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喧鬧的藺亭,突然平靜下來。
叛軍在后撤了二十里之后,很快就穩住了陣腳。
甘羅沒有責怪日渥木基,相反對他溫言安慰,使得日渥木基對他的尊敬又多了幾分。
要知道,此前日渥木基雖在甘羅手下聽令,卻有些桀驁,不太聽從調遣。
但是現在…
特別是隨著南波龍被殺,日渥木基終于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他們沒有退路了!如果失敗,朝廷大軍絕對會踏平儻遲頓,到時候數萬族人都將受到牽累。所以,他只有聽從甘羅的差遣,才能有一線生機…也正是這個原因,日渥木基反而老實了。
原本三家組成的叛軍,一下子變得團結起來。
甘羅沒有急于下令攻擊,而是按兵不動,觀察著藺亭官軍的動作。
他,要尋找機會!
甘羅在尋找機會,楊守文同樣也在尋找機會,亦或者說,他在等待時機成熟。同時,他還要留意那些蠻人的動靜。
在第一次商談不歡而散后的三天里,蠻王們又和楊守文進行了幾次談判。
他們的要求沒有任何改變,就是希望官軍可以盡快撤出藺亭,以免戰火波及他們。
從最開始,他們的態度相對客氣。
到后來,言辭越發犀利,態度也開始變得強硬起來。
楊守文一開始,還與他們心平氣和的進行談判。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耐心也在漸漸消失。到了后來,他索性不再出面,把那談判事宜,都交給了桓道臣應付。
“這些蠻子,太張狂了!”
在又一次不歡而散之后,桓道臣也氣得是抱怨不止。
楊守文坐在大帳里,正伏案奮筆疾書。聽到桓道臣的話,他抬起頭,放下手中筆,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自太宗皇帝設羈縻州以來,對蠻夷多有放縱。
朝廷律法,在羈縻州內形同虛設…這些蠻夷,便以為朝廷軟弱,覺得他們腳下的土地是屬于他們,甚至不把朝廷放在眼中。如此放任下去,早晚會釀成災禍。”
桓道臣聞聽,也笑了。
“怎地感覺,你另有所指呢?”
楊守文哈哈大笑,站起來繞過了書案。
“好了,不說這些,先說說看,他們今天是什么表現?”
“能有什么表現,還是那些話,要我們退走,要我們給予補償,要我們另辟戰場。”
“那你怎么說?”
“我還能怎么說,自然是予以拒絕。
不過,我看那些人快要忍不住了!如果再拖下去的話,我擔心會有變化,你可別在這時候,存那婦人之仁。”
楊守文聽了一愣,詫異看向桓道臣。
不過,他旋即明白了桓道臣的意思,于是大笑著搖頭道:“大貓,你也太小覷我了。
你道我這幾日按兵不動,是因為不忍大開殺戒嗎?”
“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
楊守文輕聲道:“你放心,區區幾個蠻夷,翻不起什么浪花來。
我之所以遲遲沒有行動,是在等待時機。估計,也就是這一兩日,就可以動手了。”
“哦?”
桓道臣聞聽,愣住了。
他嘴巴張了張,剛要開口詢問,卻聽得大帳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緊跟著,就見孟涪從外面急匆匆跑進來,看到桓道臣,孟涪愣了一下,旋即看向了楊守文。
“說吧,大貓不是外人。”
“總管,細作傳信過來,說是今天,沒有接到從竹子嶺送來的糧食。”
“嗯?”
楊守文眼睛一瞇,旋即露出欣喜之色。
“那叛軍大營內,而今有多少存糧?”
“大約可以堅持五天。”
“甚好!”
楊守文點點頭,沒有再說什么。
孟涪這些日子下來,也學會了察言觀色。見楊守文不再開口,他便知道了楊守文的心思。
“那卑下還有事情,先行告退。”
“好!”
孟涪躬身退出大帳后,桓道臣才忍不住道:“總管,這是怎么回事?”
“可還記得,此前我們兵進藺亭,夾擊儻遲頓人的事情嗎?”
“這個,自然記得。”
“那天大戰后,我便讓孟涪派了心腹之人,扮作儻遲頓人的模樣,隨日渥木基一起返回了叛軍大營。
飛烏蠻部落中,有精通儻遲頓語的人,并且對儻遲頓人的習俗非常了解。
曾有人告訴過我,飛烏蠻和儻遲頓人原本是一支。后來,部落中有了沖突和爭執,這才分裂成為兩個部落。其中一個,留在了儻遲頓,而另一個部落,則遷至梓州,變成了如今的飛烏蠻。雖說兩個部落分裂已久,但是彼此的習慣卻未曾改變。
所以,我讓人假冒儻遲頓人混入叛軍大營,打探消息…目前來看,效果很不錯。”
桓道臣卻沒有笑,而是直勾勾盯著楊守文。
“總管,你到底是什么打算?”
“呵呵,其實也沒什么打算,只是想要給那甘羅一個小小的驚喜罷了。
你應該知道,那甘羅長途跋涉而來,穿越千里不毛方才抵達藺亭。如此一來,他的糧道就變得格外困難,于是他就在竹子嶺設下了一個糧倉,負責向前方運送糧草。
可是,由于道路不甚暢通,加之人力不足,甘羅每次只能運送來堅持兩日的糧草。而且,是每天都會運送,以期能夠慢慢把糧草囤積起來,保證他的軍心穩定。
此前幾日,他的糧草都能按時送達。
可今天,卻出現了問題,說明他們一定遇到了麻煩。”
“所以,總管打算耗盡他的糧食嗎?
可剛才孟十二說了,叛軍的存糧可以供他們堅持五天,除非你一把火燒了他的糧食…”
桓道臣說到這里,突然停頓下來。
他看著楊守文,張大了嘴巴,露出了震驚的表情。
而楊守文則點了點頭,沉聲道:“你立刻通知那些蠻夷,就說后天晚上,我在這里設宴款待他們,并且會解決我們之間的分歧…嗯,就這么說,我們退出藺亭。”
桓道臣忙拱手行禮道:“我這就去安排!”
送走了桓道臣后,楊守文又招來了蘇摩兒。
他與蘇摩兒在大帳中談了一陣子,蘇摩兒便急匆匆離開大帳,然后步出轅門。
楊守文這才松了口氣,一個人坐在大帳里,呆呆發愣。
叛軍糧草突然中斷,說明他們一定是出了問題。會是怎樣的問題呢?楊守文心里非常清楚,恐怕是諸歡那邊得手了!算算日子的話,諸歡應該已經抵達竹子嶺,并且開始行動。若不然,這一沒有下雨,二沒有天災,叛軍糧道不可能無緣無故的斷掉。
是時候動手了!
楊守文站起來,伸了一個懶腰。
這是他第一次主持大局,而且是一個人主持大局。
那種運籌帷幄的感覺,的確是非常美妙…不過,楊守文卻不太喜歡這種感覺。
醒掌殺人劍,醉臥美人膝。
這怕是所有人內心中都期盼的一件事情。
曾幾何時,楊守文也頗為期盼。可是當這樣的機會果真到來的時候,他又有些抵觸了!
好吧,楊守文也知道,他矯情了。
但這是事實,有的人適合這樣的位子,有的人卻不太適合。
運籌帷幄,執掌他人生死的感覺的確很好,但卻要累心費神,每時每刻都提著小心,算計來,算計去…幾萬人,乃至十幾萬人的性命壓在他一個人肩膀上的時候,那種壓力,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承受!至少,在楊守文自己看來,他有點吃力。
但這一步必須要走!
只有邁出這一步,他才能夠立足于朝堂之上。
以前,他對此并無興趣。可現在,他卻不得不主動去參與…
不是為了他的野心,而是為了老爹,為了裹兒,為了楊瑞和青奴,為了楊家嬸娘,為了幼娘。
想到這些,楊守文睜開了眼睛,似乎又有了精神。
時間過得可真慢啊!
真希望這場戰事,能夠早一點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