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龍鎮,隸屬武當縣治下。
而武當縣,則又是歸于均州所治。
均州刺史名叫馬懿,世襲襄陽公,為扶風馬氏子弟。
馬懿的祖上,是西魏上柱國馬岫。父親馬君才,官拜右武侯大將軍之職,在朝中頗有地位。
馬君才不參與任何朝堂之爭,屬于中立一派。
但他卻出身關隴貴胄,頗為高貴。
扶風馬氏與關隴貴族之間的關系極為親密,也使得馬君才即便中立,也無人敢動。
馬懿年三十,正值壯年。
長安元年來均州就任,短短一年時間,便把均州軍政大權盡收于手中,能力非凡。
所有人都知道,馬懿前程遠大。
他在均州,說穿了就是鍍金。等任期結束,便調回神都,前程遠大。
只是,此刻的馬懿卻端坐府衙書房中,面色陰沉。
“你是說,楊君在五龍鎮遇襲,而襲擊他的人,是龍虎山的張天師嗎?”
正一道在江南,名氣不小,信徒眾多,可不是好惹的對象。更重要的是,楊守文還殺死了張士龍,一旦消息傳出去,絕對會引發軒然大波。那些正一道的信徒又豈可罷休?
馬懿是個很強勢的人,可面對這種情況,也感覺有些棘手。
他沉吟片刻后,沉聲問道:“武當縣府,可曾封鎖消息?”
“府君大可放心,鄭縣令已經下令,調動五龍祠折沖府兵馬,包圍了五龍驛,把消息封鎖了起來。
只是,那張天師畢竟身份不一般。
鄭縣令雖然封鎖了消息,卻不知道該如何處理此事,所以才派人來府衙向府君求助。”
是啊,一個小小的縣令,可當不得此事!
且不說張士龍是正一道第十五代天師,馬懿知道,他還有一個身份,是相王府客卿。
別看而今是李顯為太子,但是在朝堂上,還是有些弱勢。
三省六部里,支持相王的人占居多數。只是由于武則天力挺李顯,才算是讓他站穩了腳跟。
沒錯,李旦而今是被趕出了神都。
但是朝堂之上,懇請武則天召回李旦的聲音,在過去一年間就從未停止過。
馬懿身在均州,雖遠離朝堂,可是和父親馬君才的通信卻未曾斷過,所以對朝堂上的形式,也極為清楚。他甚至確定,李旦最遲年底,絕對可以從并州返回洛陽。
武則天何等強勢的人,也無法改變這一結果。
由此更可以看出,李旦在洛陽的勢力何等強大,聲望何等的驚人…
“鄭元起!”
他口中低聲呢喃,突然間笑了。
“他不是當不起,而是借此機會,想要我表態是真吧。”
武當縣令鄭元起既然已經封鎖了五龍驛,說明他也知道輕重。
其實,這件事并不難處置,楊守文雖殺了張士龍,但畢竟是朝廷命官,正經的千牛衛將軍,乃是奉詔還京。他在五龍驛遇襲,也算不得事情。只要讓他離開均州,拖個幾日再發放張士龍被殺的消息…那些信徒,難不成還能追去洛陽報仇嗎?
可是鄭元起,卻把楊守文留了下來。
他封鎖了消息之后,又派人把此事呈報給馬懿,這其中的奧妙,馬懿焉能猜不出來。
“看樣子,滎陽鄭氏這一次,又要下注了。”
馬懿喃喃自語,擺手示意那信使退下。
“娘子,你怎么看待此事?”
信使離開,從書房的屏風后,便轉出一人。
那是一個看上去,有三旬上下的女子,風姿卓綽。她走出來,看著馬懿笑道:“風起了,自然要做準備。滎陽鄭氏此前幾次下注失敗,都失敗了。這一次,妾身覺得他們可能會趁機翻身。更何況,鄭家和楊家的關系密切,又怎可能不做出決斷呢?”
“那你覺得,他們這次能贏嗎?”
女子坐下,抿了一口茶水。
“太子雖有陛下力挺,可是自狄公故去之后,陛下日漸倦怠,精力也大不如從前,對朝廷的掌控,更日益減弱。如果是在從前,又怎能容得那些聲音在廟堂發出?”
“那你是說,太子…”
“也未必!”
馬懿對女子,看上去非常尊敬。
這女子是他的妾室,姓林。
據說,林娘子曾是長安頗有名氣的舞姬,色藝雙絕,而且非常聰慧。
馬懿后來與她一見傾心,花費巨資為她贖身之后,便納為妾室。林娘子的意見,馬懿非常看重。只是他這時候聽了林娘子的話,也不禁露出了一絲絲迷茫的表情。
“娘子,這話是什么意思?”
“夫君其實心里已有打算,又何必考校妾身呢?
太子想要破局,關鍵就在那位楊君的身上。你應該能看得出來,楊君雖一直為步入朝堂,但卻有著極為響亮的名聲。此前,他孤身一人,或許算不得成氣候,可現在,他已經回歸弘農楊氏,并且得到了楊氏的全力支持。有了這個出身,他的影響力也將倍增。
阿翁上次來信,也談及此事。
陛下何以在眾多朝臣之中,選擇了楊承烈為北庭都護?
要說起來,楊承烈能力確實不錯,可是資歷淺薄。回歸朝堂不過數載,便都護一方,這里面可透著大玄妙。郭元振、魏元忠,哪個是等閑之輩,卻甘心讓路…還有,唐休璟何等狂傲之人,卻沒有對此事發表任何看法,這難道不值得夫君三思嗎?”
馬懿輕輕點頭,卻未曾說話。
林娘子再次口出驚人之語道:“夫君,你看著吧,不出五載,那安西大都護的頭銜,一定會落到楊承烈的手中。到那時候,朝廷無西顧之患,局勢定然會變得不同。”
一直以來,武則天最頭痛的事情,便是安西和漠北兩地。
一個吐蕃,一個突厥,已成心腹之患。
但問題在于,武則天一直沒有真正合適的人選,來為她鎮守西域。王孝杰雖為名將,但是在武則天看來,依舊無法真正信任。
她,相信楊承烈!
可她為何相信楊承烈呢?
所有人都在暗中揣測,卻不得答案。
“夫君,三年之內,朝堂必有變故發生。
到時候,再想超然中立,怕是不太可能。與其到那時候再做選擇,倒不如現在決斷。
楊承烈若成了安西大都護,就等同樣太子手握重兵。
那個時候,相王的勢力,定會分崩離散…所以,夫君倒不如趁此機會,交好楊君。”
一個楊守文,竟然可以牽動朝堂局勢的變化?
這聽上去,似乎有點可笑。
但馬懿卻知道,林娘子絕不是和他說笑。
也許,真到了該做出決斷的時候了?上次父親來信,也說過讓他見機行事,說明馬君才也覺察到了這一點。
想到這里,馬懿便下定了決心。
他看著林娘子道:“既然如此,不若我們一同去一趟五龍驛,一起見一見那位楊君!”
正午時分,艷陽高照。
天氣很炎熱,所以楊守文只穿了一件半臂汗衫,坐在驛站的客廳里,與武當縣令鄭元起說笑。
鄭元起,是滎陽鄭氏族人。
如果論輩分的話,他還要喚楊守文一聲叔父。
只是,看著已年近四旬的鄭元起,楊守文實在不好意思。
所以他干脆裝作忘記了此事,和鄭元起吃茶說笑,談論起了滎陽風物,好像都忘記了,這五龍驛昨夜才發生了一場刺殺。
后院的庭院中,也都打掃干凈。
幼娘在經過了醫生的診治之后,便坐在門廊下,呆呆發愣。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總之思緒非常混亂。
昨晚的那場戰斗,似乎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圍。她精于刺殺,劍術過人,同時也擅長精神異力。但是…
大兄還未回到洛陽,便發生了這種事情。
若是他回去…豈不是要面臨更多的危險嗎?
每每想到這些,幼娘就不禁心驚肉跳。同時,她又有一種莫名的無力感…昨晚的那場戰斗,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如果再發生這種事,豈不是變成了累贅?
想到這些,幼娘的心情,就不禁有些復雜。
“在想什么?”
一陣香風襲來,明溪突然在她身邊坐下。
對這個冷冰冰,總好像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女道士,說實話,幼娘是有些畏懼的。
“沒什么。”
她不知道明溪為何會找她說話,所以只低下了頭,輕聲回答。
“你不必擔心,昨晚那一切,不過是正一道的一種幻術而已。
你的奕劍術,本也是一種錘煉精神異力的法門,只是傳你劍術的人,并非修行中人,所以才似是而非。
幼娘,你想不想學這種法門?”
“啊?”
幼娘吃了一驚,抬頭看向明溪。
那雙明眸中透著一絲疑惑,好像是在問:為什么?
“你若想學,我就教你。
只是這拜月術修行起來頗為辛苦,你要有準備才是…”
“道長,難道要走嗎?”幼娘小心翼翼問道。
明溪點點頭,“我本就是修道之人,自然要走。
再說了,張士龍雖然死了,可正一道勢力猶存。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留下來,說不得會牽累楊兕子…好了,休得啰嗦,你若愿意學我這拜月術,我這就教你。
不過,你確定,真要學嗎?”
幼娘聞聽,那還遲疑,連連點頭,更露出了期盼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