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奴兒,你想要怎么做?”
薄露不露聲色,語氣聽上去也很平靜。
但是魯奴兒卻感覺得出來,薄露有點不太高興了!
說到底,薄露是個極其強勢的人,也很有主見。他并不喜歡魯奴兒干預他的決定,也不想魯奴兒插手碎葉城的事情。此前,他對魯奴兒依順,是因為他要讓魯奴兒嫁給娑葛。畢竟,單憑阿悉吉一家的力量,想要統御五弩失畢中并不容易。
但是,魯奴兒管得太多了…
魯奴兒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外公,我覺得咱們應該反擊一下。”
“反擊?”
阿芒在旁邊連連點頭,表示贊成,“父親,我覺得魯奴兒的主意不差,應該反擊一次。”
薄露卻冷哼一聲,惡狠狠瞪了阿芒一眼。
那目光,就如同要維護自己地位的老狼王,向想要挑戰他地位的公狼發出警告。
“如果天沒黑的話,我倒不介意反擊。
可是現在,我們根本不清楚保大軍的情況,貿然反擊很可能會中他們的詭計。魯奴兒,你還是太年輕了!你也說了,蘇彌射很聰明,塞黎尕知曉兵事。他們甘冒兵家大忌發動攻擊,很可能有埋伏…我們現在出去,說不定正合了他的心思。”
薄露不動聲色的反對了魯奴兒的建議,而后話鋒一轉,沉聲道:“魯奴兒,你不是要抓奸細嗎?怎么樣,有沒有線索?城上的事情,你不必費心,倒不如把精力放在城里。娑葛畢竟是客人,你也應該去多陪陪他,不要讓他一個人太辛苦。”
說完,他擺了擺手,便大步離去。
魯奴兒緊走兩步,還想要再勸說一下薄露,卻不想衣袖被人扯住。
阿芒朝她搖了搖頭,示意魯奴兒不要再說話了。
“魯奴兒,聽父親的話,去陪娑葛說說話…眼下這情況,的確不適合出擊,不如等天亮之后再進攻。反正不過一個晚上,諒那蘇彌射和塞黎尕也翻不了天。”
他說完,便追著薄露走了。
看著兩人的背影,魯奴兒卻沒有感覺到絲毫的開心。
外公啊,我并不是想要和你作對,只是你們都覺得對手是蘇彌射和塞黎尕,可我擔心的是那個唐國和尚啊!那唐國和尚能夠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幫助蘇彌射重掌保大軍,把外公你三年的心血破壞,又豈是等閑之輩?若你無視了那唐國和尚,只怕會有麻煩。
可是,魯奴兒也知道,薄露是不可能聽得進她的勸說。
猶豫片刻后,她一頓足,沿著城墻馳道匆匆下了城樓…
也許,還有機會!
那放火的奸細應該就在城里,而且和那唐國和尚應該是關系密切!對了,會不會就是那兩個跟著唐國和尚的小和尚呢?保大軍如此急頭火燎的發兵攻打碎葉城,會不會和那兩個人有關?若是如此的話,那就要盡快找到那兩個小和尚!
嗯,就是這樣。
魯奴兒想明白了這其中的聯系之后,心中立刻就有了決斷。
她下了城樓之后,立刻喚上了阿合莽過來。
昨日,阿合莽和楊守文交手時受了傷…他吊著膀子快步走到了魯奴兒的跟前。
“阿合莽,讓你追查的事情怎樣了?”
“回稟紅忽魯奴兒,小人一直在追查,但是到現在并無任何線索。”
“我不信他們還能憑空消失了…他們在碎葉城,一定有一個藏身之所。這樣,你把那幾個跟蹤過唐國和尚的人找來,我要再仔細詢問,一定要找到那奸細。”
“喏!”
阿合莽與阿吉,是突厥種。
不過相比阿吉出身于狼山的拔悉密部落,阿合莽才是魯奴兒真正的心腹。
只要找到了奸細,就可以弄清楚唐國和尚的來歷。只有弄明白了唐國和尚的來歷,才好想出對策。魯奴兒翻身上馬,直奔長街。不過,當她路過濛池坊的時候,卻突然勒住了馬。在一條貫穿了碎葉城的河流岸邊,站著一群軍卒正在說話。
其中一個軍卒道:“這么大的水,把橋都沖走了,該如何是好?”
魯奴兒策馬上前,來到河邊。
原來,河面上的一座木橋被河水沖垮,以至于一些輜重被隔斷在了河的對岸。
“河水很深嗎?”
她沉聲問道。
一名軍卒連忙道:“紅忽魯奴兒,你不知道,這座橋經常出事…每年下暴雨,河面就會暴漲。今年這情況還算好的,下了這么大的雨,河水卻沒有漫過河堤。”
“嗯,說的也是…快讓人把橋架起來,莫耽擱了前方戰事。”
軍卒連忙大聲答應,紛紛忙碌起來。
魯奴兒策馬準備離開,可走了兩步,又突然把馬勒住,回身看了一眼那條河流。
總覺得有什么事情給忽略了!
可是,這一時間魯奴兒又想不起來到底忽略了什么。
就在這時,從城南方向喊殺聲再次響起。悠長的號角聲回蕩蒼穹,毫無疑問,是保大軍發起了攻擊。
喊殺聲,把魯奴兒的思緒喚回。
她甩了甩頭,發辮擺動。
“阿合莽,咱們先回去,你趕快把人給我找來。”
“喏!”
保大軍的攻勢非常兇猛,兇猛到薄露感到了巨大的壓力。
眼前的保大軍,就好像化身成為悍不畏死的兇徒,一次次猛攻,雖付出了慘重傷亡,卻仍舊不斷向碎葉城發動攻擊。那兇狠的氣勢,令城上的叛軍也感到心驚。
魯奴兒時刻關心著前方的戰況,隨著阿合莽不斷帶來消息,她心中的不安感受,也越發強烈。
“你們再說一遍,把那唐國和尚在碎葉城的一舉一動都告訴我。”
在她面前,站立著兩個密探,正是之前負責監視楊守文的人。
兩人打起精神,把那天他們跟蹤的情況再次重復了一遍。
魯奴兒聽得很認真,不過卻依舊是眉頭緊蹙。
“難道你們就沒有打探一下,那唐國和尚之前的行蹤嗎?”
“呃…當時坎高老爺只是讓我們監視和跟蹤那唐國和尚,并沒有讓我們去打探別的。
對了,我想起來一件事。
那天唐國和尚去了彌勒瓷坊之后,小人曾無意間聽一個賣吃食的人說了一句話。他說,昨天看著還好好的,怎么今天就翻臉了?這些個唐國人,還真是古怪。”
魯奴兒低著頭,沉思不語。
聽那探子說完,她猛然睜開眼睛,沉聲道:“你再說一遍,那個賣吃食的人怎么說?”
“那個人說,昨天看著還有說有笑,一轉眼就翻臉了…這些個唐國人,真是古怪。”
沒錯,就是古怪!
魯奴兒呼的一下子站起身來,嘴角微微翹起。
那彌勒瓷坊的老板果然有問題,怪不得昨夜事發之后,他一家人便不見了蹤影!
這個時候,魯奴兒還不知道李客就是昨日搶奪城門,放走了楊守文的人。
也難怪,李客平日里在碎葉城很是低調,認識他的人并不算很多。加之昨天晚上看守城門的人是薄露家的家奴,也不認得李客,所以李客的身份還沒有暴露。
可是現在,魯奴兒已經可以肯定,那李客和楊守文一定有聯系。
那天楊守文去彌勒瓷坊鬧事,說不定就是尋找機會接頭…一定是這樣,一定是這樣!
如果楊守文的那兩個小和尚還在城里,恐怕供他們藏身的地方也不會太多。
他們對碎葉城并不熟悉,最有可能的藏身之地,還是應該在那彌勒瓷坊才對…
“阿合莽,你派人查過彌勒瓷坊了嗎?”
阿合莽連忙回答道:“紅忽魯奴兒,我已經查過了,但是并沒有發現什么線索。而且,咱們的人還縱火燒了彌勒瓷坊,如果他們躲在里面的話,肯定被燒死了。”
魯奴兒搖搖頭,沉聲道:“阿合莽,帶上人,咱們再去一趟。”
“現在嗎?”
“就是現在。”
魯奴兒說著,探手就抄起了擺放在桌上的長刀,大步往外走。
但就在她走出帳篷的時候,卻突然停下了腳步,做出了一副側耳傾聽的模樣…
“阿合莽,你聽。”
“紅忽魯奴兒,聽什么?”
“城南的戰事好像結束了?”
阿合莽這才留意,原本此起彼伏的喊殺聲,的確消失了。
整個碎葉城,仿佛一下子陷入了寂靜。原本,那喊殺聲四起的時候,阿合莽感覺心慌。可是這時候喊殺聲消失了,他非但沒有感覺到踏實,反而更加緊張了。
魯奴兒抬頭看了看天色,輕聲道:“快戌時了。”
“嗯。”
“這保大軍突然不打了,我反而覺得更緊張了。”
“是啊,我也有這種感覺…不過想想,似乎也很正常。他們長途跋涉而來,又強攻了這么久,估計也是人困馬乏,打不動了!真想不明白那保大軍的軍使在想什么,這么強攻毫無用處,反而損兵折將,莫非那個保大軍的軍使殺了嗎?”
“也許吧!”
魯奴兒聞聽,頓時笑了。
連阿合莽都感覺到不對勁,相信外公這個時候,也會反映過來吧…
她跨上馬,帶著阿合莽和一干家奴直奔大清坊而去。
再次路過河邊,魯奴兒發現那河面上,已經架起了橋梁。
“還挺快的嘛!”
她勒住馬,開口稱贊。
倒是那架橋的軍卒笑道:“其實也不算什么,原以為這一場暴雨下來,河水應該很急才是。沒想到試了一下后才發現,河水并不湍急。說來奇怪,這么大的雨,往年肯定是要澇的,今年非但沒有澇,甚至連河水也比往年…感覺少很多。”
魯奴兒本來已經縱馬上了橋,聽到那軍卒的話,驀地再次勒住馬,撥轉馬頭回來。
月光下,魯奴兒的臉色有些發白,眼中流露出恐懼之色。
“你剛才說什么?”
她縱馬來到那小校身前,倉啷拔出了腰刀,指著那小校厲聲喝問。
小校嚇了一跳,不明白魯奴兒為什么突然發怒,嚇得兩腿犯軟,說話也變得不利索了。
“小人剛,剛才是說,一場暴雨下來,河水并不湍急。”
“不是這句,最后一句。”
“今年下了這么大的雨,可是河水卻感覺比往年少了。”
河水,比往年少了?
沒錯,就是這個!
魯奴兒的腦袋一下子變得清醒許多,此前她總覺得忽略了什么,現在終于想清楚了!
河水比往年少了?
魯奴兒不清楚往年碎葉城的暴雨是什么程度,可是今天的暴雨,雨勢絕對不算小。
阿芒舅舅說過,今年這場雨也算是十年來最大的一場雨了。
往年比這雨勢小,城里河水都會泛濫,可今年的河水卻比往年少?這說明了什么?
想到這里,魯奴兒心中只覺一陣悸動。
“阿合莽,快隨我去見外公!”
那兩個小和尚似乎已不再重要了…如果她沒有猜錯的話,碎葉城只怕是要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