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將臨五龍鎮。
五龍鎮的名字,因鎮上的那座五龍祠而來,在武當縣治下,算得上是一座中等規模的城鎮。
人口兩千余,也頗為繁華。
楊守文一行人經過十余日長途跋涉,抵達五龍驛的時候,已疲憊不堪。
他倒還好,關鍵是馮家大妹和小妹兩個女娃,著實有些支撐不住。當初楊守文離開劍南道時,大妹和小妹便跟著幼娘一同過來。父母都已故去,使得兩個女娃孤苦伶仃。她們很黏著幼娘,而幼娘對她們也非常關愛,始終把兩個女娃帶在身旁。
楊守文自然不會阻止,只是這一路下來,卻不比之前行軍時的舒適…
“幼娘,怎么還不去睡?”
夜色已深,五龍驛也格外寧靜。
驛站旁邊的池塘里,不時傳來幾聲蛙鳴,卻給這夜色更增添了幾分靜謐祥和之氣。
楊守文從屋中走出的時候,看到幼娘坐在門廊上發愣。
他走上前,在幼娘身邊坐下,不無擔心的看著幼娘。
這一段時日,幼娘的表現很怪異,表面上看去似乎是很親近,可是楊守文卻感覺到了一種莫名的疏離感。其實,也不是疏離感,他形容不來,反正是頗有些怪異。
“睡不著。”
“嗯?”
“今夜不知為何,有些心浮氣躁。”
幼娘扭頭看著楊守文,輕聲道:“我說不上原因,只是感覺著,要發生什么事情。”
楊守文眸光一閃,心頭隨之一動。
幼娘的這種感覺,他也有!
一開始,他還以為是天氣炎熱的緣故,可現在看來,似乎真的有些古怪了。
“磨勒!”
“在。”
伴隨著楊守文一聲呼喚,蘇摩兒急匆匆跑了過來。
而今的楊守文,雖然卸除了都督軍事的職務,但是身份和地位卻越發的高了。大家都知道,他即將接掌千騎,統帥禁軍,職位雖不是太高,但權力卻比之前更大。
所以在他身邊,要隨時有人聽命。
“傳我命令,加強驛站守衛。”
蘇摩兒心中奇怪,不知道楊守文為何要如此做,但畢竟跟隨楊守文大半年時間,他逐漸的養成了令行禁止的習慣。楊守文一聲令下之后,蘇摩兒立刻領命而去。
“大兄。”
“嗯?”
楊守文轉過身,卻迎上了幼娘澄凈的目光。
他看得出來,幼娘的目光中,包含有太多不同尋常的含義,竟隱隱的讓他感到心痛。
“幼娘,怎么了?”
幼娘卻笑了,輕聲道:“沒事,只是想喚大兄一聲…大兄,還是和從前一樣。”
她的話,讓楊守文有些摸不著頭腦。
臉上旋即露出了疑惑之色,楊守文伸出手,想要似從前一樣的揉動幼娘的腦袋,卻被幼娘輕輕一讓,躲閃了過去。
“大兄,我困了。”
“哦…那早點休息。”
“大兄,小心點,我總覺得有事情要發生。”
“放心吧,有大兄在,幼娘便好好歇息。”
幼娘答應一聲,起身緩緩離去。
月光下,那輕靈的身影,仿佛像一個精靈…
楊守文看著她,心里突然產生出一種古怪的感覺:幼娘要離開他了!
不可能!
幼娘怎么會離開自己?
他們經過千辛萬苦,更出生入死才重聚在一起,又怎會分離?反正,楊守文不會同意。
大兄,依舊如從前那般。
可是和從前卻已不同…大兄身邊,總跟著許多人,再也無法像從前那樣,和自己無憂無慮的說笑和玩耍。
千牛衛將軍,統領千騎?
幼娘不清楚這究竟是怎樣的一個職務,但是卻明白,大兄已步入朝堂,無法離開。
她,還是那個虎谷山的野丫頭。
哪怕經過三載,始終沒有變化。
除了殺人,她再無其他的本領。不會做飯,不會女紅,不懂得如何打掃房間,不知道如何照顧大兄。而那個人,卻是公主…她為了大兄,不惜拋棄了公主的封號,入道出家。她的爹爹是太子,以后更會是九五之尊,成為皇帝,成為大兄的臂助。
幼娘躲在暗處,看著楊守文返回房間,忽然間流下了眼淚。
“小娘子,我知你愛惜郎君,也知你們感情深厚。
可郎君而今已步入朝堂,得陛下所重,出將入相指日可待。或許郎君不在意這些,但他身后的弘農楊家,還有公主的父母兄長,真的可以容忍你一直跟隨他左右嗎?
天家無情,如今郎君得天家所重,可行事肆無忌憚。
可是有朝一日失去了天家的恩寵,必將步履艱難…郎君不愿舍棄,可小娘子就愿意看他有那么一天嗎?有的時候,小娘子還需知曉進退,才能夠保得郎君無礙。”
腦海中,回響起了一個聲音,令幼娘更感心痛。
事實上,這些日子以來,這聲音便一直縈繞左右,令她無法平靜。
但她卻知道,一入朝堂深似海…大兄,會一直是那個在虎谷山下愛惜她的大兄嗎?
幼娘也不知道…
恍恍惚惚間,庭院中騰起了霧氣。
幼娘蜷縮在門廊的角落里,突然間覺察到有一些古怪。
這個時節,哪兒來的霧氣?
她呼的站起身,緊走兩步,卻一陣頭暈目眩。
不對勁,有狀況。
幼娘想到這里,便要張口呼喊,可是當嘴巴張開之后,卻好像發不出聲音來…
怎么回事?
她知道自己著了道,忙強撐著后退兩步,靠在墻上。
而在這時候,古怪的聲浪從四面八方傳來,好像把整個庭院都包圍了一樣。幼娘發現,自己不但無法開口發出聲音,甚至連聽覺也在那聲浪的侵襲之下不斷削弱。
她抬起手,從發髻中拔出發簪。
那發簪,其實是一把連鞘的匕首,只有巴掌大小。
隨著發簪被取下,幼娘一頭烏黑的長發頓時披散下來。她把匕首藏在手心里,正要去找楊守文,卻見那庭院大門突然間飛起,重重落在地上,卻又沒有半點的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