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廣賢文言:不近僧道,便是好人。
這句話可以深著理解,但就算只是望文生義,淺顯理解,也是有道理的。
僧道中不是沒有好人,的確也有心懷慈悲的高僧大德。
但僧道中的好人,就如同文官中的清官一樣,屈指可數。
前明兩百多年,只出了一個海剛鋒。
大秦一百余年,也只出了一個張伯行。
以此類推,這世上的僧道,亦多為腌臜貨…
廣良寺,位于神京城郊北,距離神京城只有十八里之遙。
雖然位于城北,城內貴人們多不會來此,但北城賤籍眾多。
越是命賤,活的悲苦,也就越容易信神佛。
和尚們往往都能口吐蓮花,哄得本就在爛泥里煎熬的百姓,掏出最后一絲嚼用,施舍給寺廟里作佛前香油。
期望來世莫要再出生于貧賤人家…
再加上北城外的農戶們,廣良寺的香火也算鼎盛。
然而,這些信眾們永遠都不知道,這座建自十八年前寺廟,從主持到前院的知客僧,都是手中染過無盡血的兇人所化。
他們頂禮膜拜供養的,不是心懷慈悲的佛祖,而是一群兇人。
其中有賣身求富貴的江湖悍匪,也有六扇門里身手高絕的朝廷公人。
有身懷屠龍術想逆天謀富貴的草廬高人,也有…宮廷閹人。
這些人唯一的共同點,就是曾出自一個叫潛龍的暗衛組織。
曾經的潛龍,要比隆正帝的中車府還要強大。
只可惜,十八年前,被人雷霆一擊,給打的粉身碎骨,支離破碎。
殘存下來的一部分游勇,終化成了方外僧人,才茍命活了下來,成了他們原本主子后人的得用人手。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成了佛爺,卻未必要放下屠刀。
廣良寺在北城的影響力極大,除了哄騙普通百姓給他們捐獻香油燈火銀子,他們還大肆兼并北城外的田莊,收納佃戶。
自然也少不了放印子錢。
因為印子錢,逼的人家破人亡,賣身為奴者,數不勝數。
許多事,用佛法不能解決,就用屠刀去解決。
為落難少女開光者,更是每個僧人都做過的“善事”…
藏污納垢。
廣良寺也就在最初建寺的那幾年,風聲鶴唳時才安分些。
等風頭漸息,他們買通了當地的官員,稍稍放松些手腳,發現沒有關系后,膽子就越來越大。
隨著買通官員的等級越來越高,他們也愈發肆無忌憚。
無法無天的十幾年,因為還算有頭腦,從不叨擾貴人,倒也一直順風順水,沒有吃過什么大虧。
直到三天前的大雨夜,廣良寺派出了三十名好手,去替他們背后的主子做事,然而,那三十名好手卻一去不回,消失的無影無蹤。
真正的生不見人,死不見尸。
廣良寺這三天內,氣氛大緊。
他們不是沒派人去那塊牧場上查探,可查探的結果,卻讓他們很是摸不著頭腦。
那里并沒有像他們想的那樣,戒備森嚴。
他們化為游方僧人,還去牧場上化過齋飯,卻連個阻攔的都沒有,就那樣輕易的進了牧場,和牧民們見了面…
老實的牧民對僧人都有一種敬畏感,管茶管飯不說,還知無不言。
可是,這些牧民,竟告訴他們,過去的三天什么都沒發生。
廣良寺的僧人“偶遇”了好幾個牧民,套了好幾次話,可結果都一樣,牧場上一直都安詳平靜。
夜晚的狗叫聲都沒幾聲…
僧人能看得出,這些牧民們并沒有說謊,他們也不會說謊。
也就是說,三日前的那夜,牧場上并沒發生騷動…
這查探的結果,讓廣良寺內大吃一驚之余,也不由松了口氣。
只要不是被那家子打了埋伏,全軍覆沒就好。
真要那樣,怕早已經有大兵圍了廣良寺。
既然不是那家,說明派出的人還沒進那家人的牧場,就已經被人打殺殆盡。
可是,到底是何人,盯上了他們廣良寺?
只是無意的殺一股,還是想將他們一網打盡?
廣良寺主持法印大和尚命人暗中高度戒備了三日,卻一直都沒有什么異常。
派出去打探的人手,一路上不曾放過任何蛛絲馬跡,也沒有發現任何打斗廝殺流血的跡象。
這種詭異的事,真真讓他們感到心寒。
不過,因為三日內連個生面孔都不見,也沒什么不對的人來寺中打探。
高度戒備的防守,到底還是漸漸松懈了下來。
他們畢竟只是烏合之眾,不是軍隊。
就這樣,直到第三天末,第四天,天將黎明時…
無數道身著青衫的身影,從天而降,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涌向了廣良寺。
為首之人,一身道袍,道骨仙風。
背插一古拙寶劍,一馬當先的殺入了廣良寺。
劍出游龍,逢人必殺,連絲煙火氣都無。
一直殺到了大堂,最終才被幾個好手撞破。
所謂撞破,也只是在臨死前,發出了聲慘嚎。
法印大和尚在主持房內聽到動靜后,心中就是一激靈,心道終于還是來了。
只是等他出了房間,帶人來到正堂,看到竟是一道人時,光頭都氣得又亮了三分。
難道是佛道之爭?
他娘的!
這算怎么回事?
就在法印大和尚心里還在懷疑,到底是都中哪家道觀的牛鼻子活膩味的時候,一身道袍的道成僧人,看到一個個光禿禿的禿子,心情也極不好。
前些日子,他才見過武當前任掌門,就是閑云小道姑的爹。
結果,他被那位已經看破世間紅塵四處云游的無良老頭給從頭譏諷到腳。
對于他差點將整個武當陷入謀逆大案一事,更是有盡粗糙的村言俚語罵了個狗血淋頭…
然后還說他這種沒腦子的夯貨最適合干這看家護院的差事,所以要干好了,干仔細了。
正是由于這般,羞憤之下,他才不得不聽從索藍宇的指派,出來殺賊禿。
好在他已經都打聽清楚了,這賊禿們沒一個好東西,所以殺起來沒有一絲手軟。
眼見一大和尚眼神“曖昧”的盯著他看,道成心里膩歪之極,便一劍西來的飛了過去…
有道成這樣的絕世武宗出場,除非是少林那幾個有數的牛鼻子出場,否則,這天下能擋得住他含怒一擊的禿驢屈指可數。
至少,這里的一群和尚里,一個都沒有。
一面倒的屠殺只持續了短短一炷香的功夫。
等到青衣人又如潮水般退去后,半個時辰后,廣良寺大火沖天…
一日后,皇城東,十王街的某座廣宇深院內,某個面蒼白身著金黃莽龍袍的中年男子,怔怔的坐在王座上,遍體生寒…
狠辣決絕至斯!
神京城西,公侯街,榮國府。
榮禧堂側耳房內。
王夫人已經醒了過來。
賈政…
賈政說了兩句話后,見王夫人沒反應,嘆息了聲,搖了搖頭,就走了。
賈寶玉又哭了一場后,也被薛姨媽給勸走了。
連在跟前端湯服侍的賈探春,也一并讓薛姨媽給哄走了…
看著眼神木然無神的王夫人,似還不知身在何地,薛姨媽紅著眼睛,哽咽的喚了聲:“姐姐…”
王夫人沒有絲毫反應。
所謂哀莫大于心死,不外如是。
王夫人一生中,最在意的人有三個,一個是賈政,因為出嫁從夫。
第二個則是賈寶玉,這是她唯一的兒子了。
第三個,便是她的娘家人,王家。
賈政…夫妻相敬如冰多年,紅顏已老恩亦斷,不提也罷…
可是她卻沒有想到,她的娘家人,竟會算計她唯一的兒子。
要知道,她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還不是因為當日為了給王家張目?
結果,她們就是這樣回報她的…
今日可以下那不要臉的下流藥,明日,就能下要人命的毒藥。
如果是賈環或者趙姨娘這一起子奸人所為,王夫人急怒歸急怒,卻未必會有如此驚神。
可是,讓她一萬個不能接受的是,下藥的人,竟會是王家…
“姐姐,那李氏,如今不過一大出婦,王家李家又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她心慌之下,作出了錯事,固然可恨,卻也可憐,不值當再同她計較什么。
縱然你恨她,可又何必苦熬著自己?
你也不想想,你府上老太太那么疼愛寶玉,又怎么會讓李氏如愿?
你盡放心就是,老太太為寶玉選好了成親人家,是江南甄家奉圣夫人的嫡親孫女,她的妹妹,是未來的太子妃。
她家那樣富貴,定不會委屈了寶玉的。
老太太剛走沒一會兒,她說,她的一應梯己家俬,全都是寶玉的。
她還把你們府西側那家宅子典了下來,送給寶玉。
再加上你自己的嫁妝,日后也要給寶玉,他就是花費嚼用幾輩子,也吃喝不盡。
你還擔心什么?
何況宮里的娘娘再有幾個月就要生了,到時候誕下了龍子,寶玉就是未來王爺的嫡親舅舅。
姐姐啊,你還有什么想不開的?”
“回去…”
薛姨媽開解好半天,王夫人終于開了口。
只是,臉上依舊冰冰冷冷,不帶一絲熱氣,連眼神,都同樣不帶一絲熱氣。
薛姨媽一滯,有些不安的又喚了聲:“姐姐?”
王夫人沉默了稍許,還是冷冰冰的道:“你走。”
說罷,竟閉上了眼睛。
只一雙眉頭,緊緊皺起。
眼角恨意驚人!
薛姨媽見之,心都有些跳,她不明白王夫人還想怎樣,但她知道,如果她這姐姐再這樣下去,怕是也恨不了多久了…
可是,看著王夫人這幅模樣,她還能如何勸呢?
如今,薛姨媽連她到底在恨哪個,都猜不透啊!
無奈嘆息了聲后,薛姨媽轉身離去。
等她剛出了門,王夫人的眼睛又緩緩睜開。
泛著血絲的眼睛,看著可怖之極…
十晝夜急行軍后,哈密衛大營。
營寨前,旌旗林立,鼓號陣陣。
這般大的動靜,自然不會只是迎接賈環一行人的。
這是為了給朝廷體面,畢竟,大秦百萬大軍名義上的統帥,三軍太尉親來此地。
武威侯秦梁金盔金甲,率領數萬虎狼鐵騎,以大軍布陣,相迎彰武侯葉道星。
秦梁一行人,先恭領了當今皇帝托葉道星帶來的犒軍旨意。
又問圣躬安,禮畢后,秦梁起身,沒有說什么,只是命軍中司馬,帶領葉道星前往為他五千重甲鐵騎準備的兵營。
自然不會與黃沙軍團的哈密衛大營在一個營寨中…
不過,也沒小氣,一應的糧草供給齊全。
只是帳篷矮小了些…
賈環等人卻并沒有因此而譏諷嘲笑,他們的目光,全都落在相應大軍之側,那近千衣衫襤褸,蓬頭垢面,但無一不是眼神清明錚亮的一伙軍伍身上。
之所以稱之為軍伍,而非叫花子。
是因為他們的隊形極其齊整,他們的脊梁極其筆挺,他們的頭顱,高高揚起。
這是一伙驕兵!
賈環甚至都沒有與武威侯秦梁多言,就一步步走向了那伙驕傲自信的雄兵。
看著賈環一步步走向他們,那些兵卒也極為激動,不知是誰,從沙啞的喉嚨里,低沉的吟唱出了第一句:
“赳赳老秦,共赴國難…”
隨即,一千兵馬同時開口,齊聲吟唱道:
“赳赳老秦,復我河山。
血不流干,死不休戰!
西有大秦,如日方升。
百年國恨,滄桑難平!
天下紛擾,何得康寧?
秦有銳士,誰與爭鋒!”
賈環與他們一同怒吼出最后一聲后,舉臂厲嘯:“我銳士營,萬勝!”
“我銳士營,萬勝!”
“萬勝!”
“萬勝!”
“萬勝!”
區區一千衣衫襤褸的兵馬,卻在黃沙軍團數萬大軍,無數王侯將軍前,從血脈中咆哮出這一句:銳士營,萬勝!
黃沙軍團數萬大軍靜靜的看著這一幕,早沒了之前的嘲笑和俯視。
作為強兵悍將的他們,自然明白,困頓成了這幅模樣,氣勢卻能高漲成這個樣子的軍隊,是一支擁有軍魂軍骨的強軍。
這樣的軍隊,值得他們去尊敬。
“環哥兒,他們是好樣的,你也是好樣的。”
不知何時,秦梁滿面欣慰的站在了賈環身后,朗聲道。
賈環深呼了口氣,目光依舊放在他的兵身上,道:“義父,是他們是好樣的,好的超出了我的預料,他們竟真的做到了…”
秦梁呵呵一笑,負手而立,道:“去安排他們入營修整,剛不宜久,也要讓他們沉淀一下這一路上的收獲。等理順后,他們會更強。”
賈環點了點頭,對后面的韓大微微頷首。
韓大出列,與一名黃沙軍團的校尉一起,領著這一千銳士營的兵馬,前去修整…
“走,我們回營去說。”
等數萬大軍將士們一起,目送著銳士營入營后,秦梁對賈環笑。
賈環這才想起給秦梁行大禮:“孩兒給義父請安…”
秦梁哈哈大笑著拉起賈環,高聲道:“我兒不必多禮,來來來,我們回營帳說話。”
說罷,拍了拍賈環的肩膀,帶著他大步入營。
背后,牛奔憋著笑問一臉不得勁的秦風:“風哥兒,到底環哥兒是你爹的兒子,還是你是啊?
我怎么覺得,他才是?
你爹剛才看都沒看你一眼,對了,他跟你這樣笑過么?”
秦風聞言,冷笑一聲,道:“我就不信,你爹對你好,你爹對你這樣笑過嗎?”
牛奔聞言一滯,訕笑了聲后,道:“笑個屁!除了跟環哥兒還有我娘外,尋常何曾能見到他笑過?若非幾家大人都這樣,我當初是懷疑過,他是不是真是我親弟弟來著…
不過就算我有一個親弟弟,怕是也沒這等待遇,羨慕啊…”
一群衙內在后面偷笑。
秦風哼了聲后,瞥了眼后面,讓他們稍微離的遠了些,壓低聲音道:“這有什么好羨慕的?和環哥兒當年比起來,咱們哪個不強的多?環哥兒是自己籌的從武之資,又跟一個不會武功的老仆開的筋骨,多苦,多難,多險?
我爹幾次感慨,說環哥兒沒有練廢了,都是祖宗保佑。
為了這個,我爹他們雖然嘴上不說,但心里都覺得虧欠著呢。
先榮國就這么一個習武的后人,卻險些因為沒有從武之資和無名師指點而夭…
咱們父輩這些人,當年哪個不是先榮國一手調理出來的?哪個沒有受過他老人家的大恩?
所以,沒啥好羨慕的…”
牛奔聞言沉默了,溫博在一旁忽然笑道:“風哥兒,我怎么覺得,你是在說服你自己?”
秦風面忽然一滯,然后轉頭狠狠的瞪了溫博一眼,道:“你這黑熊羆果然不是好人。”
“哈哈哈!”
牛奔剛才還覺得心里不大舒服,他素來以賈環的大哥自居,當年練武時,一起在賈家莊子上生活了好幾年。
可是他發現自己竟然還沒秦風想的透徹,竟會對賈環產生嫉妒,羞愧不已。
可這會兒聽溫博這樣一說,發現秦風原來也不是圣人,也是在說服他自己,心里頓時舒服了許多。
不過見秦梁賈環二人已經快消失在前方大營了,一行人不再多言,趕緊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