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嘯和趙嬰齊并肩伏在一塊巨石后面,用千里眼觀察著數里外的閩越軍大營。大營中央,景昭的戰旗依稀可辨,正如梁嘯曾經見過的那樣。
“景昭的大營扎得很堅實。”梁嘯贊了一聲。他聽桓遠評價過閩越諸將,景昭的特點就是很少出錯。這個人也許不夠勇敢,不夠聰明,但是他很實在,幾乎不會出現明顯的破綻。
趙嬰齊放下千里眼,眼中露出失望。“那我們豈不是沒什么機會了?”
“原本不至于,可是秦王殿下不愿意配合,我們的確沒什么機會。”梁嘯突然停住,伸手示意趙嬰齊不要說話,側耳傾聽。過了片刻,他笑了一聲:“殿下,有客人來了。”
趙嬰齊立刻緊張起來。他知道梁嘯所謂的客人不是真正的客人,而是閩越軍的斥候。他們已經潛到了景昭大營的附近,深入警戒的范圍以內,被發現是大概率的事。
“那怎么辦?”
“沒事,只是一小隊人馬,應付得來。”梁嘯伸手從貝塔手中接過來弓,手指輕撥,弦聲嗡嗡。希婭取過一壺箭,幫梁嘯系在腰上,點頭道:“主人,我們去看看。”
“嗯,小心點。”梁嘯點點頭,又沖著趙嬰齊一咧嘴。“殿下放心,我在殿下在。”
趙嬰齊雖然還是有些緊張,卻還是笑了起來,心里有些異樣的興奮。梁嘯的傳奇他聽得多了,但親自看到梁嘯動手的機會卻不多,也許今天可以如愿。
“她們也上陣?”
“我說過,她們不是普通的女子,而是亞馬遜女戰士,殺人比服侍人更在行。”
趙嬰齊看著靈活地在山嶺間攀爬的貝塔、希婭,羨慕之色溢于顏表。這兩個異域女子不僅長得好看,身材窈窕,還有一身好功夫,簡直是難得的尤物。他看過來這兩個的騎射功夫。只當時表演性質的武藝,沒想到她們真能實戰。
貝塔、希婭爬上兩側高處,摘下了身上的弓,搭上了箭。
亞歷山大和幾個游俠兒部曲已經各找地方伏好。屏氣息聲,卻又從容不迫,如同準備出擊的獵豹。趙嬰齊看在眼里,羨慕不已。他身邊也有不少衛士,在番禺也算得上精銳。可是和梁嘯身邊的部曲一比,明顯要差一個檔次。
過了片刻,兩個閩越斥候互相掩護下,探頭探腦的走了過來。他們穿著竹甲,赤著腳,一個拿著竹弓,背著箭事,一個拿著一根長矛。他們很小心,走兩步就停下來四處觀望,還壓低聲音互相研究。似乎遇到了什么不正常的事。
趙嬰齊詫異的抬起頭,突然發現眼前空空如也,除了他身邊的幾個人之外,梁嘯的部曲都不見了。就連他親眼看著爬上山崖的貝塔、希婭都不見了。他仔細辨認了半天,才在一塊巨石后面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
原來這些人都將自己藏起來了,與周圍的環境融為一色,極難發現。
趙嬰齊回頭看向梁嘯,眼中充滿崇拜。他指指那些人,又挑起大拇指。
梁嘯笑笑。這一點,他不需要謙虛。梁家部曲的訓練要求本來就嚴格,這十幾個人更是精銳中的精銳,說是這個世界的特種兵也不過份。在南越幾個月,他們的叢林戰術已經絲毫不亞于真正的南越人。若非如此。他怎么可能敢跟趙嬰齊來打仗。有了他們的保護,他就算打不贏,也能跑得脫。
秦漢時代的軍隊還是以義務兵為主,種地的農夫經過一年的郡國訓練,拿起武器保家衛國。做一年衛士,然后就退伍回家。除非遇到特殊情況,他們都以種地為主。有少量的募兵,以當兵作戰為職業,是這個時代的職業兵,但是他們個人技戰術的訓練以自己為主,軍隊主要負責陣法、配合等戰術。
總體來說,這些都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職業兵,即使是募兵,也要從事屯田、經商等事務。而梁家部曲卻是真正的職業兵,既然是不打仗的時候,這些人也不務農,每天都進行正常訓練。他們和普通士卒的區別就是職業軍人和義務兵的區別。
這樣的事,也只有梁嘯做得出來,桓遠、鐘離期的日常訓練,不惜血本的投入,缺一不可。
趙嬰齊看出這些人的厲害,說明他還是有眼光的。
就在趙嬰齊驚嘆于梁家部曲的實力時,越來越多的閩越斥候走進了埋伏圈。趙嬰齊的臉色漸漸變了。梁嘯只說有客人來了,卻沒說有多少人,現在看來,這些人太多了,至少在五十以上。
而趙嬰齊和梁嘯只帶了二十名隨從。
趙嬰齊看向梁嘯。梁嘯卻不動聲色,示意趙嬰齊稍安勿躁。趙嬰齊不敢聲張,只好屏著呼吸,看梁嘯如何應付。
梁嘯微閉著眼睛,一動不動。
忽然,他一躍而起,從藏身處沖了出來,奔向閩越斥候。身形一動之際,他伸手從箭囊里拽出四枝箭,一枝箭拉在弦上,三枝箭夾在手指間。幾乎是一眨間的功夫,弦聲連響,四枝箭就射了出去,緊跟著又拽出四枝箭,再次張弓搭箭。
趙嬰齊驚得目瞪口呆。他見過不少人射箭,但是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射箭射得這么快的。不到兩個呼吸,梁嘯射出八枝箭。
趙嬰齊不知道梁嘯射中了幾個人,他只知道自從梁嘯沖出去開始,閩越人的慘叫聲就沒有停住。
梁嘯的箭就是命令,就是戰鼓聲,幾乎在同時,包括貝塔、希婭在內的十名梁家部曲發動了攻擊。
占據了高處的貝塔等箭手手不停揮,連續射擊,十余名閩越斥候應聲中箭。
荼牛兒、龐碩拔出戰刀,咆哮著沖下山坡。荼牛兒左手短刀,右手長刀,刀光連閃,將迎上來的兩個閩越人刺倒在地。龐碩則掄起長刀,一口氣連殺三人,其中一人被他一刀砍成兩截,倒在地上,看著自己的下半身,發出凄厲的慘叫。
而他們要保護的梁嘯就是跟在他們的身后。如下山猛虎,殺向閩越人。短短的百余步距離,他射空了半個箭囊。他沒有固定的射擊方向,東一箭。西一箭,看起來全無章法。可是就趙嬰齊所見,幾乎梁嘯箭鋒所至,必有一人倒地,幾乎從不落空。
片刻之間。閩越斥候就倒下了一大半,潰不成軍。
趙嬰齊看得熱血沸騰,他拔出梁嘯送給他的戰刀,怪叫著沖了出去。
他身邊的衛士不敢怠慢,也紛紛沖出藏身地。
看到從四面山坡上沖來的敵人,閩越斥候很快就崩潰了。他們扔掉武器,跪倒在地,磕頭求饒。
戰斗剛剛開始,趙嬰齊甚至還沒有沖到山坡下,勝負已分。閩越軍死傷慘重。只剩下十余人跪倒在路邊,面色如土,冷汗淋漓。
“殿下好勇猛。”梁嘯走了過來,哈哈大笑。“就是慢了點。”
“不是我慢。”趙嬰齊臉一紅,分辯道:“是你們太快了。”
梁嘯點點頭。“殿下說得也是。太久沒有殺人了,有些激動。下次我一定等著你。”
“哈哈哈…”趙嬰齊大笑起來。他原本還有些擔心,看了剛才這一幕,他信心爆棚,有梁嘯在側,他肯定能建一奇功。他長這么大。見過的將軍多了,什么時候看過這么能打的。
雖然勝得輕松,畢竟身處險地,梁嘯沒有多停留。準備撤退。糧食緊張,他也沒指望策反這些閩越斥候,所以干脆利落的下了命令。“割去他們的耳朵,給景昭報個信,告訴他,我梁嘯又來了。”
“喏!”一個游俠兒少年應了一聲。拔出短刀就走了過來,揪住一個閩越斥候的耳朵,手起刀落。
閩越斥候疼得尖叫起來,哇啦哇啦的大叫。梁嘯聽不太懂,也沒打算聽,可是趙嬰齊身邊的通譯卻突然神情一變,立刻叫停了正準備割另外一只耳朵的游俠兒,趕到梁嘯身邊說道:“君侯,他說有情況。”
“有情況?”梁嘯不解。“什么情況?”
通譯顧不上多說,趕到那個俘虜身邊,厲聲喝問起來。過來了一會兒,他走了回來,滿臉喜色。
“有一批輜重正從梁山北運過來,即將到達景昭大營。”
梁山就是梁嘯等人所在的這座山嶺,是閩越和南越的分界線。山南是南越,山北是閩越。趙光打了半個的仗,不僅沒能攻城掠地,反而讓景昭侵入了南越的地盤,可見真沒用心。
梁嘯一聽,立刻和趙嬰齊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后不約而同的壞笑了起來。
“殿下?”
“君侯?”
兩人心領神會,伸出手,猛擊一掌,又緊緊地握在一起,用力的搖了搖,然后迅速消失在叢林中。
為了防止走漏消息,所有的閩越斥候都被割斷了脖子。
閩越軍大營,景昭隨著臉,從排成一排的尸體前走過。
五十三具尸體,五十三個斥候,一個不少,正是他不久前派出去清理翻越梁山小道的先頭部隊。有輜重即將運到,他必須確保道路安全,這才派出五十多人的小分隊去清理,沒想到他們全被人殺了。
中軍的軍吏們都非常緊張。能將這五十多人輕易的殺死,而且沒有驚動近在咫尺的大營將士,這些人的實力未免也太強了些。強大的對手不可怕,可怕是根本不知道對方的實力有多強。
對方究竟有多少人?按常理說,應該不會少,否則不可能殺死這么多人。但也不能太多,太多了,不可能不驚動大營里的閩越軍。
這個矛盾讓很多人百思不得其解。
景昭來回走了兩遍,有些花白的眉毛擰成了疙瘩,眼中露出隱隱的不安。
“將軍?”景昭的次子,隨軍司馬景平走了過來,低聲問道:“有什么發現么?”
景昭看了他一眼,指了指地上的尸體,然后走了兩步,又指了一具,然后再走幾步,又指向另一具。景平一一跟著看過去,突然心驚肉跳。這些人都是被箭射死的,而且中箭的位置都驚人的一致,不是心臟,就是咽喉。粗粗一看,至少有十余人如此。
“神箭手?”
“恐怕不止是神箭手。”景昭擺擺手,走回大帳。景平跟了進來,景昭回頭看了他一眼。景平會意,順手帶上了帳門。大帳里暗了下來,景平的心也跟著暗了下來。他知道,能讓父親如此緊張的對手,絕不是普通的對手。
“你還記得你師傅桓遠嗎?”
景平當年也是桓遠的弟子之一,雖然只是掛了個名,桓遠并沒有教他們真正的射聲技,但他對桓遠的印象非常深。景平立刻明白了父親的意思。“你是說,我師傅…來了這里?”
“有可能是你師傅桓遠,也有可能是你大師兄梁嘯。”景昭走到案旁坐下,伸手捏著眉心,憂色忡忡。“你師傅在豫章,你大師兄在番禺,都有可能出現在這里。不過,最大的可能還是你師傅。如果王恢統兵,順水而下,你師傅很可能會隨行。”
“不可能。”景平下意識的叫道:“如果他們出現在這里,豈不是說西部防線已經崩潰了?”
“你大師兄在番禺出使,他怎么可能出現在這里?”
景平語塞。聽起來的確如此,梁嘯身為使者,不太可能出現在這里。不過,要說漢軍突破了西部防線,已經深入閩越腹地,他也不相信。
景昭顯然也不太相信。父子倆面面相覷,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最后還是景昭打破了沉默。
“不管是誰,他們都是一個威脅。你師傅用兵之道高明,非我能及。你大師兄也是年輕一輩中的高手,比你師傅還要狡猾。會稽城外那一戰,我至今不能忘。我們不能大意,平兒,我們立刻撤退,退守漳浦。”
“放棄梁山以南?”景平有些不舍。“這是我們目前僅剩的戰果,如果再丟了,國相會很不高興的。”
“不高興,也比送命強。”景昭做出了決定。“如果只有趙光,我們還能應付,如果只有你師傅或者大師兄,我們也能對付。現在他們可能聯手,我沒有把握,還是退回漳浦大營比較穩妥。平兒,你去通知輜重,不用運到這兒來了,返回漳浦待命。”
景平不敢怠慢,躬身應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