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冰寒,還夾雜著細碎如米粒般的雹子,傾盆而下。
兩匹馱馬被雹子擊中,倒在地上哀鳴。其余的馬匹,則在大金的帶領下,鉆進了臨時搭建的棚子里躲避。
大玉也老實了,不再想著翱翔天際。
它站在楊守文的肩膀上,腦袋貼在楊守文的臉,似乎有些害怕。
對于大自然的天威,哪怕驕傲有神鳥之名的大玉也感到恐懼,不復之前的威猛。
楊守文輕輕梳理大玉的羽毛,站在亭子邊上,目光灼灼看向夜空。
自從那晚,他意外突破了金蟾引導術的‘筑基’功夫后,似乎一下子進入了一個全新的世界。那一口‘大蟾氣’,令他的精神世界變得有些不同,對外界的變化也更加敏銳。
不知為什么,他有些心驚肉跳,精神世界中似乎感受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
扭頭看了看正在亭子里避雨的高力士,然后又向費富貴看了一眼。就見費富貴朝他搖搖頭,那意思是說:高力士沒有任何奇怪的表現,他一直沒有放松警惕。
“四郎,讓大家警醒些。”
“怎么?”
楊守文手指埋入大玉那光滑的羽毛之中,輕聲道:“我不知道,只感覺不太對勁。”
這樣一個理由,若換一個人,很可能不會理財。
但明秀卻答應了一聲,招手示意明禮過來,在他耳邊低語兩句之后,明禮便轉身離去。
“道義。”
“小人在。”
“傳我命令,讓大家小心一點,不要太過松懈。”
“喏!”
楊道義雖然是江湖人,卻不代表他不懂得令行禁止。流浪多年,朝不保夕…楊道義這些人其實也很想要一種穩定的生活。這也是楊思勖招降時,他們立刻就表示跟隨。身后能夠有一個靠山,日子會輕松很多,這一點他們非常清楚。
“讓女眷和老弱入亭。咱們在外面守著。
另外,把那些馬車橫過來,萬一發生什么情況,也能應對一下。免得會措手不及。”
呂程志上前獻計,楊守文和明秀也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從這一點可以看出,曾經做了三年縣令的呂程志,在一些細節上,比之楊守文和明秀更加認真。有他幫忙。的確能拾遺補缺,免了楊守文等人很多麻煩…一旁張九齡也跟著呂程志忙碌起來。畢竟大家都在忙碌,他袖手旁觀就有些不妥。
雨加冰雹,持續了大約十分鐘。
雹子停止了,雨勢也在慢慢變小。
一切都很正常,也很平靜,什么狀況都沒有發生。
可是,楊守文的危機感,卻越來越強烈。
“小高,有沒有別的路可以渡河?”
高力士想了想。沉聲道:“由此北上,大約四十里是酸棗。那邊有一個渡口,修建的非常牢固,應該不會被山洪沖垮。只是現在道路泥濘,不是太好行進。估計咱們冒雨行軍的話,也要天亮才能抵達…而且如此一來,就繞了遠路,差不多要多走二百里的路程。”
楊守文聽罷,有些為難。
留在這里可能會很危險,但如果強行趕路。繞道而行,可能會更加危險。
想到這里,他擺了擺手,讓高力士退下。
明秀走上前來。輕聲道:“青之,心神不寧莫非有情況?”
“我不知道,只是覺得有些不妥。”
明秀原本痞懶的神情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絲凝重。
他想了想,低聲道:“這里地處要道,距離浚儀不到三十里。
如果發生意外。浚儀的官軍可以在一個時辰內抵達。咱們只要守住,就不會有任何危險。強行趕路,可能會生出更多變故。我的意思是,就在這里,堅持到天亮。”
“也好!”
明秀既然這么說了,楊守文也不好再要求什么。
他說的有道理,一動不如一靜,更何況他現在也不清楚,到底會有什么危險出現。
大約快到子時,雨停了。
秋雨過后,氣溫降低了很多。
許多人剛才被雨水淋濕,這時候被冷風一吹,不禁瑟瑟發抖。
“阿郎,讓大家生火吧,不然會頂不住。”
呂程志匆匆跑過來,對楊守文和明秀建議道:“有了火,大家也能輕松一下。要不然這黑漆漆的,根本看不清楚狀況,咱們就算值守,也會憑添許多麻煩…”
楊守文想了想,點頭答應。
很快的,八角亭前燃起了幾堆篝火。
明秀下令,讓眾人把馬匹從扯上卸下來,然后把馬車橫過,以八角亭為圓心,圍了個半圓。里面有三堆火,外面還有兩堆火可以照明。楊丑兒縱身越到了車上,半蹲在車頂,可以眺望車外的曠野。篝火燃起,楊守文明顯感到,彌漫在隊伍里的緊張情緒似乎減輕了很多…
“青之,你這個軍師不錯啊。”
明秀走到楊守文身邊,遞給他一壺酒,笑著說道。
他目光盯著呂程志忙碌的身影,眼中流露出了激賞之色。
楊守文笑了笑,心道:當然不錯!這可是曾經在昌平主持大局,抵御契丹韃子的人物!
一個念頭,突然在腦海中閃過。
楊守文覺得,呂程志跟在他的身邊,明顯有些屈才了。
他如今不過是一個評事,掛了個征事郎的散階。等回到洛陽,甚至連司刑寺評事的職務都可能保不住。呂程志如此人才,跟著他有些明珠蒙塵。老爹現如今是洛州司馬,行洛州團練使的職務。這等于是洛陽外圍的軍事以及治安,盡在老爹的肩膀上。
楊守文不是小覷楊承烈的能力,而是覺得在他的位子上更要戰戰兢兢,容不得半點偏差。
老爹曾執掌過折沖府,軍事能力不需懷疑。
他又做過十幾年的縣尉,治安能力也很高明…可這是洛州,擔負著神都外圍的警戒。責任之重大,形式之復雜。絕非當年的均州折沖府亦或者昌平可比擬。
這種情況下,楊承烈需要一個幫手,一個能為他出謀劃策的幕僚。
可這個幫手如果不是自己人,楊承烈不信任。楊守文也不放心…但如果是呂程志的話…
楊守文依稀記得,當初呂程志身份敗露,逃離昌平后,老爹對他頗為稱贊。
兩人是老搭檔,如果讓呂程志過去幫助老爹。相信老爹不會拒絕。他們兩個,可能會有些尷尬,但一定會配合的天衣無縫。同樣的,呂程志家在洛陽,能夠在衙門里找到差事,相信對他的妻女而言,也會是一件好事,不會在為他提心吊膽。
嗯,這件事,好像可以操作一下。
楊守文想到這里。嘴角微微一翹,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
“你笑得這么賤,莫非想到了什么好事?”
“四郎,你這家伙的嘴,才是真賤。”
他和明秀斗了幾句嘴,然后便走出涼亭。
“我的人守上半夜,你的人守下半夜,咱們兩個今天就辛苦一些,都別再休息了。”
楊守文說著話,便跳到了馬車上。
他站在車頂。舉目遠眺,而后對車下的明秀說道。
明秀這次倒是沒有和楊守文唱反調。雖然這是他最喜歡的一件事情,可以從和楊守文的斗嘴中體會到一種別樣的快樂。但是現在,最好還是聽從楊守文的吩咐。
午夜。悄然將臨。
雨雖然停了,卻起了風。
明秀這次帶來的隨從里不泛女眷,躲在亭子里面仍能夠感到一絲絲寒意。
于是,眾人簇擁著,擠在篝火旁邊休息。
原本有些雜亂的八角丘上,也變得安靜許多。
楊守文換了一身干爽的衣服。靠在車上閉目養神。明秀則有些困倦,在馬車旁邊鋪了一塊木板,坐在上面靠著車輪打盹。就在這時候,腳步聲傳來。明秀睜開眼,看是高力士走來,于是又閉上了眼睛,沒有去阻攔,更沒有理睬他的意思。
“征事郎!”
“嗯?”
高力士猶豫一下,輕聲道:“奴婢知道這次的事情有些古怪,難免會讓征事郎懷疑。
但此事千真萬確,奴婢前去找征事郎,是公…子的吩咐。
公子說,征事郎一定會回來,而且這件事情,也只有征事郎回來了,才能救他。”
這一番話說的有些顛三倒四,但楊守文已經聽出了高力士的意思。
他發現費富貴在監視他,或者說他感受到了楊守文對他的猜忌。從這一點而言,高力士絕對是一個機靈的家伙。怪不得他能得到唐玄宗的青睞,果然名不虛傳。
楊守文沉聲道:“小高,小過到底因為什么事,惹怒了圣人?”
“這個…”
高力士苦笑一聲,輕聲道:“奴婢確實不清楚!奴婢只聽上陽宮的人說,那天公子去上陽宮給圣人請安,不知怎地就和圣人發生了爭執,而且言辭間非常激烈。
后來,圣人就把公子打入了天牢…奴婢去探望他的時候,他就讓奴婢帶上扇子來找征事郎,還說這件事非征事郎出面,否則根本無法解決。另外,太子因為這件事曾去找狄國老,想要狄國老為公子求情,但不知為何,狄國老沒有答應。”
楊守文濃眉緊蹙,露出了疑惑之色。
連狄仁杰都不敢出面調解?要知道,那狄仁杰可是一直在幫助李唐皇室,幫助李顯啊!
狄仁杰解決不了的問題,找我回來又有什么用處?
楊守文實在是想不明白,李過到底怎么惹怒了武則天,最后卻把自己給牽扯進來…
他深吸一口氣,正要再追問下去。
忽然,停在車頂上的大玉發出一聲鷹唳,展翅沖天而起。
“大玉!”
楊守文一愣,連忙呼喊。
可沒等他聲音落下,只聽得有人喊道:“敵襲,敵襲…大家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