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學作品中,戰爭總是熱血的,亦或者會帶著些許浪漫氣息。
可是在真實的戰爭里,特別是冷兵器時代的戰爭里,熱血往往代表著炮灰,代表著死亡。
戰場上,必須要保持冷靜的頭腦。
所有的一切不是為了其他,只為可以生存下來。
對此,曾經歷過昌平之戰的楊守文,體會最深。不過他也沒想到,孟凱如同發瘋了一樣,推動飛烏蠻的攻勢一浪高過一浪。那些飛烏蠻兵好像沒有了恐懼,悍不畏死的向普慈發動攻擊。一波攻擊才打退,另一波攻擊便緊跟著上來,綿綿不絕。
在堅持了大約一個多時辰后,飛烏蠻終于開始登城。
好在,能夠登城的蠻兵數量并不多,普慈城頭的守軍,也在楊守文的指揮下,依靠著涂家兄弟的身先士卒,很快就把蠻兵趕下了城頭。可即便如此,普慈的防御已開始變得有些松動。
楊守文黑著臉,也暗自感到擔憂。
“磨勒,發信號,讓涂山虎自后方攻擊。”
他說話間,一手擎槍,一手緊握瓦楞金锏,健步沖進了馳道。
一個蠻兵從云梯爬上了城墻,還沒等跳進來,楊守文便上前揮锏,啪的砸碎了那蠻兵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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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不要慌,先摧毀云梯。
大貓,你帶人毀掉云梯,涂山豹、涂山鷹,隨我殺敵。”
楊守文的加入,使得城頭上的守軍頓時軍心振奮。
他左槍右锏,奔走于馳道之上,看到哪里情況吃緊就上去幫忙。這樣一來,的確是緩解了不少的壓力,令原本有些慌亂的普慈守軍,也漸漸平靜下來,穩住了陣腳。
一支爆竹炸響,在空中化作一團焰火。
伴隨著焰火的出現,飛烏蠻在河北岸的大營里,突然間亂作一團。
楊茉莉與涂山龍與涂山龍涂山虎兩兄弟帶著二百敢死士,從背后突然出現,殺入了大營之中。
原來,在孟凱大軍尚未抵達之前,楊守文就擔心,孟凱會瘋狂進攻。
所以他暗地里命涂山龍和涂山虎,帶著楊茉莉以及兩百敢死士隱藏在安居水的北岸密林中,等候他的信號。
這也是不得已為之的事情,單純的防御,以普慈縣城目前的情況而言,怕是會很吃力。畢竟,飛烏蠻的兵力是普慈的十倍之多,楊守文必須要做出一些別的安排。
楊守文依稀記得,在三國演義中,有這樣一段情節。
曹操兵進徐州,呂布被困下邳。
陳宮對他說:“曹操勢大,咱們想要死守下邳會很困難。溫侯勇力無雙,和率騎軍埋伏于城外。我守城池,待激戰正酣時,君侯率部殺出,必可令曹操大敗而歸。”
楊守文知道,那三國演義中,有太多虛構的情節。
但他卻感覺著,呂布當時所面臨的情況,與他現在所面臨的局勢何其相似?當然了,十個孟凱,也比不得一個曹操,而他更非呂布,其優勢也不是呂布可比擬。
這樣一來…
只是,楊守文沒想到,會這么快就使出了底牌。
沒辦法,飛烏蠻的攻擊太兇狠了,幾乎不給普慈縣城喘息之機,必須要提前行動。
駐扎在北岸的飛烏蠻,大多是部落中的老弱病殘。
其青壯,幾乎都集中在了普慈城下,所以大營里也沒有什么防備。
當楊茉莉三人率部沖進大營之后,若入無人之境。那營地中的飛烏蠻如何抵擋得住楊茉莉這等兇神惡煞,只稍作抵抗,就立刻潰敗。
“楊茉莉,別再追殺了,那邊是他們存放輜重之地,快隨我來。”
在出征前,楊守文曾三番五次叮囑楊茉莉,這次行動要聽從涂山虎的安排。
楊茉莉有點不高興,因為他覺得,自己殺的不夠痛快。可是,楊守文的話他又不能違抗,于是又殺了兩個蠻子后,他氣呼呼的跑到了涂山虎身邊,“大老虎,咱們接下來怎么做?”
“燒了他們的輜重,不信那孟凱不回來滅火。
只要他回來滅火,阿郎那邊的壓力就會減輕…趕快動手,趁蠻子回來前,咱們必須撤離。”
涂山虎說著話,便領著楊茉莉來到堆放輜重的地方。
飛烏蠻的輜重全都裝在車上,涂山龍已經帶著人澆火油,見楊茉莉過來了,他朝著涂山虎點點頭,而后抄起火把,便丟在了輜重車上。
那輜重車轟得一下子燃燒起來,并且迅速蔓延。
“楊茉莉,咱們走。”
“好!”
楊茉莉再次開路,舞動雙槌,和涂家兄弟一起殺出了大營。
而在他們的身后,火焰不斷吞噬輜重車輛,迅速化作了一片火海…
“起火了,大營起火了!”
在安居水南岸督戰的孟凱,聽到了一陣喊叫聲。
他臉色大變,忙轉身朝河對岸看去,就見對岸火光沖天,幾乎照亮了半天夜空。
“不好!”
孟凱見狀,不由得大驚失色。
那大營里可是存放著大批的輜重糧草,如果燒了的話,整個部落很可能會分崩離析。
可是,普慈縣城的戰局…
眼看著己方漸漸占居了上風,若這個時候撤兵,豈不是前功盡棄?
孟凱一時間也亂了分寸,猶豫不決,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而這時候,孟浣走上前,輕聲道:“父親,不能再這樣強攻下去,還是先去救火吧。”
“可是…”
“父親,你覺得兒郎們,現在還有多少心思,去攻打普慈?”
孟凱沉默了!
片刻后,他咬牙道:“鳴金,收兵…孟浣,你和孟涪帶上后軍,先回去救火。”
大本營被抄了,飛烏蠻還能繼續作戰嗎?
要知道,那些在前方作戰的蠻兵家人,可都在大營里,他們現在哪還有心情戰斗?
不管孟凱是否甘心,他知道,他必須停止攻擊。
伴隨著一陣銅鑼聲響起,飛烏蠻兵終于停止了進攻,如同潮水般的退了回去。
與此同時,孟浣和孟涪也帶著一千蠻兵趕回了營地。好在此次唐軍只為襲擾,燒了輜重后便迅速撤離,那些在大營里休息的老弱病殘,才算是保住了性命…可即便是這樣,孟浣眼見那熊熊大火,也不禁面頰抽搐,臉上露出了一絲絲無奈苦笑。
“救火,馬上救火!”
他指揮身后蠻兵去救火,同時又一把拉住了想要上去的孟涪。
“小十二,咱們輸了!”
“啊?”
見孟涪一臉迷惑,孟浣輕聲道:“唐軍的主將,絕對是一個智謀之士。
他這一把大火,幾乎燒盡了咱們的希望。接下來,兒郎們怕是再也無心繼續攻擊縣城了。”
“為什么?”
孟浣手指前方火海,輕聲道:“你認為,咱們的糧草輜重,在這一場大火后,還能剩下多少?
此前咱們挾一股子沖勁,卻未能奪下縣城,兒郎們怕是已經厭倦。
現在,這把大火,會讓兒郎們對父親產生怨念。剛才未能攻下縣城,現在怕是更無可能。”
孟浣的言語,顯得有些混亂。
可是孟涪卻聽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頭不禁沉重起來。
“那該如何是好?”
孟浣沉吟片刻,在孟涪耳邊低聲細語,“如今之計,父親已無法令族人繼續信服,如果再繼續攻打普慈,族人的怨念,必然會更重。況且,這些婦孺老弱,帶在身邊終究是累贅。我的意思是,咱們立刻去見父親,建議父親帶上青壯,馬上離開。
咱們連夜順安居水東進,偷襲安居縣城。
攻占安居后,咱們補充上充足糧草,便迅速南下,設法與和蠻部的援軍匯合…
只要咱們手上有兵馬,就能在安南有棲身之地。
如果到最后變成了孤家寡人,和蠻部會不會再接受我們是一回事,便是接收了,也未必有好臉色。”
“可咱們的族人…”
孟浣露出痛苦之色,但很快的,便狠下心來。
“壯士斷腕,乃不得已而為之。
父親若想要東山再起,就不能有婦人之仁…這,也是咱們目前,唯一的辦法。
唐人素以仁德而著稱,族人們若被他們俘虜,說不得還有一條生路。
可如果繼續和咱們一起,只怕飛烏蠻血脈難存。”
孟涪聞聽,深以為然。
他向來敬重孟浣,雖不是言聽計從,可是對孟浣的話,卻能聽得進去。
“那咱們現在…”
“我在這邊救火,你現在立刻去找其他兄弟,然后聯合勸說父親。
若不然,只憑你我二人,怕是無法令父親改變主意。事不宜遲,你速去聯絡其他人。”
“可若是父親不肯聽呢?”
孟浣的眼中,閃過一抹狠色。
他深吸一口氣,看著孟涪笑了笑,沉聲道:“你放心,這個時候,父親肯定能聽得進去。”
孟涪當下不再猶豫,撥轉馬頭,便去找其他兄弟商議。
而孟浣則看著眼前的火海,輕輕嘆息一聲,“早就說過,唐人實力雄厚,絕非我們可以撼動,可你偏不聽我的勸說,卻要相信那些安南蠻子的鬼話。那些安南蠻子的話若是能相信,又何至于像地老鼠一樣的行事?父親啊父親,你這是把整個飛烏蠻毀掉啊…你說,我該怎么辦?我又該怎么辦,才能挽救這些個族人呢?”
說到這里,孟浣長嘆一聲,站在原地發呆…
結束了!
終于結束了…
楊守文站在城頭上,渾身是血。
玄鐵槍在剛才已經被他丟棄,取而代之的是一副鐵盾。
此刻,他一手持锏,把盾牌鐺的一聲丟在了地上。城頭上,早已血流成河,盾牌落地,濺得血水四濺。
楊守文靠著城墻,看著遠方的熊熊大火,突然笑了起來。
沒想到我也有運籌帷幄,妙算如神的時候?
“李君,在笑什么?”
“我在想,孟凱接下來,會怎么做?”
桓道臣愣了一下,走到了楊守文的身邊。
不過,他略微向后退了半個身子,從表面上看,是對楊守文的一種尊重。
但實際上,他自己明白,從這一刻起,他已經拿定了主意。
“李君妙計安天下,此前我還覺得,分出那許多人在城外有點可惜。
現在看來,卻是李君早有謀劃…這一把火下來,只怕是飛烏蠻的元氣要傷一半。”
楊守文道:“是啊,接下來孟凱就算繼續攻城,也難有之前的效果。
楊茉莉他們做的很好,等回去洛陽后,我要為他們請功…我現在,總算是輕松了許多。”
身后,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蘇老萊蘇摩兒父子,以及涂家兩兄弟都走了過來,站在楊守文的身后,共同眺望河對岸的火光。所有人,包括那些幸存的士兵,都不約而同的長出一口氣,心中更生出一種劫后余生的感觸。
不得不說,剛才飛烏蠻給他們的壓力,實在是太大了。
蠻子們悍不畏死的攻擊,令普慈守軍損失不小,死傷有三百余人,其中大部分是普慈民壯。
“李君,蠻子還會再來嗎?”
蘇摩兒看著已經退走的飛烏蠻兵,忍不住問道。
楊守文回身看了他一眼,而后搖搖頭,輕聲道:“我也不知道!不過,就算他們再來,也無需緊張。
最艱難的時候已經過去,我相信那些蠻子,也已經無力繼續…”
說著話,他抬頭看了一眼夜空。
已經過子時了!
楊守文突然長出一口氣,復又看向城外,呢喃自語道:“這一夜,可真是漫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