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宮,張公謹獨自一人前往宮城探望老丈人,八十多的李淵再度見到帝國數一數二的美男子時候,開口便道:“弘慎,汝亦老矣。”
“大人近來還好啊?”
行了個禮之后,張公謹這才笑呵呵地跟李淵拉家常。
“牙快要掉光了。”
說話的時候,李淵咧嘴給張公謹看了看他掉光了的牙齒,還剩幾個孤零零的,不過旁邊清水杯中,還泡著一副假牙。
貞觀朝有鑲牙的手藝,金牙銀牙銅牙都有,只是大多技藝還是毛糙了一些。似這種私人訂制的假牙,還是這幾年捕鯨業發達之后,才興起的。
先讓客戶在面團上咬出模型,然后注蠟,再重新倒模。二次倒模之后,修模的高手再去打磨特制的鯨骨,一般都是鯨魚的脊骨或者肋骨結合部。因為這其中有一部分是軟骨,打磨起來容易。
除了契合客戶牙床的假牙套之外,制作牙齒也是個麻煩事情,有金屬制品,有玉石制品,有骨制品,還有陶瓷制品,甚至還有玻璃制品。
李淵在水里泡著的假牙,則是一副白玉做的,揚州大工的手筆。哪怕明知道是假牙,心理上有點惡心,可被清水折射之后,視覺上絕對好看。
只不過假牙套想要做好,成功率素來不高,除非是頂級權貴,還真消費不起。
“老大人這不還有牙齒么,吃東西還是很有味啊。某老家一些前輩,已經是一顆都不剩,便是給一碗紅燒肉,也吃不出甚么滋味來。”
“那還有甚么意思。”
李淵搖搖頭,從清水里撈出假牙塞到嘴里,契合之后,這才說話更加清楚一些。因為天氣太熱,宮室極為通風,還有冰塊降溫,翁婿兩人閑聊著,倒也不覺得熱。
“老大人,今日前來,是想打聽一個事情。某去陛下那里,也不甚好說話,今時不同往日啦。”
“噢?甚么事體?”
李淵一愣,要說女婿當中,他最滿意的就是張公謹。因為人品好,說給多少錢就是給多少錢,從來不拖欠,這一點,是別人都比不上的。
“前幾日,大哥行走在崤山,被賊人偷襲,差點傷了。”
“此事,老夫也聽說了,前頭長孫家的過來問安,便說了這個事情。承乾也來說了一通,只說有羽林衛的人在密查。”
事情定性模棱兩可,和張滄同行的有歐文,這是天使。攻擊天使性質更惡劣,但冷處理了。因為當時二圣下旨,算是密旨,那么即便有人襲擊,也不能直接定性為攻擊天使。
畢竟說不定就是山賊恰好就窩那里,也沒個準。
密查的緣由,就在這里。
等于說是皇帝小小地吃了個暗虧,當然真要是掀開大獄,別人也沒轍,只是皇帝身心大不如前,心氣不足,看事情比較淡了,才會如此。
“弘慎,你可是打聽到了甚么?”
“京兆韋氏,事涉其中。”
“噢?”
李淵微微一愣,京兆韋氏本來是個大族,當然現在也算是個大族,但韋氏還是有點大不如前的意思,畢竟傷過元氣。和京兆杜氏比起來,差了不知道多少。
如今韋氏的中流砥柱,說出來不信,是兩個女人。
一個韋貴妃,一個韋昭儀。
而韋氏的鐵桿盟友有兩個,一個是河北李氏,還有一個,就是李氏皇族。
兩個李氏不挨著,但都跟韋貴妃有關,因為韋貴妃是二婚…
查到這些不難,但要說真拿出什么硬扎的證據,然后跟韋氏打御前官司,這是扯淡的事情,張公謹沒那么蠢。
這種御前官司,輸了自己丟人,贏了比輸了惡心人,惡心的還是皇帝。
什么是優秀員工?優秀員工就是不給老板添麻煩添堵的員工。
就好比人人都知道諂媚之臣很惡心,可為什么君王們都特別喜歡?因為辛辛苦苦認真辦事的臣子多得是,可馬屁拍得好拍得舒服的…那是真的少啊。
“韋氏…唔…”
李淵沉吟了一會兒,微微點頭,“韋氏卻有理由啊。”
雙手一拱,微微欠身,張公謹神色肅然:“老大人有所不知,此間還有些麻煩,不然某也不會入宮來請示一二。實在是大哥的母親,先去了武漢,如今正準備進京。這事體,是瞞不過去的。正如某適才所言,今時不同往日,舊年安平公主…某就斗膽一句,不過是個‘和親’用的物事,可現如今,她在揚子江,素有‘江陰老板娘’字號行走,手中剽悍兇厲之輩不知道多少,倘使兩家開打,某是不看好韋氏的。”
頓了頓,張公謹又提醒了一句李淵:“京兆豪門,如杜氏之流,也會暗中相助安平公主。”
“不止杜氏啊。”
接過話頭,李淵看著女婿,“那‘安利號’,還是老夫給取的名,后來就到了長孫家的手里。”
翁婿沉默了一會兒,李淵感慨一聲:“觀音婢定會袖手旁觀,不去插手此事。”
道理么,正宮大老婆看到老公的小老婆家里搞事,她就算有能力擺平麻煩,但正常心理,會去擺平嗎?
更何況,還是那句話:今時不同往日!
長孫皇后早十年就不需要靠懷柔后宮各家來穩住“后宮之主”的位子,內外一把抓,稱孤道寡,稀罕后宮那點爭斗么?
只說每年后宮數千佳麗宮婢的胭脂水粉,其中所有高檔貨,都是“安利號”一應提供,這可是長孫皇后的補貼。算下來,一年幾萬貫總歸是有的。
除此之外,長孫皇后還有私人渠道,有專門的“珍珠綱”運送入京,這些珍珠,同樣不需要李世民的后宮們掏錢。
可以說,整個貞觀大帝的后宮,這么多年都是心甘情愿地巴結奉承長孫皇后,不為別的,只為美容美顏,也是心甘情愿。
“老大人,老大人也是見過大哥的,江陰武漢,早就有人想要投獻于他,指望著他將來承襲操之的家業。某雖是姓張,但也不說甚么虛言,其中必然是有野心勃勃之輩。再者,前隋宿國公之手足何坦之…原本對操之的期望,大多轉移到了大哥身上。”
“唔…”
爭著做“人上人”的不知道有多少,哪怕張德再怎么去影響那些庶民甚至是奴婢出身的學生、徒弟,他們接受了教育,參加了工作,但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幾年之后,絕大多數,都是想著如何踩著別人往上爬。
不管張德多么失望,多么無奈,這種現實改變不了。
從張德這里實現不了的遠大愿景,在張滄身上,卻是希望極大。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折射出來的另外一個意思,無非就是老子也要做王侯將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