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畫展這事上面,很少人支持韓藝,可以說除蕭無衣之外,幾乎就沒有人支持韓藝。
因為古人崇尚謙謙君子,辦畫展實在是太高調了一點,這與傳統的思想是完全對立的,哪怕是閻立本要辦畫展,也一定會受到不少人諷刺的,這是無法避免的,但是閻立本畢竟名氣在外,肯定還是會有一些人支持的,但是王蘊圖消失了十多年,而他走的時候,還只算是一個學徒,還不到弱冠之年,若他非瑯琊王氏出身,根本是毫無名氣。
而一直以來最為支持韓藝的商人,對藝術完全不懂,傳統商人是沒有一個買票來看畫展的,懂藝術的可都是士族階級,因此在這件事上面,韓藝幾乎是孤軍作戰,缺乏支持者。
就連那王獻肅都后悔跟韓藝簽下契約,他也沒有想到,這事會鬧這么大。
但是沒有辦法,韓藝有錢,他能夠租下整個游樂園,而且這又不是干什么犯法之事,你要是不爽,你就別來看呀。
但是他另一方面,又總是說你們都沒有看,憑什么對此妄加評論,對于那些看過王蘊圖的畫的人,他又說那只是個例,那些人不懂藝術。
韓藝這么囂張,導致很多人對此不滿,因此這五百張票很快就賣完了,因為你不去看,那就沒法跟韓藝爭論。
但基本上都是年輕人將票給買走了,那些士大夫還是有些格的,你一個后輩搞畫展,怎么也得是你來請我去指點你,這是咱們傳統思想,還讓我買票去看,那真是太侮辱人了。
問題是舉辦畫展的是韓藝,不是王蘊圖,韓藝也就是跟一些跟自己關系比較好的人送了票,那些士大夫他才不會請。
雖然時間不是很長,但是這畫展已經成為士林中,甚至于士族中的頭等大事,而勝負就在于畫展開幕那日。
韓藝是最早用售票制的,古代的售票是有一個延后機制的,因為沒法預料會不會下雨,下雨就往后延。
大家天天期盼,千萬別下雨,他們已經等不及了。
等到開幕的那日,湛藍的天空上,如洗過一般,上面飄著幾朵大白云,仿佛伸手可觸,非常漂亮,大家也都非常興奮,這天不可能下雨,于是買到票的人,是立刻上得馬車,趕往游樂園。
于是乎,在游樂園派起了長長的隊伍,全部都是年輕人,最大也不超過三十五歲,跟王蘊圖是一輩的,比王蘊圖長一輩的,是一個人都沒有。
大家都非常激動,但是他們激動的原因,是因為今日過后,就容不得韓藝那廝囂張了,這回怎么也得將韓藝狠狠批判一番,好好出一口惡氣。以前在道德上面,他們總是難以占得上風,但那沒有辦法,韓藝總是站在百姓那邊,占據著道德制高點,如今這可是藝術,這要還弄不死韓藝,那真是太丟人了!
簡單來說,他們其實來找茬的。
時辰一道,游樂園的大門緩緩打開來,大家都井然有序的往里面走,隊在長安幾乎是不可能看到的,都已經習慣了。
“各位尊客,里面請。”
入得院內,但見一個模樣標致,成熟大方的女人迎了過來。
一看這種成熟、漂亮,端莊大方的女人出現在這種場合,那不是歌妓,就肯定宮妓出身。
貴族女人不會這種事,尋常百姓又干不了這事,只有宮妓、官妓能夠勝任。
這個女人名叫妙莊,宮妓出身,如今她負責游樂園的特殊場合,就是說有貴客來,她就出面迎接。
“妙莊姐,韓小哥來了么?”
宇文修彌湊了上去,急急問道。
妙莊道:“回宇文公子的話,暫時還未看到尚書令。”
“什么?韓小哥不在?”
“這畫展不就是韓小哥辦的么?他怎么能不在呢?”
這些公子哥一聽韓藝不在,立刻抱怨起來。
他們就是來打韓藝的臉,畫不是主角,王蘊圖也不是主角,王蘊圖被人嘲笑這么多天,連門都不敢出,嘲諷王蘊圖沒有什么快感,韓藝才是唯一的主角。
妙莊忙道:“各位尊客稍安勿躁,雖然我不清楚具體情況,但是據我所知,尚書令今日一定會來的。”
如此才平息眾怨。
賀若寒道:“那你快帶我們去看看,那被韓小哥吹到天上的畫吧。”
“......各位尊客這邊請。”
妙莊領著他們來到游樂園的后面的園林,這個園林跟元家的沒法比,是李績專門用來招待一些貴客的,因為古人還是講究天人合一,他們不喜歡以破壞環境為代價,給自己提供生存空間,他們喜歡跟自然融為一體,對于富人而言,尤為如此,再加上這年頭沒有點燈,大家都喜歡在外面,所以這園林是必不可少的,只見這里蔥蔥郁郁,樹木茂盛,鳥語花香,隱隱可見中間有著一條廊道,蜿蜒其中,這廊道就是畫展的舉辦地。
“怎么還有護衛?莫不是陛下來呢?”
宇文修彌一看廊道周邊有著不少帶刀護衛,不免一驚,要是李治在這里,那這錢可就白花了。
妙莊道:“是這樣的,因為這些畫是尚書令從王家借來的,倘若有破損或者遺失的話,尚書令沒法向王家交代。”
“就這破畫,想遺失都難啊!”
一個公子哥哼道。
妙莊禮貌性的微微一笑,權當沒有聽見,繼續說道:“這里一共有三百幅畫,還望各位尊客切莫用手去觸碰畫......。”
都不等她將話說完,這些公子哥就揮揮手,然后走了進去。
只見整個廊道都是一幅幅畫,都是用傳統的畫布,米黃色的,多半都是有彩色,全都是鑲在匾額里面,然后掛在兩邊,或者掛在梁上,幾乎都是懸空的,兩邊各有一條紅綢,警示大家不要伸手去觸碰畫。
不得不說,這是有史以來第一次畫展,來這里的人,猛然看到這么多畫,他們又都是讀書人,心里情不自禁的有一些小激動的。
但是他們很快就想起來今日來此的目的,我們是來吐槽的,紛紛湊近,凝目看去,但見畫中都是以人為主,但多半都是遠景,也不知道畫這個的意義何在。
片刻間,就聽得一陣抱怨聲道:“這叫什么畫,太平淡無奇了吧。”
“就這畫技也好意思拿出來舉辦畫展。”
“韓小哥真是會做買賣,就這畫,也能賺我們一百文錢。”
“但是很明顯,他對于藝術是一無所知啊!”
“哈哈!”
很快,陣陣嘲笑聲都快將屋頂給震垮了。
宇文修彌正哈哈大笑著,突然見到基友賀若寒站在一副畫前,怔怔出神,也沒有跟他們一塊嘲笑,于是走了過去,好奇道:“賀若,你在看什么?”
賀若寒道:“哥哥,你看這畫眼熟么?”
宇文修彌凝目看去,“我去過這里么?”
賀若寒道:“此乃元家在樂浪州的最大的煤礦。”
宇文修彌詫異道:“你咋知道?”
賀若寒手往下面一指。
宇文修彌低頭看去,但見畫下面豎著一塊木板,木板上面清晰的寫到,此畫誕生于何時,畫中景色又是哪里。
“還真是呀!”
宇文修彌微微一驚,又抬目看去,納悶道:“這地咱們兩個是去過的,可看著不太像啊!”
賀若寒道:“咱們當時離開的時候,這煤礦都沒有建起來,而這可是前年畫的,當然不一樣。”
“這才幾年呀!就發展成這樣,光畫中運煤驢子就有數十頭之多。”
正當這時,一個年輕的公子哥走了過來,“宇文、賀若,你們在這里看什么?”
“你看看,這畫中就是元家在樂浪州最大的煤礦,應該也是我們大唐最大的煤礦,我還去這地啊!”
“是么?”
“騙你作甚,咱們長安最好的煤可全都是來自這里。”
說話間,一個年輕清秀的女士走了過來,恭敬的行得一禮,道:“幾位尊客真是好眼力,此話畫得正是樂浪州最大的煤礦,玄菟煤礦。”說著,她又開始介紹這畫,這畫畫于什么時候,畫中的人物又在干什么。
宇文修彌他們聽得很是極其入神,而且他們也去過,等到那女士介紹完,他也情不自禁的說起了自己在那邊的經歷,當初他們爭奪煤礦的一些趣事。
聊著聊著,宇文修彌忽然發現嘲笑聲消失了,到處都是女人說話的聲音,還夾帶著一些議論聲和詢問聲,左右看了看,發現大家三三兩兩站在畫前,與那些女士交流著,心中甚感驚奇,這是什么情況?說好大家來吐槽的呢?于是他們又跑到自己的好友那邊,“你們在看什么?”
“你先別說。”
那公子先阻止介紹的那女婢,然后又朝著宇文修彌道:“宇文兄,你可知道畫中的人物在干什么嗎?”
宇文修彌凝目看去,但見畫中是一個碼頭,碼頭上停靠著一艘船,數十百姓站在碼頭上,其中還有幾個穿著制服的男人。于是道:“這不就是碼頭么?”
“你再仔細看看。”
宇文修彌又看了看,道:“奇怪,這好像是晚上,周邊都還點著火把,他們怎么晚上出門,而且里面怎么有這么多老儒婦幼,也不像似貨船,他們的神情好像非常緊張似得。”
那公子笑道:“此乃亳州碼頭,畫于幾年前,也就是那場危機爆發的中期。”
“是么?”
宇文修彌、賀若寒異口同聲道。
“嗯。”
那公子道:“當時亳州爆發危機,鹽價上漲,同時朝廷又在提前征稅,但是根據當時的我朝的政策,百姓是不能隨便離開戶籍所在地的,于是這些百姓都想趁夜色偷偷離開亳州,逃往揚州去。”
賀若寒立刻道:“我明白了,他們定是被抓住了,你看畫中不是有很多衙役么?”
話音剛落,那公子與他身邊幾位好友都哈哈笑起來,就連一旁介紹的女士都掩唇笑了起來。
賀若寒尷尬道:“你們笑什么,難道不是么?”
那公子指著畫道:“賀若,你看那個衙役在干什么?”
賀若寒仔細一看,道:“這個衙役好像是在數錢。”
“在他邊上還站著一個百姓,這些衙役根本不是來捉拿他們的,而是來收錢的,要給錢才能夠離開亳州。”
“什么?這...這真是豈有此理啊!”
賀若寒憤怒道。
又有一個公子哥道:“當時那情況,誰都在想盡辦法撈錢。”
“我剛才在那邊還看到一幅畫,幾個衙役光天化日之下,直接上門從將人家的閨女給搶走,就是因為百姓交不上稅。”
“唉...我當時也聽聞那邊非常混亂,但也沒有想到有這么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