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是個神奇的年代,作為二十世紀最后的十年,國際局勢的變幻卻如同將前九十年都濃縮在一起,讓人有種目不暇接的茫然無措,又有種迎接大時代到來的壯懷激烈。
時間進入到1992年,中國的變化更是充滿了輝煌和詭異。胡文海在幾乎所有人的視野中消失了大半年,不說某些秘密戰線的心驚膽戰,市場上也充滿了關于他的傳說。
從新科一枝獨秀的八十年代走向九十年代,中國的私營經濟終于迎來了一場爆發式的發展。充滿了傳奇色彩的大邱莊,年營業額破十億的太陽神,年利潤額破四十億的萬向,和他們相比新科似乎都有些聲名不顯了。
不過如今在社會上最引人關注的,卻是一個剛剛在釣魚臺國賓館完成技術鑒定的“國家級科技成果”。
“我們長城公司發明的新型節能電機,不論是價值還是市場,都遠超于新科集團的鋰電池技術。鋰電池技術為中國創造了上千億美元的外匯,那么我們就有信心為中國創造上萬億美元的外匯收入!只要國家支持我們,中國必將再崛起一家超過新科集團的大型科技企業…”
這個在科技日報頭版頭條里侃侃而談的人名叫沈太福,說起來和胡文海還是東北老鄉。他發明的這種調速電機確實有可觀的節能前景,說是個好項目其實倒也沒錯。
然而再好的經也怕歪嘴的和尚來念,為了推廣和生產這種調速電機,沈太福采用了一種變相的企業債券方式來籌集資金。在極短的時間里,他就憑借24年利籌集了2000萬的資本。以此為基礎,長城的集資風暴正迅猛的席卷全國。
“胡總覺得這個項目怎么樣?我不是說調速電機,不過這種籌集資本的方式…”
資本,不論什么時候都是困擾私營企業發展的關鍵命脈。銀行的利息水漲船高就不說了,貸款一直以來都是國企才能享受的待遇。小微私企想從銀行借錢,沒有門路幾乎就是不可能。
如果能利用長城公司這種所謂“科技轉讓”的手段,繞開銀行的手直接吸收社會資本,這個前景就太美妙了。
“祝主任,您就不用試探我了。”
胡文海的面色明顯粗糙了不少,哈薩克斯坦的草原上別的沒有,風沙卻是能讓人留下一輩子無法磨滅的痕跡。
他敲下最后一個,然后從電腦前面抬起頭來:“長城公司這么搞,或許能滿足企業發展的需求。但我們都知道,經營企業是有風險的事情。銀行借出去的錢,有貸款專員24小時睜著一只眼睛盯著都會產生大量的壞賬。那么像這種企業拿到的錢,要怎么監管、要怎么保證最后企業穩賠不賺的把這些錢和利息都還回去?”
“還不回去…難道最后要國家買單嗎?”
租自行車的押金說不退就不退了,也不見有國家兜底,缺少監管的社會融資從來就是個定時炸彈。真要是長城公司破產、沈太福跑路成功,不知道多少人積攢一輩子的財富都付諸流水,社會上又是一片動蕩,到時候不管過程是什么,受傷的還是國家的公信力。
“咳,國家當然不可能買單的。”
祝主任已經有了風聲,明年可能要再上一步。他如今擔任的經濟貿易辦公室主任在經濟上發言權很大,但是壓力同樣不小。
九十年代以來,三年時間里中國經濟發展的速度讓人瞠目結舌。
沒有了改開倒春寒,國家手里攥著上千億美元的儲備,以及大量引進的國外先進生產設備,經濟發展如同脫韁野馬一般狂飆突進。
但是另一方面,也因此導致的經濟過熱以及一些社會亂象,更是隨之突出起來。
祝主任從去年開始著手清理三角債的問題,因為彈藥充足倒是沒有費上多少力氣。然而在這個過程中,中小微私企融資難的問題卻沒有得到多少緩解。
從一些軟件上來說,中國還沒有做好高增長、高通脹的準備。
不過這其中倒是有一股清流,也就是以中鐵建投銀行為中心的一系列投資基金。新科從八十年代開始就在培育自己的關聯企業系統,每年大把的資本灑向中小微企業。九十年代以來進入初步收獲期,有相當一批擁有優秀競爭力的企業開始嶄露頭角。
在收緊中小微企業融資渠道方面的政策,祝主任這次到東北來處理三角債問題,順便也就確定一下胡文海的態度。隨著祝主任明年可能會再上一步,國內重整金融秩序已經是迫在眉睫而且萬事俱備。到了今時今日,想給中國經濟動手術,不可能繞開胡文海的意見。
在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祝主任明顯松了口氣,端起茶杯笑道:“胡總這次回來,就在國內好好待一段時間吧。”
“這大半年你音訊全無,不知道CIA在繡城搞了多少事情,就為了掌握你的行蹤。如果再沒有消息,怕是不知道多少人半夜睡覺都睡不踏實了。害的別人得了神經衰弱,總歸不是什么好事。”
“行吧,我盡量。”胡文海點了點頭,想了想說道:“哈薩克斯坦的事情也不是一兩天就能有結果,少說也要有十年時間。讓我這幾年把精力放在國內倒是沒問題,只不過——”
胡文海說到這里攤了攤手,苦笑道:“我這回國有段日子,反而是閑的沒事情做了。”
新科如今錢真的不缺,管理方面問題也不算大。對于國內其他企業來說,人才可能是個限制發展的瓶頸,但對于新科來說卻不存在。以新科的體量和名氣,再加上政府關系,中國國內的大學生都是敞開了供應的。
而且新科自己擁有大量的外匯儲備和海外關系,還可以安排集團的儲備干部以及大學生出國留學或者去歐美大公司實習培訓,可以說是國內目前人力資源最充沛的企業了。
畢竟從管理技術上來說,全世界也沒有什么行業比晶圓廠要求還更高的了。
胡文海在新科集團的職務本來就類似“不管部長”,搞事的時候就“放胡文海”,沒事的時候還真不需要他去操心什么具體的事務工作。
“這個嘛,我這里倒是有幾個工作,不知道胡總有興趣沒有。”
“哦,祝主任說說?”胡文海明顯來了興趣,在國內不像國外可以放開手腳搞事情,總覺得有些提不起興致來。
無奈國外有些事情也挺敏感,歷史這個小姑娘如果是給誰當女朋友那肯定爽翻了,渾身都是G點,不小心寫的刺激點就爆炸給你看,否則胡文海也不至于灰溜溜從哈薩克斯坦滾回國了。
“這個嘛,其實事情和胡總也有些關系。世貿組織的成立的東京談判已經結束了。中國作為創始國之一,下一輪也是最后一輪談判的地點就在帝都。”
“如果胡總對這個工作有興趣,我們歡迎你能夠加入進來啊!”
祝主任作為經濟與貿易辦公室的主任,別說還真與入世談判有著直接的工作關系。雖然入世是外經貿主管,但外經貿堂堂一個大部和經貿辦這么個辦公室平級——發改委還只是個委員會呢,級別越高、規模越小越要命。
祝主任肯定不會對入世的工作事無巨細,但肯定事無巨細的工作都得給他報備一份。
世界局勢可以說與原本歷史已經有了極大不同,但萬變不離其宗。在失去了蘇聯這個MT之后,而又沒有成為新的MT之前,中國必然要面對美國的壓力。
而且和未來的中美貿易戰不同,九十年代的中國根本沒有和美國掰手腕的資格。當然是挨打要立正,打落牙齒和血吞。
形勢比人強,中國既然想入世又沒有多少反抗的能力,就得找一個舒服的姿勢挨打了。
這不是簡單的商務談判手段問題,而是國際局勢的判斷和對戰略大局眼光的考驗。從這個方面來說,還真是除胡文海無出其右了。
胡文海果然眼前一亮,和入世談判這樣的事業比起來,搞事就完全可以放到一邊了。
“我如果加入的話,有哪些工作是需要我做的?”
“這個,胡總可以作為經貿辦的顧問,代表我們全程參與談判如何?”
入世談判的隊伍主要是外經貿部組織的,不過經貿辦肯定有指導監督的職責。何況祝主任明年穩穩的再上一步,是二號的有力競爭者。外經貿方面不看僧面看佛面,肯定不會拒絕這個要求。
說實話僅僅是祝主任的這一個提議,胡文海腦袋里就有不少的想法冒出來,確實是搔到了他的癢處。另一方面私下里說,這也是一個整合新科系勢力的好機會,說不定真的能再上一步,把新科系打造成“交通系”。
至于說工作本身,左右只是個體制外的顧問,自由度方面也不受限制,可以說祝主任已經為他考慮的非常舒服了。
想到這里,胡文海干脆利落的點下了頭:“行,那我就試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