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牛兒被打成了豬頭。
半邊臉腫了起來,圓滾滾的像個豬尿脬,還有了一個變了形的腳印。左眼腫得只剩下一條縫,嘴角帶血,說話漏風,大門牙只剩下一顆,身上全是混著青草葉汁的泥,衣服還被撕開了一個大口子。
看到荼牛兒這副模樣,梁嘯嚇了一跳,這才多長時間,就輸成這樣?荼牛兒可不是什么軟貨,這家伙力氣驚人,一套王八拳不知道放倒過多少對手。今天這是怎么了?
“阿嘯,別看了。”荼牛兒熱淚盈眶。“老子今天遇到真正的高手了。”
梁嘯把目光轉身那位真正的高手。里正負手而立,面如春風,連發絲都不帶亂一根的。見梁嘯看他,他笑了笑:“力氣不小,伏擊的地點也選得不錯,就是動靜太大了些,難掩人耳目。”
“那你也沒必要下這么狠的手吧?”
“我沒有下狠手,否則他現在就不會還站著了。”里正頓了頓,又道:“兩個小把戲還嚇不倒我,我沒必要取你們性命。”
梁嘯后脊梁涼氣嗖嗖。我的個乖乖,這貨是真正的亡命徒啊,殺人都說得這么云淡風輕的。
里正也不理他,轉身對桓君施了一禮。桓君拄著拐杖,慢吞吞的向前走去,里正緊隨其后。兩人走出十來步,桓君突然停住了腳步,回過頭。
“梁嘯,箭士需要一個強悍的近衛,這小子是個不錯的人選,稍加調教,能以一當十。”
梁嘯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反應,荼牛兒已經連滾帶爬了沖了出去,沖到里正面前,撲倒在地,連連叩頭。里正卻不理他,桓君也不看他,獨目卻盯著梁嘯。
梁嘯無奈的嘆了一口氣。這是組團忽悠我來了啊,拿不下我,就迂回出擊,從荼牛兒身上找突破口。荼牛兒這笨蛋,也不問清楚這高手是什么人就拜師,你能不能長點腦子?真是豬一樣的隊友啊。
梁嘯走了過去,看看磕頭蟲一般的荼牛兒,再看看面帶微笑的桓君,一臉呆萌的眨了眨眼睛。“他都十五了,還練得出來?”
“他天賦不錯,還有希望。”桓君滿意的打量著荼牛兒,就像打量一匹好馬。“不過,再等幾年,骨骼完全成形,就真的沒希望了。”
荼牛兒一聽,頭磕得更猛了,一下一下撞著地,大有拜師不成就一頭撞死之意,聽得梁嘯心里一抽一抽的,很不好受。這貨真是個坑啊!他暗自嘆了一口氣,向桓君拱了拱手。“那就請桓君點撥點撥他吧。”
“你不怕我們連累你?”桓君似笑非笑。“我們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輩,危險得很,你們也許該敬而遠之。”
梁嘯把目光轉向剛才的藏身之處,心中震驚不已。“你…聽到了?”
桓君沒說話,里正卻哼了一聲:“這么近都聽不到,還做什么射聲士?”
射聲士?梁嘯轉向桓君,嘴唇動了動,卻沒說話。他聽桓君說過射聲,卻不知道射聲究竟是什么意思,現在聽里正這么一說,他大致猜到了一些。隔著這么遠都能聽到他們說的話,就算他們沒有刻意壓低音量,桓君這耳朵也不是一般的好啊。
就在荒墳之間,荼牛兒向里正——鐘離期行了禮,正式拜他為師。
約定好傳藝的時間,桓君在鐘離期的陪同下,緩緩遠去。他雖然斷了一條腿,可是腰桿卻挺得筆直,昂首挺胸,就像是凱旋的將軍。鐘離期緊隨其后,就像一個忠誠的衛士,不離不棄,誓死相隨。
“唉喲——”荼牛兒摸著血泥混合的額頭,喜滋滋的說道:“阿嘯,謝謝你啊,老子這頓打沒白挨,拜了一個這么牛逼的師傅,連束脩都沒要。哈哈,老子賺大發了。”
“你笨死算了。”梁嘯瞪了他一眼。“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我總覺得他們沒按什么好心呢。牛兒,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考慮個毬啊。”荼牛兒眼睛一瞪,有些激動。“我可不想學我爹,一輩子做個農夫。大丈夫,不富貴,毋寧死。像你我這樣沒有家世的庶民,不冒險,哪里還有希望可言?阿嘯,不要猶豫了,我們兄弟一起學藝,將來一起從軍,像高祖皇帝一樣,提三尺劍,砍出自己的富貴。”
梁嘯暗自嘆了一口氣。荼牛兒雖然辭不達意,卻說得有理。像他們這樣的庶民,如果不敢冒險,這一輩子都不會有出頭之日,就算是想安安穩穩的做個農夫也未必有機會。荼家的地不是一點點的賣了么。
富貴險中求,這話與其說是豪邁,不如說是無奈。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的選擇啊。荼牛兒如此,梁嘯何嘗不是如此。所以,明知這兩個亡命徒別有用心,他也只有認了。
“好吧,我們一起學藝,一起從軍。”梁嘯咬了咬牙,握緊了拳頭。
廣陵城在望,桓君停住了腳步。
“你先回去吧。”
“喏。”鐘離期拱手施禮,轉身欲走。
“明天約斗,你照應些。”
鐘離期愣了一下,笑道:“將軍不放心?”
“如果是單打獨斗,我倒沒什么不放心的。可是猛虎難敵群狼,胡家富貴,隨從中很可能會有游俠兒。梁嘯射藝還粗疏得很,一旦起了沖突,遇上高手,未必能自保。你幫我護著他,不要被人傷了。”
鐘離期皺了皺眉。“將軍,屬下實在不明白,你為什么對這個少年如此用心?及屬下看來,他似乎心有猶豫,未必能和將軍一條心呢。萬一將來…”
“我自有分寸。”桓君瞥了鐘離期一眼,沉吟片刻,又道:“臨事而懼,好謀而成,只有這樣的人才是真正的勇者,才有可能成為真正的大將。欲求大富貴,需要這樣的人。”
鐘離期笑了。“果真如此,那屬下就放心了。”
“嗯,這里的事暫時交給你,我要出門一趟,快不過十數日,慢不過百日,我必回來。屆時梁嘯根基初成,我正好教他操弓。”
“將軍放心,百日之后,我會將這兩塊初經切磋的璞玉交給將軍。”
“你下手輕點。”桓君瞅了一眼鐘離期。“我們現在可不是在軍中,沒有那么多人讓你折騰。欲速則不達,美玉需用心琢磨,良材更需耐心調 教。若你急于求成,毀了他們,我可饒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