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來,嘉嘉這是怎么了,今天回來就一臉的委屈?”
胡文海有些心疼的抱起來陸嘉,戳著她彈性十足的小臉蛋,笑著問道:“是誰惹陸嘉生氣了,和哥哥說,哥哥給你出氣!”
“不、不是,是陸嘉不好”陸嘉小手連擺,咬著嘴唇,低頭說道:“我被老師批評了,是我不對啦!”
“咦?”
胡文海有些驚訝,自己這個未來老婆,從來都是個乖乖女。在班上有他的這層關系,親自和老師打過招呼,幼兒園里老師肯定不會讓她吃虧了。不過陸嘉本身就是個好孩子,也不可能去欺負別人啊。
“給哥哥說說,老師為什么批評你?”
“啊我們體育課的時候和同學玩老鷹抓小雞,老師說我犯規了。”
“犯規?”胡文海百思不得其解,這老鷹抓小雞小時候他也玩過啊,這有什么能犯規的地方?真是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來。
“那你是怎么做的?”
“就是,就是輪到我當雞媽媽的時候,為了不讓小雞被老鷹抓走,我就把老鷹同學死死的摁在了墻上唄。”
“…你這是母雞抓小鷹啊!”
“哈哈哈哈”
“好了,去寫作業吧,一會兒胡哥哥請你吃好吃的?”
“我要吃水煮魚!”
“好,那今天就吃水煮魚!”
看著陸嘉蹦蹦跳跳的跑去寫作業了,胡文海這才收回目光,看向急匆匆趕來的胡虎和路大明。
他們兩人雖然也被陸嘉之前的童言逗的哈哈大笑,然而從他們的臉上,并沒有那么多的笑意。平靜的表面之下,是強顏歡笑和憂心忡忡。
“好了,說說吧,事情怎么樣?”胡文海拍了拍手,轉過頭來向兩人問道。
“沒成,馮局長說要研究一下。”
“還研究什么?”胡虎憤憤的哼道:“我感覺他就是不想承包給咱們。找時間拖一下而已。”
“海哥,我看那姓馮的好像挺忌憚新科,要不然你出面…”
“這事兒我出面不合適。”胡文海想也不想,干脆的回絕:“我要你們搞承包有兩層考慮。一個是可以承接東風速遞的訂貨,另一個則是給其他單位和市民做個表率,讓更多繡城人加入到承包企業這條路上來。如果我出手,你們的成功就會被冠上我的名字,人們議論的也只會是你們的門路神通廣大。而不是承包制帶來的好處。”
“可問題是現在商業局不給我們這個機會啊!”
“嘿,你們放心,現在這個政治氣氛,商業局不敢隨便沒有理由就把你們的申請打回來的。”
“那我們接下來呢?”
“給商業局點壓力,讓他們動作快點做出反應,什么反應都好!”
“壓力?”胡虎和路大明面面相覷,不由搖頭道:“人家商業局是局級單位,我們倆不過是個工人,怎么給人家壓力啊?”
“這有什么難的?”胡文海招招手,將他們兩人附耳過來。悄聲面授機宜。
繡城商業局的日子雖然不太好過,但畢竟是國家單位,怎么說都還能做到旱澇保收的水平。而供銷社的社員們對顧客沒有什么服務意識的背后,也正是因為營業額和他們的收入并沒有什么關聯。
所以對于市面上如同雨后春筍般冒出來的服務公司,上面的領導愁白了頭發,下面的職員卻是樂得清靜。
對,與其顧客太多忙的腳不沾地,他們更高興的是商店里討人厭的顧客變少了。
有這個時間,用來嗑瓜子和聊天喝茶,不是更有意義的事情么?
反正不管商場是賺錢還是賠錢。他們的工資也不是從商場的利潤里出的,而是國家財政支付。哪怕是百貨大樓虧的黃了攤子,大不了拍拍屁股,重新找個地方繼續做他們的售貨員去。
“買東西。我要買東西,人呢!”
穿著重型機械廠工作服的工人站在柜臺前,滿臉不耐煩的大聲喊著。偌大的百貨大樓,三層的家電柜臺里幾個如同“喪尸”般到處亂晃的工作人員,放著明顯等待購買商品的顧客,旁若無人的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喊什么呢。吵人清靜!”一臉不耐煩的售貨員從遠處的柜臺,扭扭捏捏、慢慢悠悠的走了過來。
要說供銷系統的職工待遇,那真是比工廠里當工人的強多了。不僅是工作輕松,福利待遇好。在這個各種票據還沒有退出歷史的年代里,有著內部購買“殘次品”福利的售貨員,更是讓人羨慕的眼熱。
別看人家是售貨員,理論上是服務于顧客的。但真要論起來社會地位和收入存款,指不定是柜臺里面的比柜臺外面的更有優勢呢。
在這種現實之下,可想而知售貨員對“服務”顧客會是個什么態度了。
如果來的是個領導或者外國人,那售貨員一樣是要笑臉相迎的。不過當毛麗看清楚來人穿的不過是重型機械廠的工作服,衣服上還到處都是油了麻花的污漬,可想肯定就是個一線出苦力的大頭工人罷了。
“我說這位同志,我都等了快半個小時了,你這工作時間脫崗這么長時間,合適嗎?”
“怎么不合適啦?怎么不合適啦?”毛麗眼睛一瞪、雙手一掐腰,咱不說自黑,確實就是一副東北母老虎的架勢。往好了看,這也是長久以來東北女人參加勞動第一線,社會地位普遍高漲,并且自身勇于斗爭的優良傳統。
當然真說起來,事物都有兩面性么。有的人把階級同志當敵人,也有人把美國王師當親人么。
當然,這倆條往往都是一種人。毛麗或許沒有這么深的思想覺悟,可她對顧客也真的是沒有什么好臉色這年月的國營商場售貨員,大多都是這樣!
“我們商場開會討論如何更好的服務顧客去了,你管得著嗎?”
“嘿,你們討論了就這個結果?”
“啊,這不是剛成立了一個文明服務辦公室,又多出來十多個崗位,還順便提拔了一個辦公室主任。三個副主任…嗨,我跟你說著干嘛,你要買什么?痛快的!”
毛麗也是嘴碎,圖嚕嚕的什么都往外倒。一分鐘二百四十個字。個個咬字清晰,聲音清脆明亮,不得不贊上一聲好嗓子。
“我要買個錄放機,你們這都有什么牌子、多少錢的?”
“最貴是燕舞的,四百二十塊。眾生牌的。三百三。還有美多的,二百六…這不都在柜臺上寫著呢,自己看吧。”
“哎?就沒有夏普和三洋的嗎?都是國產的啊!”
“就你?”毛麗嗤之以鼻:“日本進口的錄放機少說都要兩千塊,你買得起嗎?”
195年的兩千塊錢,少說相當于三十年后的四萬塊錢了。用兩千塊錢買一收放機,就跟未來用四萬塊錢買一臺式電腦一樣。八十年代收錄機的體積,和臺式機機箱相差也不算大了。
“我買不買得起,你管得著么。我就想看看日本收錄機,你給我拿來看看!”
“你不買看什么看?沒事別給我添亂啊,要買趕緊的。不買就滾蛋!”
“嗨,你怎么說話呢!”
“我就這么說話,怎么著了?”
“哪有你這么說話的!吃了槍藥了?我這買東西,到你嘴里合著就變成添亂了是吧?”
“咋地,不服啊?”
“靠,我還真就不服了!”
“你瞅啥?”
“我瞅你咋的?”
“東北老娘們”的戰斗力那可不是蓋的,雖說東北絕對不缺有素質的女性,可有些女人彪悍起來也真不是一般的厲害。重型機械廠在繡城內或許算是一個字號,可那和一個小工人有什么關系?能在百貨大樓這種繡城數一數二的商場工作的售貨員,哪個背后沒有點關系。
就算一開始沒有。幾年售貨員做下來,少說也能認識點領導干部什么的。
毛麗真是發起狠來,擼胳膊挽袖子,眼看就要從柜臺后面沖了出來。
苗海一個一米八多的大老爺們。動手當然是不怕人的。不過畢竟對面是個女人,何況他又想到了自己的來意,只好強壓下火氣,怒哼哼的轉頭往樓梯口的方向走去。
“我跟你說不清,我找你們領導去!”
“去就去,我跟你一起去!”毛麗怒哼哼的從柜臺里跑出來。邊走嘴上都還不饒人。
百貨大樓的辦公室被安排在頂樓,苗海一步跨仨臺階蹭蹭蹭的從三樓跑到了六樓。后面毛麗追的呼哧帶喘,總算是沒有精力嘴里罵罵咧咧的了。
好在商場領導的辦公室也算明顯,門上掛著牌子的經理室,苗海瞅準了就推門走了進去。
“你誰啊,經理室沒看到嗎?瞎闖什么啊?”一個四十多歲,穿著西裝梳著中分頭、帶著細框眼鏡的人,從辦公桌后面抬起頭來,不由的皺眉問道。
“你就是百貨大樓的經理吧?我要向你投訴!你們的售貨員,我要夏普、三洋的收錄機,她不僅不給我拿,反而還罵人!哪有這么賣東西的,我這是來花錢的,不是來找氣受的!”
“你血口噴人!”毛麗聽的睚眥欲裂,從后面趕過來大喊道:“你一個臭工人,買的起人家日本的收錄機嗎?你不買,我為什么要給你拿?”
“我是顧客,我要看貨,你管我買不買得起,你都得給我拿出來看啊!”
“經理,你也看到了”毛麗還沒怎么喘過來氣,不過可不影響她神氣活現的表情:“這人就是來搗亂的,還想惡人先告狀!”
“這位同志,這就是你的不對了。”經理從辦公桌后面走出來,也是先打量了苗海的打扮。重型機械廠的工人工作服,身上左一塊右一塊的油漬,看著也不像做辦公室的,多數是一線的操作工人。
這年月哪個有本事的家里,會讓自家孩子去一線當工人?經理心里頓時篤定了下來。
“我怎么不對了?”苗海一臉的發愣。
“你既然不買,那讓我們的售貨員拿什么?你這不是妨礙我們工作嘛?你知道我們的售貨員工作多忙,誰都像你一樣,想看什么就讓售貨員拿過來什么,那我們一天還要不要服務別的顧客了?”
“嘿!”
苗海真是好么。還是原來的味道!這年月誰買東西沒受過點氣,他要真是隨便就氣的這么大,早被人氣死了。
可表面上,苗海真是氣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原來不氣的,現在也被經理的歪理給惹出火氣來了。
“哦,你們售貨員這么忙,我怎么沒看到呢?早前我在柜臺前等了少說半拉點,周圍四五個售貨員。沒一個看我一眼的,你們就是這么忙的?這位好不容易千呼萬喚的出來了,還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說話夾槍帶棒的,我是真哪只眼睛都沒看到你們忙了。”
“這位同志你這么說就不對了,我們之前組織職工開會,傳達了優質服務顧客的上級精神,為此我們還專門成立了文明服務辦公室,這么大的事情,你沒看到不代表我們沒在忙啊!”
“好了。好了。”經理不耐煩的說道:“你要是買東西,就趕緊去買,別在這里煩我了。那日本的收錄機你又買不起,別給我們的職工添亂啊,惹事兒呢是不是?”
“嘿,你怎么知道我不買?”
“憑你?”經理不屑的冷笑:“你拿出兩千塊錢來,我當場給你吃個夏普的收錄機!”
“好,你說的!”
苗海干脆利落的從兜里掏出一個信封,手上一扥,厚厚一摞四個大頭的藍票子。全是第四套人民幣的百元大鈔。看樣子,兩三千都是少說的。
經理和毛麗目瞪口呆,看著苗海手上的錢,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才好。
我去。你真這么有錢,早怎么不拿出來!雖然早拿出來,毛麗也不會對他有好臉色看就是了。
但是這個社會就是這樣,你有錢,別人怎么也會高看你兩眼。毛麗雖然不耐煩,也不會說話那么夾槍帶棒啊。
經理看著苗海手上的錢。真恨不得把他給吞下肚子去。能拿兩千多買日本進口收錄機的主,你穿這么一身破爛干嘛!這不是誤導人嗎!
“行了,多的我也不說啥,我就等著經理你吃個夏普給我看了。”苗海雙手抱胸,老神在在的看著經理。
百貨大樓的經理,臉色簡直黑的都能刮出兩斤泥來了。
“這位同志,這位大兄弟…”
“哎,誰跟你是兄弟啊?別叫的這么親熱。夏普啊,嚯,我還是頭一次看到吃收錄機的,那么大一塊頭,能吃半個月吧?”
“我說,你別胡攪蠻纏行嗎?”經理臉上不耐煩的臭了起來,聲音也突然挑高了嗓門。
“嘿,怎么是我胡攪蠻纏呢?誰不給我拿收錄機的?誰說我買不起收錄機給你們添亂的?你們學習上級服務顧客的文件精神,學出來的就是這么個玩意?”
“我們的工作方式不用你管,這里是經理室,現在不歡迎你,你給我出去!”
“我不出,你先給我吃個夏普收錄機再說!”
“反了!反了!”經理氣的直跳腳,大喊起來:“來人啊,叫保衛科的人過來,把這人給我轟出去!”
隨著他這一聲喊,過不多時,果然走廊里響起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兩個看起來頗為壯實的年輕人走進來,經理登時指著苗海厲聲喊道:“給我把他趕出去,影響我辦公!”
“同志,走吧!”
“我走什么?”苗海橫道:“你們經理沒吃收錄機呢,我可不走!”
“押走,押走!”經理不耐煩的揮手。
兩個保衛科的人對視一眼,一邊一個突然發難,頓時就把苗海給制住了。倆人一看也是熟手,輕松的就把他擺出來一個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稍微一使勁兒,苗海就不得不跟著他們走了。
“哎,輕點!上手是吧?你們等著,咱們沒完!”
經理眼看著苗海被押了出去,面沉似水的再看下毛麗,動了動嘴,終究什么都沒有說出來毛麗老公是市醫院的主任,以后看病少不了要麻煩人家呢。
“經理。沒事那我回去了。”毛麗也是自感沒趣,揮揮手轉身就跑了。
這年月供銷系統的售貨員服務態度被人詬病不是一天兩天了,社會上有的人習慣了,也有不慣著他們這個毛病的。
就百貨大樓這樣的地方。雖說是繡城最風光的商場,可也從來不缺鬧事的人。可既然打開門做生意,自然是沒有怕事的道理。事實上,商業局的供銷系統可以說掌握著普通人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這樣的強力部門誰敢頂牛?
就算有什么事情。最后服軟的多半還是其他單位的人。大不了官司網上打,最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已。
這次的事情大概也就是這樣,一個重型機械廠的工人,就算有錢又怎么樣?能和供銷社比有錢嗎?
以百貨大樓經理的經驗,這事兒也就這么過去了。
苗海狼狽的從百貨大樓里被人押了出來,到街上狼狽的才被人松手再推了一把,差一點就倒地上摔了個狗啃泥。
百貨大樓保衛科的人拍拍手回去了,誰也就都沒看到,苗海原本應該怒氣勃發的臉上,卻莫名的露出一絲笑意。
嘀鈴一聲。苗海跨上鎖在路邊的自行車,飛一般的就騎走了。
時間轉眼就到了下午,這些日子以來百貨大樓的生意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總歸還是有人上門買東西,但受到其他系統搞三產的沖擊,日子是比往年要差了一些。
太陽眼看著就要落山,十一月的東北,五點鐘下班的時候,已經是天將擦黑了。
不過就在這繡城最繁華的中央大街上,突然響起了一陣嘀鈴鈴的車鈴聲。一支抱成團的自行車大軍,在這下班的自行車海洋里。滾滾向前。二十多個穿著重型機械廠制服的大小伙子排成一個箭頭,將車鈴按的震天響,為身后同一單位、身著相同制服的同事們,打開一條前進的通道。
這支隊伍騎到百貨大樓的門口。始終走在最前面的苗海干脆就是從自行車上跳下來的,他將手上的大二八往旁邊的行道樹邊上一扔,意氣風發的大喊一聲:“同志們,上啊!”
他身后一排大小伙子,也學著他的模樣,干脆的將車子往樹旁一扔。嘩啦啦的就跟在他的身后,向著還沒有關門的百貨大樓里闖了進去。
在他們的身后,越來越多的重型機械廠工人圍到百貨大樓的門前。一個個看起來像是干部的人站出來,開始指揮分派這些工人行動。
“一組跟我來,堵北門!”
“二組跟我來,咱們去西門!”
“三組的,都去南門!”
“二車間的跟著苗海,別再讓人給欺負了!”
至少上百人的隊伍,發揚著工人階級的先進性,以無比的紀律性有條不紊、按部就班的執行著計劃。
“百貨大樓的人欺負到我們重型機械廠的頭上了!”
“我們的職工來買收錄機,竟然叫他們給打出來了!”
“買收錄機的兩千塊錢,出來就沒了!”
“大家給評評理,這百貨大樓平常干過什么好事兒了!”
堵門的重型機械廠工人不僅是把門給堵住了,還順便將自己此行的原因大聲的向著下班時間路過的人大聲的喊了出來。
往日里這幫售貨員賣東西從來沒有好臉,更別提什么服務了,買東西和受氣也差不多。
聽到重型機械廠的人喊的這些話,呼啦啦的頓時就圍了一圈看熱鬧的人。打心眼里,就沒人不喜歡看供銷社的人吃癟的。只是怕他們人少,折騰的百貨大樓的人不解恨罷了!
嘩啦啦的腳步聲在百貨大樓里響起,這么多人闖進來,頓時引起了里面人的注意力。
“哎,你們哪個單位的,想要干嘛!”
“沒你事!”苗海指著跑過來的人鼻子,大喝一聲:“冤有頭債有主,我找你們經理!”
“把你們經理叫出來,他還欠我吃個夏普收錄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