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起來,胡總那一飛機材料,可真是一座大寶庫啊!”
吳老現在真是有越活越年輕的架勢,雖然頭發白了不少,但走路卻是虎虎生風。
一個簡單的歡迎儀式之后,等人走散了他連忙拉著胡文海的手,雙目炯炯有神的問道:“胡總,你手里還有沒有其他航空發動機的全套資料?像r27/29這樣全套的最好,不然能夠有一部分更詳細的工裝夾具資料也好,或者發動機的設計思路。”
吳老摩拳擦掌,期待的看著胡文海:“你不知道,這套r27/29發動機的全套資料,全套到什么程度!不僅是用來生產發動機的設計圖紙,甚至連生產的具體工序和數據資料都應有盡有。很多文件,甚至讓我們能夠窺見到一些蘇聯航空發動機的特殊生產工藝。而最可貴的,則是它第一次讓我們如此直觀的了解了蘇聯發動機設計的整體思路,這對我們徹底掌握渦噴發動機設計實在是太寶貴了!”
胡文海被吳老說的一愣,當時他不過是怕kgb干活不認真沒動力,才想出了這么一個看似“吃虧”的論斤收購的辦法。誰能想到,竟然會有這樣意外的收獲!
“既然吳老有需要,那我就再試試看!”胡文海振奮的點著頭:“不過短時間里恐怕不行,咱們往長遠了看。用幾年時間鋪路,然后來一筆大的!”
“也好,也好。”吳老眉開眼笑:“這些資料足夠我們消化一段時間了,幾年時間還等得起。”
胡文海忍著笑,一本正經道:“正好,過幾年吳老您可就要退休了。我如果弄到了什么資料,您做了新科動力院的院長,到時候自然怎么處理都聽您的。”
吳老被胡文海憊懶的樣子弄的哭笑不得,指著他無奈的說道:“好小子,原來在這里等著我呢。好好,我這一把老骨頭,看來最后還能賣個好價錢。”
“瞧您說的,我這可真是一片公心來的!”
“好好,一片公心!你小子說是就是。”吳老作勢踢了他一腳:“行了,快去屠總師那邊吧,他的事情可比我這里的麻煩多了。”
胡文海嘿嘿笑著,一副占了天大便宜的樣子,向吳老擺了擺手,轉身向著屠基達的辦公室方向走去。
屠基達站在門邊,早就等著胡文海過來。他今年的年紀也已經不小,比王小謨大了十歲,堪堪邁過了耳順之年。粗看起來,他和普通的工作人員并沒有什么不同。一件干凈整潔的半袖白襯衫和棉布長褲,只是應了那句“聰明的腦袋不長毛”,卻意外的讓人覺得竟然禿也能禿的這么帥氣。
“胡總來了,快進屋坐吧。”
屠基達推開辦公室的門,老舊的門扇發出嘎吱的聲音。胡文海連忙快步走了過去,兩人前后走進了辦公室。
辦公室不大,大概也只有六七個平米的樣子。一張辦公桌、椅子和沙發,門口擺著一個鐵絲彎出來的臉盆架子,這就是里面的全部擺設了。
胡文海左瞧右看,顯然這棟樓的年紀已經不小。墻上有不少裂開的痕跡,地腳上的墻皮涂料也已經斑駁剝落了。
誰能想得到,國內最重要的三代機仿制項目,竟然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推進的。哦,也不對。對于這個年代的人來說,這種情況反而是可以想見的。
“我這條件不好,胡總多擔待。”
屠基達給胡文海倒了杯水,他連忙雙手接過來,笑道:“屠老給我倒的水,我喝著倒是比茶還香的。”
“胡總對我們熊貓項目的支持,我就不多客套了,見外!呵呵。”屠基達搬了把椅子,坐在了胡文海對面,開門見山道:“多的話我就不說了,這次確實是有個重要的事情請胡總過來。”
“屠老您說。”胡文海坐正了身體,滿臉正色。
“是這樣,對f14戰斗機的仿制任務來說,我們現在的進度應該說是很不錯的。國家也很重視,各方面的配合應該說都很到位。尤其是在tf41發動機的進展上,可以說是解決了相當重要的一部分工作。我們能有今天的成果,離不開胡總的支持啊!”
說到這里,屠基達突然嘆了口氣:“不過前面的肉吃完了,現在到了啃骨頭的階段,困難一下子就多了起來。其他的困難倒還好說,我們可以通過一些變通的方式來解決。但有一個技術難題,卻是始終繞不過去的。”
胡文海心中一動,作為一個f14戰斗機的粉絲來說,他對這款飛機的了解應該算是水準之上了。當然比不了專業人士,但后世的分析文章至少能做到爛熟于心。
屠基達說到國內邁不過去的技術門檻,他立刻就想到了指的是什么。
“屠老說的,是翼匣的真空電子束焊技術嗎?”
屠基達沒想到胡文海竟然一口叫破了他還沒說出來的話,略微愣了一下,無奈的點了點頭:“沒錯,正是真空電子束焊技術。我早年在格魯門公司參觀過,他們為f14翼盒開發的真空電子束焊技術實在是讓人嘆為觀止。”
一般來說,人們似乎有一種誤區,那就是美國的產品總是“高精尖”,而蘇聯的產品則是“傻大黑粗”。這高精尖雖然是褒義詞,可潛意識里人們就會覺得解決問題總是很“巧”、很“精致”,東西自然不會做的很大。
不說這種認識的對錯,但在格魯門的真空電子束焊技術上,顯然并不是那么符合人們的傳統印象。
f14飛機之所以能夠在全飛行包線都取得很不錯的表現,歸根結底就在于它的可變后掠翼能力。而可變后掠翼技術的實現,就在于f14戰斗機擁有一個機身上最為堅固的翼匣。
所謂翼匣,顧名思義,從名字上就可以看出來它的功能。f14可變翼尾部用于“收納”機翼的結構,就是翼匣。
而之所以f14能夠控制機翼的角度,就在于翼匣擁有對機翼進行控制的功能。
在飛機進行超音速飛行的過程中改變機翼角度,這對傳動結構提出了堪稱變態的機械性能要求。固定翼飛機可以將壓力分散到機身,但可變翼飛機在飛行中,壓力卻集中于翼匣。
為了能夠制造出這種堪稱苛刻的產品,格魯門在翼匣的焊接中采用了真空電子束焊接技術。電子束焊并不是什么新的技術突破,原理也相當“簡單”。
用電子槍發射高動能的電子,去轟擊工件的焊接處。動能轉化成熱能,焊接處融化形成熔池,這就是電子束焊接技術。
它的優點就在于熱變形量相當的小,而且不需要焊料就能實現焊接。這樣一來,可想而知原本是工件薄弱處的焊縫,實際上和工件的其他部位并沒有什么不同。
因為采用了這種技術,f14的翼匣渾然一體,焊接之后的工件受力均勻。而且因為熱變形量小,保證了工件的精度不受影響,這種特性對翼匣傳動受力可以說是意義非凡。
f14在歷史上幾次失事,飛機打撈出海。機身其他部位摔的慘不忍睹,但翼匣卻從來沒有損壞過。甚至在飛機墜毀爆炸之后,工作人員在現場找到的唯一一個完整的零件,就是翼匣中的主承載結構。事后經過完整的x射線和浸泡超聲波檢測,電子束焊加工的鈦合金工件甚至連裂紋都沒有。美國海軍甚至戲稱,f14翼匣的性能,可以說是嚴重過剩的。
胡文海回憶了一下自己的記憶,疑惑的問道:“如果是電子束焊技術,我記得國內有幾條從德國引進的生產線,不知道能不能滿足需求?”
屠基達苦笑著說道:“國內雖然有幾條生產線,但技術上完全無法滿足f14翼匣焊接的需求。普通的電子束焊接生產線,需要處理的都是一些小而精密的產品。但是你可知道f14的翼匣的體積有多么大?f14的翼匣由33個精密加工的鈦合金部件組成,它的主承載貫穿結構,體積長七米、寬一米、高半米,重量在一噸以上。需要的焊接長度高達46米,進行七十多次獨立焊接操作才能完成。打個不恰當的比喻,就相當于用1微米工藝,制造一個有雨傘那么大的ic芯片一樣。”
“格魯門制造的能夠焊接翼匣的真空電子束焊設備,光是真空室就足有三十立方米這么大。全套真空電子束焊接設備,干脆就是一個專門用于焊接的車間。整個車間的技術水平,和ic生產車間相差不大。要求無塵、恒溫、恒濕,而且工作中必須穿著防塵服。可以說這么一套焊接設備,放眼全世界也只有格魯門有這么大工件的電子束焊加工能力。”
胡文海聽到屠基達的話,不由深吸了一口氣,有些不敢置信的搖了搖頭。
格魯門的巨型真空電子束焊接技術,可不只是把電子束焊設備放大那么簡單。將一立方米的真空室抽真空是一回事,將三十立方米的真空室抽真空就是另一回事兒了。
前者找個變電站上個低功率的液環泵就能滿足需求,但是后者需要的擴散泵功率大的足夠推動一艘航空母艦。
格魯門的這套設備不僅是功率巨大,控制難度就更是可怕了。翼匣工件的加工精度是0.005英寸,這是多少呢?127微米。相對于翼匣主承載結構七米的長度,屠基達比喻的雨傘那么大的1微米ic芯片恐怕還是往多了說的。
而且別忘了,127微米的加工精度,是完全依靠數控系統進行的自動焊接。傳說中的八級工加工精度能夠達到10微米,也就是一絲,但那是在工件至少能拿上機床的前提下。
請想象一下,這個數控系統是在舉著一個七米長、一米寬、半米高,重達一噸的工件,將加工精度保證在了10絲的級別上。
這一點,絕非人力所能及。而這個加工過程,是完全不可視、不可控制的。操作人員唯一能夠做的,就只有相信這套設備的可靠性。
更不用說這套設備運行中的防塵、恒溫、恒濕條件,與晶圓廠的光刻車間要求都是相差無幾。
格魯門這套設備是不是“傻、黑粗”不好說,但大那是真大的讓人心旌搖曳了。
這套設備的要求,確實是超過了當前中國的工業最高水平,不是單純堆錢就能堆出來的技術。哪怕是胡文海,他也不過是錢多的花不完,又不是重生帶了個紅警基地車。
胡文海苦笑道:“屠老您真是太看得起我了,我和格魯門的關系再好,這種要命的技術也不會出口。如果是錢的問題我倒是可以想想辦法,這個我恐怕實在是無能為力。”
屠基達連忙擺了擺手,失笑道:“我當然知道,格魯門是不可能給我們這個技術的,不會拿這種事情來和胡總開玩笑。實際上,美國人之所以搞一個這么夸張的真空電子束焊設備,不是他們技術就是這么好,相反他們實際上也是沒有辦法才這么做的。”
“沒有辦法?”
“對,美國人是沒有辦法才去做真空電子束焊的。”屠基達重重的點了點頭。
“胡總你想,翼匣主承載結構如果本身就是一體的,不需要焊接的話,是不是比技術再好的焊接件都更可靠呢?當然,普通的加工手段不行,必須用萬噸水壓機對工件進行鍛造。”
胡文海愣了一下,傻傻的點了點頭。
“好像,還真是這么回事。”
“就是這么回事。”屠基達的語氣充滿了自信:“格魯門開發電子束焊技術,是因為沒有能夠滿足翼盒加工能力的萬噸水壓機。美國人最大的水壓機是四萬五千噸級別的,不足以滿足翼匣的加工需求。世界上唯一能夠滿足加工f14翼匣要求的水壓機,是蘇聯的七萬五千噸級水壓機。所以說,如果我們能有蘇聯的七萬五千噸級水壓機,翼匣完全可以不用真空電子束焊!”
“那個啥…”
胡文海咽了口唾沫:“屠老你把地球儀拿來,我再研究一下…”
“啊?”屠基達我伙呆:“胡總說的什么地球儀?”
“沒啥,不好意思腦袋短路了…”
七萬五千噸級的水壓機,胡文海覺得說不定搞定格魯門的真空電子束焊接還更容易點。
中國是什么時候搞定八萬噸級多向模鍛油壓機的?胡文海回憶了一下,好像是2012年第二重型機械集團才解決了這個難題。從此以后,在重工業領域徹底傲視群雄。
但那是二十一世紀以后,中國工業體系都升級過幾次了,兜里更是真.土豪不差錢,才有心氣去玩這個大玩具的。
不過要說美國人在萬噸水壓機上,也確實是比蘇聯差了不是一星半點。在最高水平上被蘇聯超越了將近一倍,這個就不說了。哪怕是美國鋁業擁有的四萬五千噸級水壓機,因為三梁四柱的設計結構落后,運行能力最多只有五百萬次就要報廢。加工能力和成本上,更是被蘇聯完爆。
但那是蘇聯,不是八十年代的中國。
不論是真空電子束焊,還是七萬五千噸級水壓機,哪怕胡文海是開了goldenthigh,要在中國搞出來都非得有十年的苦工和巨額投入不可。
“屠老,就算是我同意支持搞七萬五千噸級的水壓機,您想過這需要多大的投入和多少時間嗎?少說十年,否則根本見不到成果。再說別看我好像手上有幾個錢,可和發展重工業需要的投入比起來,我這渾身是鐵能打幾顆釘?”
“不就是十年嗎?”屠基達吐了口氣,貌似輕松的笑道:“十年后不過才1997年,正好給香江回歸獻禮嘛!胡總你也別擔心虧本,水壓機這個生意,別看是重工業,可真是賺錢的好買賣!不說國內對水壓機的需求,如果咱們能造出七萬五千噸的水壓機來,歐美到時候都得求著咱們!什么航空飛機、核電站,汽輪機和船用曲軸,就沒有離的了水壓機的!法國那個蘇聯進口的六萬噸級水壓機,生產任務都排到兩年開外,客戶從來沒有講價的。”
“屠老你說的輕巧,就算我答應了,技術呢?人才呢?基礎呢?我新科公司是個以電子技術為主的企業,和機械沾邊的也就是燃氣輪機這類的工業動力。你讓我去搞重工業,這也得能搞的出來啊!”
“你們東北這么大個重工業基地,難道就沒有這方面的人才?”屠基達在身上摸摸,找出一張名片來:“說來也巧,我這里有張名片,是德陽二重任總經理的。二重自從五年前為西南鋁開發了一萬噸多向模鍛水壓機之后,本來是有想法繼續開發下一代水壓機技術的。不過胡總也知道,咱們國家后來砍了很多計劃,其中就包括二重和清華合作的六萬五千噸多向模鍛水壓機的計劃。雖然計劃還沒有完成,但已經有可以階段性應用的成果。下一步,二重和清華有計劃上馬一套三萬五千噸級的水壓機,技術上應該說是有一定把握的。但是用戶和投資都成問題,這不是,呵呵——”
胡文海接過屠基達手上的名片來,哭笑不得道:“好啊屠老,原來繞了半天的圈子,結果在這里等著我呢,您這是一早就打算要宰肥羊的啊?”
“胡總說的哪里話,咱們這不是怎么說的——共贏,合作共贏嘛!”屠基達哈哈笑著,眼神到處亂飄,就是不敢看胡文海的眼睛。
屠基達這么一說,胡文海還真想起來一件事。后世盛京重型機械廠確實是有一套三萬五千噸級的多向模鍛水壓機,專門給盛飛做航空發動機渦輪盤的鍛造生產。當時應該是2005年投產,國內網上還好是熱鬧了一陣。不過有人科普過,從八十年代初,國內萬噸水壓機的發展基本上是停頓狀態的,這一停就是二十多年沒有上新項目。
盛京重型機械廠的三萬五千噸水壓機,是1982年西南鋁之后第一次在國內上馬萬噸多向模鍛水壓機。而在這之后,不到十年里國內就解決了八萬噸多向模鍛油壓機的建造。
而重工業雖然說有不少劣勢,比如說利潤率低,投入高、回報小、風險大、周期長等等等等問題,從投資的角度來說,實在不是一個有性價比的選項。然而萬噸水壓機,尤其是高性能的萬噸水壓機卻并非如此。
像核電站的壓力殼,中國在沒有高性能水壓機之前,都是要送到法國去加工的,自然是人家說多少錢就多少錢。發電用的汽輪機轉子和大型水電站的轉子,不解決水壓機的問題就始終要靠進口。可外國人卻不會單賣你轉子,而是一整套的設備賣過來,你愛買不買。
而且除此之外,既然未來盛京重型機械廠為盛飛投產了三萬五千噸的水壓機用來制造渦輪盤,自然是說明未來航空發動機的生產離不開萬噸水壓機。與其到時候臨時抱佛腳,不如現在就開始下手準備。胡文海可不想以后生產渦扇發動機的時候,萬事俱備結果發現就欠了水壓機這個東風。
航空發動機上,有他拽著國內跑,進度提前個十年八年的也不是不可能吧?
“行!”胡文海沒有思考太久,干脆利落的就點下頭來:“既然是為了熊貓國產化,我永遠都是那句話,上!”
“不過不能光是上水壓機,真空電子束焊的技術也不能落下來。咱們可以先不搞格魯門那么大的,但一定要掌握能造那么大電子束焊設備的能力!如果到時候水壓機生產的產品達不到要求,或者是沒搞出能用的水壓機來,至少還能走回電子束焊這條路。這就是兩手抓,兩手都要硬!”
胡文海盤算了一下,接著說道:“項目投資、設備的用戶我來解決,技術、人員,我就托付給二重和清華了。屠老咱們約定好了,十年,我希望能夠看到咱們的熊貓迎接香江回歸。”
屠基達聽到胡文海的話,不禁喜出望外,有些不能自已的點起頭來:“沒問題,有胡總的這番話,我一定要咱們的熊貓到時候從維多利亞灣里飛個通場!”
“那就說定了!”胡文海重重的點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