不多就是她的娘家人。甄家離的太遠,而且,奉圣夫人一旦…總之,你們不需同她見外就是。”
林黛玉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賈探春道:“三弟,那位甄姑娘的性格如何?”
賈環道:“說起來,倒和你差不多。”
賈探春聞言,嘴角抽了抽,無語的看著賈環。
其她人暗樂。
連賈母都好笑道:“怎么說?”
賈環笑道:“很爽利,也大氣。當初我送林姐姐去江南,去甄府拜會奉圣夫人時,奉圣夫人便讓她家里的姊妹們出來相見。
說來也是極巧,其她姑娘倒也罷了,只這個四姑娘,竟和我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啊!”
“呀!”
“果真?”
一群人紛紛驚呼出聲。
賈惜春的想象力更豐富,道:“那位甄家姑娘名叫甄嬛,三哥哥你名叫賈環,咯咯!”
“噗!”
眾人看到賈環額頭上的黑線,不由都噴笑出聲。
賈母也笑道:“是極巧呢!”
賈環白了賈惜春一眼,道:“她還是四姑娘呢,和你一樣,你說巧不巧?”
賈惜春愈發笑的歡實,還連連點頭道:“巧啊巧啊!”
林黛玉道:“環兒,當時你們相見,可發生了什么趣事?”
賈環呵呵笑道:“就是這個,奉圣夫人得知我和那位四姑娘一般生日,也是驚喜之極,我則不見外,給人說話,說妹妹好巧啊…結果她白了我一眼,小聲說,巧個屁!”
“哈哈哈!”
眾人大樂。
賈環繼續道:“她還不服,憑甚同年同月同日生,我就要做兄長。還要和我掰扯一下到底是哪個時辰生的…”
眾人愈發好笑,賈母則叮囑道:“那會兒子都還小,想必在家里也是嬌生慣養著,如今長大了,又要成太子妃的人,自然不會再像以前那般淘氣。環哥兒,你可不要唐突了人家…”
賈環笑道:“這倒不會…老祖宗,如今國喪已過,齋戒解除。家里姊妹們也好久沒吃肉了,孫兒瞧她們都瘦了…”接到好幾人的白眼球后,賈環呵呵笑道:“晚上就讓云兒安排幾桌吧,也算是給甄家那位四姑娘接風。”
賈母笑著點頭應了,看了史湘云一眼,又道:“怎么讓云兒去安排?讓你大嫂子安排不是方便?”
賈環道:“蘭哥兒今年秋天要下考場,孫兒說了大嫂子幾回,她還是放心不下,既然如此,就讓她多照顧蘭哥兒吧。如今家里也沒甚大事,就讓云兒和三姐多看著些。”
賈母道:“如此也好。”
賈環看了圈兒,沒見薛姨媽的人影兒,奇道:“姨媽今日怎么沒來?”
賈母笑道:“姨太太在為她家的哥兒準備婚事呢!”
賈環聞言一怔,隨即面色古怪。
薛大腦袋這次不會還娶河東獅吧?
他看向下座的薛寶釵,問道:“相中的是哪家姑娘?”
薛寶釵笑道:“是何家…也是皇商,如今在內務府做主事,是內務府世家。他家家主,和我爹生前是好友。哥哥去他家拜會過幾次,不知怎么就落進他們家眼里,打發媒人來提了提…”
“何家,何家…”
賈環聞言,眉頭微皺,念叨了兩聲后,面色一冷,嘿的冷笑了聲。
見他這般,薛寶釵忙站了起來,緊張道:“環哥兒,可有什么不妥之處?”
賈環輕蔑道:“這個何家,是九郡王的門人。若非如此,在內務府也坐不穩這么些年。
如今陛下將將把內務府收回來,九郡王也要被打發到西域去勞軍…
臨走前,九郡王將內務府的銀子四處送人,嘿!
陛下接手內務府后,第一件事就是要上下清洗幾遍。
何家這個時候派人來提親…”
話說到這個份上,傻子都明白,何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們不是相中了薛蟠,而是看中了賈家的勢力,這是要尋找新靠山救命。
只是這般做法,忒小瞧了薛家去。
又將薛家置于何地?
見薛寶釵臉色難看,賈環笑道:“行了,你也別在這生氣了,回去把情況跟姨媽說一說,告訴姨媽也別生氣,和一群就要倒霉的人,沒必要生氣。”
賈母也道:“環哥兒說的是,寶丫頭,你去吧。”
薛寶釵聞言,勉強一笑,同賈母行了禮后,又感激的看了看賈環,出門回家去了…
待薛寶釵離去后,賈母對家里姊妹們道:“這世道就是這般,許多看起來很好的事,背后總有見不得人的算計。日后你們都是要做當家太太的人,當記得今日的事,不可讓人輕易算計了去。”
從榮國府回來后,在寧安堂,賈環的面色有些凝重。
他將今日之陛見,完整的說了遍后,問道:“索兄,宮里那位,到底是什么意思?原先我們以為,咸福宮里的那位,地位未必能保。
可如今看來…”
索藍宇坐在客位上,輕搖折扇,想了一會兒,搖頭道:“公子不用擔心,這不算什么。因為一個甄家的分量,改變不了什么…”
“怎么說?”
賈環問道。
索藍宇輕笑道:“很簡單,如果陛下真有心保那位,就不會婉言拒絕甄家其他幾位姑娘的親事了。”
賈環皺眉道:“拒絕了嗎?只是推脫吧?”
索藍宇呵呵笑道:“不過是給奉圣夫人存一份體面罷了…說起來,奉圣夫人也真是老了,二十年前,她就絕不會有這種想法。
一個太孫,一個親王,一個文宗,一個武勛。
好大的胃口!
若真做到了,就算只做到一半,甄家至少可再保一甲子的富貴。
可是,宮里那位,已經忍甄家太久了。
江南重地,絕容不下一個一手遮天的甄家,再把持一甲子。
況且,他也不放心,通過姻親,給咸福宮那位拉攏這么多幫手…”
最后一句話,才是重點。
賈環恍然。
不過隨即,他又沉默了會兒,再道:“如此說來,甄家那位姑娘,怕是…”
索藍宇肅穆道:“公子,事關天下大局,更涉及到賈家的生死之勢,公子若還要為區區兒女情長牽絆,就太讓人…”
未盡之言,就太讓人失望了。
賈環點點頭,道:“你放心吧,我有數。還不至于婦人之仁到這個地步…”
渭水河道,浩浩湯湯,千帆林立。
各路商船,渡船,官船不計其數。
然而,如今河道中,最醒目的,卻是一座緩緩而行的高大樓船。
盡管太上皇駕崩后,江南甄家的地位,幾乎飛流直下。
但畢竟積威六十年,余威尚存,奉圣夫人仍在…
關鍵是,如今船上做乘之人,乃是東宮正妃,未來的皇后。
甄家到底會如何,誰也摸不準脈。
總之,無論如何,都不好輕慢了去。
因此,金陵方面特意安排出了一座極奢華的大船,護送甄府四小姐進京。
樓高三層,布局華美。
論享受,天下少有比江南更會受用的地方了。
而且極穩,在渭河里游浮,船上根本感受不到一絲顛簸。
船中一應擺設家俬,均極為華貴舒適。
與其說是一座船,不如說是一座宮殿。
然而,在樓船的最頂層,也是最奢華的一層樓上,甄玉嬛心里,卻沒有一絲受用的感覺。
透過窗子,看著外面漸漸繁華的河岸碼頭,甄玉嬛心里說不出的冷意。
和賈家不同,賈家四個女孩子里,賈母最喜歡三丫頭賈探春。
而在甄家,奉圣夫人最喜歡的,卻是這位四姑娘。
概因為這位四姑娘,不僅生的極美,而且還極聰慧。
家里傳言,其幼年時,曾有江南鐵口神斷看過她的面相,言其面相貴重之極,更甚奉圣夫人。
也因此,后來太上皇為皇太孫說親,奉圣夫人才會繞開她三個姐姐,獨獨挑了她。
這原本,應該是一件好事。
這個時代,女兒家還有什么比做皇后更好的出路嗎?
無數女兒家一輩子都想戴一回鳳冠霞帔,但通常也只有在成親的時候,才能戴一回。
可是,做了皇后后,卻可以每天都戴。
甄玉嬛不是畏縮的性子,若真能如此,她心里雖然緊張,卻不會感到寒意。
可是,少有人知道,她在家里,常喜歡去前廳的書房,借著替父親打掃書房之便,看甄頫替甄應嘉處理的公務,和收集的外界的消息。
甄家明面上地位不高,但實際上,卻肩負著替朝廷偵查江南士林動靜的職責。
雖不是特務,但也是一種耳目。
監查能力不弱。
除了江南外,在京城,也安放了不少人手。
因為總要知道京里的動靜…
如此一來,從鐵網山之夜起,近半年來的動向,竟被甄玉嬛悉數所知。
包括,東宮如今的處境,也包括,皇帝對東宮的態度。
她自然不會如同甄家的那幾個婆子一般,以為她未來一定能成為一國國母,貴不可言。
只是,就算知道處境會不妙,又能如何呢?
正因為她知道的多,也了解到了甄家的處境,甚至,比甄應嘉和甄頫看的更清楚。
甄家,幾乎已經到了必敗之境。
一旦奉圣夫人逝去…
前途多舛。
如今看來,唯一的一線生機,卻只能在她身上了。
可是,她又能怎么辦呢?
看著樓船窗外迥然異于江南秀麗風光的景色,靚麗秀美的甄玉嬛心中,更添了幾分肅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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