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春困秋乏夏打盹,農忙時,老農興許還能勁頭一直勞作,但也不是重體力,耕少耘多。而十來歲的后生,玩性起來,可能做個半個時辰一個時辰,但要久了,歇下來就能睡著。
解決的辦法當然也很簡單,保證睡眠多運動。只是對工坊和大農場大農莊來說,這就有些虧本。
“咕嚕咕嚕…”
看著壺中黑漆漆的液體冒了泡,江夏城華潤號第三碼頭上,年輕的挑夫打了個呵欠,裹了裹身上并不算厚的衣裳,然后小聲地問了華潤號工人休息區的老門子:“老叔,這是個甚么?一股子怪味?”
“俺也不知道,是個胡人孝敬給張公的,那滋味,苦的很!”
老門子略有佝僂,姓麥,是麥氏族人。今年江夏城正式開建鐵杖廟,他是跟著過來沾沾喜氣的,因為在老家本分,便有混出頭的麥氏年輕子弟保舉,讓他在江夏城得了一個美差。
雖說只是給苦力腳力幫工們做門子,可這碼頭上的工人,倒也是有些閑錢。時常有關撲耍錢的,贏家興起,便會給他吃個“湯頭”。
“恁苦,怎還有人吃?”
“吃了不瞌睡。”
老門子說罷,“也不知是個甚么道理,反正就是不瞌睡,聽說西軍也有這個暖身子的。”
江漢觀察使府,“江漢提督”張德搓了搓手中的小種咖啡豆,湊在鼻子前嗅了一下,然后搖搖頭:“果然老子還是沒品位,不懂這調調。”
老張估摸著自己幾輩子也品味不出咖啡的優劣…
“大人,小人在交州,可是忠心任事的。”
跪在蒲團上,一臉諂媚的胡商雙手捧著,向張德邀功。此人名叫沙赫利,是希木葉爾籍西軍一支探馬什長沙欣保舉的同族親友。和沙欣不同,此人相當的膽小,可又十分的貪財,于是歷時兩年,從阿克蘇姆城走私了一批咖啡,通過高達國王子的商船,進入了南海。
在一千年后,或許咖啡不算什么,但是在此時,阿克蘇姆城是嚴禁咖啡種和咖啡樹出口的。沙赫利因為有沙欣保舉,搖身一變,借著唐朝此時的影響力,在南天竺一帶混出了名聲。
但混出名聲,并不會獲得太多的利益。因為他的一切,都來源于唐朝的默許以及華潤號的支持。
結識了同在南天竺經商的波斯商人后,沙赫利發現了咖啡這種緊俏物資。此時咖啡在紅海和尼羅河地區的地位,等同于花椒在河中地區的地位。
花椒樹是唐朝明令禁止出口的,同樣的,咖啡樹是阿克蘇姆城禁止傳播出去的。
沙赫利在結識波斯商人后,雙方迸發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為什么不把咖啡進獻給華潤號,進獻給唐朝呢?
前后籌劃兩年,買通阿克蘇姆城的稅務官,又等到紅海、波斯灣風浪相對平穩的窗口期,這才在損失了一半船貨的情況下,將咖啡弄到了南天竺。隨后在高達國王子的幫助下,順利進入交州。
針對這批特殊的“走私貨”,杜正倫和李道興親自接受。對沙赫利來說,不管是杜正倫還是李道興,都屬于“唐朝總督”,乃是大人物中的大人物。而這樣的大人物,卻僅僅因為一個人的一個口訊,就親自出動來處理事物,可見這個人的實力,是何等的強悍。
沙赫利無數次幻想過張德是什么樣子,他不曾幻想唐朝皇帝,因為在他看來,唐朝皇帝已經超出了想象。
“你的功勞,我記下了。”張德點點頭,然后對沙赫利道,“想一個名字吧,我允許你入籍江夏城,辦完手續,你就是唐人了。”
剎那間,沙赫利愣住了。半晌,他喜極而泣,用頭撞地喊道:“大人公侯萬代,大人公侯萬代——”
有了唐人的身份,對他在天竺海行商,有著極大的便利。他將會成為整個希木葉爾人中的領袖級人物,并且可以對他們予取予求,甚至連一個解釋都不需要。
“下去吧。”
“是、是、是…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彎著腰緩緩向后退了出去,沙赫利走出門外,在廊下揮舞著拳頭,然后快步走了起來,接著是小跑,等出了觀察使府,他更是大哭大笑,然后跑到一家成衣行,摸出一枚銀元,用帶著濃重交州口音的官話說道:“店家,我要一身新衣,有棉的嗎?要棉的!”
過了幾日,張德在視察壺頭澤西岸工地的時候,有個幕僚一臉的哭笑不得,跑來跟他說道:“使君,那胡人真是不知道該說甚么,竟是跑去黃州,讓個僧人給他取名。”
“他請個說書匠要甚錢?”
老張也是覺得奇怪。
“說是取名乃大事,不可輕易假于俗人。”
“那他取了個甚名?”
“僧人能取甚名?渾像個浮屠法號,喚作悟凈,表字仲清…他說他行二,沙欣是大哥。”
你老家是流沙河?旁邊種著咖啡樹?然后跑來唐朝,是因為在天竺菩提樹下跟人討論佛法的玄奘法師有交情?
這特么也行?
“好歹還取了字,以后可別直呼其名啊。”
雖然聽上去好像是張德要照顧沙赫利…不是,是沙悟凈的面子,可幕僚總覺得這里面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但不管怎么說,沙仲清的確是有功,咖啡雖然味道很不合唐人口味,可是其效果是不言而喻的。
在這個士大夫談玄全靠“五石散”加功力的時代,還是喝咖啡靠譜點,至少精神頭不錯。
提神的作用,哪怕僅僅是半個時辰,也足以決定很多事情。
嗶嗶啵啵…
中原已經入春,然而西域朱俱波王城,依然森寒如冬,每到夜幕,時不時還有成片的雪花不知道從哪里吹過來。
城內的一處篝火堆前,將胡須刮干凈的安菩抖了抖肩頭的雪花,然后拿起竹筒杯子,喝了一口咖啡。
“呸!這甚么鳥‘卡瓦哈’,當真是猶如苦膽!”安菩叫罵了一聲,然后喊道,“再拿點糖來!”
“校尉,這糖可不便宜,一罐能換多少牲口?更別說女人了。”
“就城內那些羊騷味的娘們兒,你們睡得下去?”
雖然不算缺水,可西域到底常年洗澡的人很少,不要說貧賤人家,就是小康之家,也多半是不洗澡的。那些能在長安賣唱的胡姬,在她們的家鄉,本就是富貴人家,饒是如此,受得了胡姬身上氣味的坊間好色者,也著實不太多。
舉凡聞名的胡女,能受兩京追捧的,大多都是突厥混種或者疏勒混種。這些女子的形貌,也多半“有類中國”,如契骨人,往來西域隴右的強人,多以“李陵之后”自居,而實際上,他們也的確是黑發黑瞳,和周圍的部族,形象上有極大的區別。
西軍兵卒不說見慣美色,但也不是饑不擇食,早先有把持不住的,便是被程處弼強迫夜里練字,這才壓下了滿身的火氣。
“入娘的,這‘卡瓦哈’還是喝了吧,喝了咱們就上路!”
副尉先干為敬,一杯咖啡下肚,拍了拍一旁掛著的甲胄,然后道,“大雪封路,突厥人看上去人多勢眾,但只要久攻不下,必敗!但守城自來不能死守,今夜,眾兄弟便要再練一回膽色!”
“都尉白天守住了突厥人的一鼓作氣,攻上城頭卻沒有拿下,突厥人的一口氣,已經散了。今夜,都尉多給了咱們五十人,三百人能不能做大事?咱們兄弟不說比肩衛國公,三千人就絕了突厥生機。但要讓突厥崽子再斷幾顆牙,總能做到吧?”
加強團副尉說罷,安菩也把咖啡一飲而盡,“都喝了吧,提起精神,咱們出去干一票大的。等將來去長安,咱們再也不喝這鳥物事!干了!”
“干了!”
三百人喝罷,也不再聒噪,默不作聲地背弓持矛,牽了自己的愛馬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