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賈惜春放下,看她話,計劃著兩個月后要來一場騎馬比賽,賈環莞爾一笑。
然后他又烤了幾串雞翅,送給李紈和平兒幾串,受到很多感謝后,又將剩下的遞給王熙鳳,道:“二嫂,你也來擼一串兒?”
王熙鳳嘴角抽了抽,罵人的話強行咽下,強笑著從瓷盤里捏起一串兒烤雞翅,道:“謝謝三弟了。”
賈環仰起臉,面對著王熙鳳,背對著眾人,他的臉上笑容漸漸斂去,聲音很輕,道:“二嫂,有件事要跟你說一下。”
王熙鳳看他的神情后微微一怔,隨即笑道:“有什么事,三弟盡管說,只要能用到二嫂的地方,千萬別客氣。”
賈環依舊沒笑,他點點頭,道:“說來也有趣,是,這邊府上內眷里居然有人在放印子錢(即高利貸)。二嫂,這放印子錢,實在是一個有損陰德,也有傷我賈府名聲的惡事。我仔細詢問了他們幾句,他們卻只說是聽人說起的,但那人卻不敢透露是內宅哪一位所為。
所以,小弟想勞煩二嫂幫我查一查,到底是哪個膽大包天的人在借我賈府內眷的名義行這喪天良之事。她毀的何止是我賈府仁義的名聲,還有我賈家眾多女眷的清譽。這件事,絕對非同小可。
本來是想直接稟報給老祖宗,讓老祖宗嚴查后再法辦。但又因為暫時沒有頭緒,所以小弟就先按住了。這才勞煩二嫂你這個大能人幫我去查一查。如果二嫂查出是哪個奴才所為,你不必客氣。不管她跟的是哪個主子,二嫂你拿住后直接打殺了了事。若有人問起,你只管讓她來尋小弟便是。
若真是哪個主子所為,那也請二嫂你告訴小弟一聲。小弟這個族長,還是有開啟賈氏宗祠祠堂,進行族規處置的權利的。
這樣的人,我賈氏是萬萬容不下的,她也在七出之列。所以,小弟還請二嫂用心相助。”
王熙鳳的臉上半點血色皆無,膚色真正達到了欺霜賽雪的程度。口中將一塊雞骨頭拒絕成了碎末,卻依舊毫無所覺的繼續咀嚼著。
她目光隱隱有些呆滯和恐懼,干巴巴的笑道:“不…不想府上居然出現了這樣的惡人,三弟你…你放心吧,二嫂一定幫你查清楚,到底是何人所為。”
賈環終于笑了,低聲道:“二嫂,也不必這般著惱。想來那人也是一時糊涂,沒有想太多后果。才做下了這般糊涂的事。她要是知道了其中的厲害關系后,想必日后定不會再行此種事。我沒有直接稟報老祖宗,也是想給那人留下幾分情面,留條活路與她。二嫂。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王熙鳳聞言,臉上終于恢復了些血色,她連連點頭。眼中竟流露出一些感激之色,道:“這話真真是再有理不過了。我想來,那人若是知道三弟這般寬恕仁慈。必然會痛改前非的。”
賈環笑了笑,沒有再多說什么,沖王熙鳳點點頭后,轉身離開了。
這是他給王熙鳳最后的一個機會,正如他說的那般,內宅女眷放印子錢,逼的人家破人亡,毀的不只是她王熙鳳一個人的名頭,而是整個賈府內宅,甚至整個賈家的名聲。
這是賈環所不允許的。
陪榮國府里的兄侄姊妹們玩樂了一天后,傍黑時分,賈環才返回了寧國府這邊。
首先看到的,就是一臉得意高興勁兒的王貴。
賈環也笑了,對付農民式特有的狡猾,唯有以毒攻毒才是良策。
尤其是在一方的破綻那么大的情況下,就算王貴本身的功力要比烏進孝差一截兒,可只要懂得里面的道道,就很容易辦了。
“怎么樣,看樣子你頗有成績啊!”
坐下來喝了口茶后,賈環看著王貴那張菊花黑臉,打趣道。
王貴嘿嘿笑道:“三爺,咱們現在接手了十四個莊子…”
“十四個?寧國府這邊不是只有十一個莊子了嗎?”
賈環奇道。
王貴恨聲罵道:“可不都是這些黑了心肝的?他們年年報減產,年年報絕收,到頭來,他們用那些莊子的產出,倒是給自己盤下了三個好莊子。”
賈環聞言,倒也沒有太意外,冷冷的嘿了聲。
王貴繼續道:“三爺,烏家對上,期滿主家。對下,欺榨莊戶,鬧的好多莊子上都是亂七八糟,埋怨的人不知道有多少。那老莊頭開始還敢嘴硬,我就跟他說,你現在不承認是吧?那等三爺惱了你個老龜孫,派人親自到黑山村那里走一遭,你個老砍頭還有命在?你兒子,你孫子的命都保不住,他這才老實交代了。”
賈環看著王貴道:“然后呢?”
王貴聞言一滯,他原本以為,既然要回了產業,賈環就不會再將烏進孝等人放在心上了,沒想到賈環還是問起了。
王貴賠笑道:“回三爺的話,我善作主張,將那老砍頭留下了,讓他做我的幫手。”
賈環皺眉道:“做你的幫手?怎么,你是覺得貪墨這一項技能還不大熟練,找個熟練的好幫你操作一番?”
一旁處,李萬機和付鼐等人險些沒笑出來。
王貴也知道賈環在開他的玩笑,不過也知道是在敲打他的善作主張,他苦著臉道:“三爺誒,我哪里敢做這種喪天良,辱沒祖宗的事?
是這樣的,這烏進孝雖然是府上十幾處莊子的總管,可他哪里又忙的過來照看每一個莊子?這十幾個莊子,各個莊子上都有各自管事的莊頭。
烏進孝自己貪墨了一輩子,到頭來什么都沒落下,他又哪里甘心看其他人吃的海干河盡受用去?他就給我說,那些莊子的莊頭身上沒有一個干凈的。
我就想,我要是上任總莊頭后,繼續任用這些黑了心肝的蛀蟲坯子,那不是辜負了三爺的重用?所以,我就善作主張,告訴那烏進孝,只要他幫我把那起子沒良心沒忠心的壞東西都挖干凈了,我就替他跟三爺求情,不…不責罰他和他兒子了…”
王貴的聲音越來越低,花白的腦袋也垂了下去,哪里還有剛才得意洋洋,一副邀功的神態。
李萬機等人也皺起眉頭來。
恩,從來都只能唯出于上,威才會唯出于上。
要是隨便一個下人,都敢自作主張進行賞罰,那賈府還不亂了套?
王貴一輩子過的不能說糊里糊涂,但也絕對沒有李萬機和付鼐等人的心胸城府。
他直到現在才慢慢反應過來,他的作為,未必就是功勞,恐怕,罪過更大一些。
賈環看了眼眾人的臉色,忽然笑了,道:“老王,你做的不錯。”
眾人簡直不敢相信他們的耳朵,王貴更是猛然抬頭,一臉驚喜的看著賈環。
賈環繼續笑著解釋道:“雖然方式欠妥,但是,出發點是好的,你這也是為我著想不是?”
一旁李萬機、納蘭森若和付鼐的眉頭都皺起來了。
這種事,可不是按照動機來判斷的,而是要看行為和后果。
如果縱容了這種行為,日后再有人打著這樣的招牌,或者即使是真的一心為賈環著想,但做出的事卻是大犯忌諱的事,那該怎么辦?
這種行為,一定是要防微杜漸的。
王貴卻不管那么多,老頭子又神氣起來了,拍著胸脯道:“我要是有一絲一毫的私心,就讓我全家都不得好死。”
說著,還睥睨的看著李萬機等人。
李萬機幾個徹底沒脾氣了,這毒誓一出,他們也就沒法和這老王八再糾纏下去了,否則的話,就真成了死對頭。
賈環喊住了沖李萬機幾個伸脖子探腦袋的王貴,笑罵道:“你也一把年紀了,怎么還…你做的也不完全對,你還要防備烏進孝這個人利用你攪亂莊子的人心,鬧出亂子來,你的罪過就不小了。這種人,可以用,但不可重用。”
王貴點頭笑道:“三爺的話,我記下了。三爺放心好了,他鬧不出什么亂子來,他在各個莊子上都不怎么得人心。就算他能攪和點風浪出來,可我只要給那些莊戶們說,以后的租子只收四成,他們就是咱們最忠心的莊戶了。三爺,我就是莊戶泥腿子出身,對這些人的想法最了解不過了。只要能多一口飯,其他的再也沒什么比這個更重要的了。”
在這個時代,最有良心的地主也要收五成地租,狠心一點的六七成都有,最狠的,連八成都敢收…
賈環笑道:“你心里有數就好,不過你也當心了,手里的莊子多了后,日后經手的銀財也就多了。雖然你也算是跟著我起家的老人了,可正是因為如此,我對你,還有你們的要求更嚴格。我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等到年底過年的時候,再到秦嶺山里抓一些野豬野兔子什么的來糊弄我,那,我就沒那么容易說話了。”
王貴干笑了兩聲,道:“三爺,那哪可能呢?以前那不是因為地少,產出薄嗎?您放心,等今年年底兒時您看好了,保管給您一個大大的驚喜。”
賈環笑道:“不是驚嚇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