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嘯擲地有聲,態度堅決,和剛才的謙遜判若兩人。
劉徹興趣大增,比看到了傳說的射聲技還要心動。他跳下馬,走到梁嘯面前,故意板著臉,擺出一副嚴厲的樣子。“梁嘯,朝廷雖不禁止百姓議政,可要是誹謗朝廷,為求名而故作大言,那可是會惹麻煩的。你還是慎言慎行的好,豈不聞病從口入,禍從口出?”
梁嘯笑笑。“我只是言我所見,說我所聞,哪里敢大言。”
“哦,你倒說說看。”劉徹手中馬鞭一指,衛青和張次公立刻從馬背上拿下坐席,鋪在地上,劉徹坐了下去,又招呼梁嘯在對面的席上坐下。“你見到了什么,又聽到了什么,說來聽聽。”
梁嘯也不謙虛,他讓荼牛兒摘了幾個瓜,洗凈切開,請劉徹等人品嘗。趁著吃瓜的時候,他整理了一下思路,打好了腹稿。如果說射聲技讓劉徹看到了他武勇的一面,那接下來的進言就要讓劉徹看到他的見識,留下一個良好的印象,把他同一般的勇士區分開來。
但是,他又不能太過。說得太過了,一是與他的身份不符,二是交淺言深,會讓劉徹產生懷疑,或者認為他沒有城府,喜歡賣弄,逢人就高談闊論。也許一時會讓他得寵,但是時間長了,難保會產生反面效果。
一見面就和盤托出,遠不如一點點的增加了解來得穩妥。
梁嘯斟酌了一番,沒有說太多。他只講了兩件事:一是江南的丹陽境內盜賊橫行,二是江都國的豪強兼并土地,武斷鄉里。這兩件事都是他親身經歷的,說出來比較可信,也與他的身份相符,不會引起劉徹懷疑。
趁著這個機會,他毫不客氣地告了胡家一狀。他指著荼牛兒對劉徹說道:“牛兒是我從小的玩伴,他父親一輩子辛苦耕作,還得過官府力田的嘉獎。可是現在,他卻無田可耕,他家的田都胡家低價買走了…”
劉徹靜靜的聽著,沒有發表什么意見,只是腮幫子咬得有點緊。
“誰不知道征戰兇險?可是學得一身武藝,僅僅用于游獵,豈不是太可惜了。況且,就算我想安安穩穩的做個農夫,也沒這機會啊。大漢立國七十年,天下大治,可是如今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我除了從軍,哪里還有什么出路,總不能去從事賤業吧。”
劉徹和梁嘯說了很久,聽他講一些江都國的事,問了一些江都國的民俗,還打聽了民間對江都王劉非和江都相鄭當時的評價。梁嘯毫不客氣的夸了鄭當時幾句,而且毫不隱晦的說,他就是得到鄭當時的幫助,才從胡家手里救出李蓉清,并逃出江都國的。
梁嘯很克制,沒有講太多的題外話,以免引起劉徹的懷疑。
劉徹坐了很久,最后又一次邀請梁嘯入府。梁嘯拒絕了。劉徹沒有再說,在李當戶等人的簇擁下,消失在夜色中。分手的時候,韓嫣熱情的向梁嘯邀戰,有機會要和梁嘯比比騎射。
送別劉徹一行,梁嘯收拾了一下,回到瓜棚。李蓉清點好了薰草,鋪好了草席,正在等梁嘯。薰草嗆人,而且薰眼睛,李蓉清被薰得淚水漣漣,不停的用袖子擦拭眼角。沒辦法,瓜棚里蚊子太多,這時代又沒有蚊帳什么的,只有靠煙薰。
荼牛兒坐在一旁,捧著半片瓜,吃得汁水淋漓。
“剛才是什么人,談這么久?”
“平陽侯。”梁嘯解釋了兩句,抬手拭去李蓉清眼角的淚,笑道:“再堅持幾天,我們很快就要搬家了。”
“為什么?”李蓉清眼睛亮了起來。“你要去平陽侯府嗎?”
“小小的平陽侯府,我才不去呢。”梁嘯掩飾道:“平陽侯娶的是公主,和天子關系很近。他如果在天子面前提到我,我就不能平步青云了嗎?”
“是嗎?”李蓉清將信將疑。
“我騙你干什么。”梁嘯推推李蓉清。“天色不早了,你趕緊回去睡吧,明天就和阿母一起收拾收拾,做好搬家的準備。”
李蓉清應了一聲,轉身去了。
梁嘯盤腿坐在草席上,仔細回想著剛才的經過,確認自己沒有露出什么破綻。當他想起李當戶以士射五十步為由,力主以五十步為距時,他笑了,心里涌起一種久違的溫暖。雖然不知道原因,但李當戶對他的維護和鼓勵,他心知肚明,感激不盡。
荼牛兒已經鼾聲大作,睡得像死豬一樣深沉。
劉徹坐在馬背上,身體隨著坐騎的步伐前后晃動。李當戶、韓嫣一左一右夾侍著他。韓嫣眉飛色舞,還在念叨梁嘯的射聲技。李當戶卻一聲不吭,警惕的注視著四周的環境。
衛青等人同樣不敢怠慢,個個睜大了眼睛,豎起了耳朵,密切注意周圍的一舉一動。
“當戶,你怎么知道此人有射聲技?”劉徹突然問道。
李當戶不緊不慢的答道:“鄭當時給臣父寫過一封信,提到了梁嘯的師傅桓遠。桓遠當年是吳國的將軍,曾經給吳王提過一個建議,讓吳王搶占洛陽、敖倉,不過沒有被采納。”
“竟有此事?”劉徹大吃了一驚,半晌才道:“這人就是另一個李左車啊。虧得劉濞沒有采納,否則別說是周亞夫,就算淮陰侯也會感到棘手。如此說來,吳楚之敗,亦是天意。”
“陛下所言正是。”李當戶又說道:“桓遠因年輕被老將排擠,不能獨立統兵,隨吳王戰于昌邑,以其射聲技射殺多名漢將,灌夫之父灌孟就是死在他的箭下。條侯無奈,命臣父出陣,與桓遠對決。”
劉徹精神一振。“如何?”
“臣父險勝。”李當戶苦笑一聲:“多年之后,臣父對此人還是記憶猶新,稱其為平生罕見之敵。其射聲技簡直是神乎其神,嘆為觀止。”
“那梁嘯的射聲技如何?”
“他只是剛剛入門而已。”李當戶頓了頓,又道:“不過,梁嘯習射不過一年有余,進步之快,令人咋舌。假以時日,此人的境界也許會在桓遠之上。”
劉徹眉頭一挑,無聲的笑了起來。“箭術不好說,不過他至少有一點是桓遠無法企及的。”
李當戶不解。
“他不會像桓遠一樣明于射藝,暗于識人,否則他不會拒絕淮南王府的招納。此人雖年輕,卻知大是非,有主見,就像他射箭一樣,專注而且目標明確。”劉徹沉吟片刻,又道:“當戶,過幾日,你引他去見李將軍,請李將軍調 教調 教。”
“唯!”李當戶躬身應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