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還是不戰。
這永遠都是文武之爭的主旋律。
當然,也不是說所為的文臣都是反戰派,但是這一回除了許敬宗、李義府之外,就連許圉師、盧承慶等人也都表現的非常謹慎。首先,高句麗、新羅、百濟三國爭霸,本就從未斷過,又不是第一回了,早已經見慣不怪了,你救得過來么。其次,高句麗也確實難啃,只要大唐宣戰,遣派大軍去進攻,高句麗就往后縮,只要堅持到冬天,這戰可就非常難打了,那地方真是太冷了,大唐最能征善戰的關中子弟,不適應在那么冷的天氣作戰,而且離中原地區比較遠,路況也不好,糧食補給是一個非常大的問題。
兩邊是各執一詞,爭執不下。
而且,這番戰火,并非是因大唐而起,因此這對于大唐而言,就顯得比較突然一點。
李治一時也拿不定主意,依李績的意思,反正遲早要滅高句麗的,就趁著這一次機會興兵消滅高句麗,以報世仇。這可不是小打小鬧,等于是要消滅百濟和高句麗兩個國家,至少至少也得二十萬大軍,二十萬大軍得消耗多少糧食,這真不是開玩笑。
故此直到最后,李治也沒有下定決心,到底出不出兵。
韓藝倒是沒有參與他們的爭論,因為他知道李治是肯定要打高句麗的,但是他是真不想在這時候開戰,可如今機會似乎已經來了,因此他也左右不定。
別說他左右不定,這消息傳出來后,幾乎每個人左右不定,不去打吧,但是仇恨就擺在那里,并且李世民都曾拋出報仇言論,等于是繼承了隋朝的血海深仇,你要敢反戰,那你就妄為中國子弟。可要說去打吧,你除了能夠報仇,你得不到任何東西,并且打了幾回,也沒有消滅高句麗政權,反而總是令國力大損,這有點跟美帝國打阿富汗像似,你一直在揍別人,但是揍著揍著,把自己都給揍得茫然。
這跟頡利有點不一樣,李世民攻伐頡利前,心里是真的害怕,因為頡利也很強的,沒有說誰一定能夠取勝,但是高句麗的話,連進攻大唐的資本都沒有,只能騷擾一下邊民,就那水平,唐朝怎么可能會害怕,那高句麗就是一個挨揍的乞丐,你心情不好就可以上去踹他一腳,發泄一下。
可問題是這乞丐冷也冷不死,就踹也踹不死,生命力忒強了,因此唐朝面對高句麗總是有點糾結,啃塊頡利那塊肥肉,那多有滋有味,但是啃這塊骨頭,難吃還就算了,弄不好還得將牙給崩了,如今半島比嶺南地區還不如一萬倍,冬天太冷了,又沒有暖氣,如今連煤炭都少,農業也難以發展,費勁打下來干嘛。
其實每個人都在思考這些問題。
夜已深。
韓藝躺在院中的搖椅上,望著美麗的星空,愁眉不展。
“你在想什么?”
韓藝回頭一看,只見蕭無衣拿著一件毯子走了過來,給他輕輕蓋上。
“你今天怎么愁眉苦臉的?”蕭無衣坐在邊上的椅子上,好奇的望著韓藝。
“真乃多事之秋啊!”韓藝感慨一番,將新羅求援的事告訴了她。
蕭無衣聽后,立刻道:“這有什么好想的,當然是建議陛下出兵消滅高句麗。”
就知道是這個答案!韓藝一翻白眼道:“咱們說得是簡單,可是這一聲令下,就要承當幾十萬人的性命,這可不是兒戲。”
蕭無衣螓首輕搖道:“話可不能這么說,當年十萬中國子弟葬身于高句麗,這一筆血海深仇已經烙印在中國子弟的心中,我以為不管付出任何代價,都要報仇雪恨,這關乎著一個國家以及這個國家的百姓的尊嚴。在我朝建國初期,頡利險些就踏破長安,可那是頡利,草原上的雄主,而且其時我大唐才剛剛建國,內亂未平,因此敗給頡利,是情有可原的。但是高句麗不過彈丸之大,窮鄉僻壤,敗給這種小國,我大唐何以為尊?因此不滅高句麗,始終讓人會耿耿于懷。”
韓藝皺了皺眉道:“這我當然也明白,可是高句麗不過是窮山惡水,你去打它,你根本得不到什么,純粹的消耗國力。”
“誰說得。”蕭無衣反駁道:“那遼東地區有大半可非漢人之地,乃是靺鞨人和高句麗人居住在那,而且毗鄰東突厥舊地,我大唐對于那邊的控制甚是薄弱,雖然如今東突厥各部落已經臣服我大唐,但是有一個反我大唐的高句麗在后方,一旦東突厥舊地發生變故,高句麗很可能就會趁虛而入,與那些部落勾結,這對于我大唐是一個非常大的威脅。興兵攻伐高句麗,師出有名,也沒有人會感到意外,如果我們能夠徹底控制高句麗,那么便可駐兵在那里,再趁機控制整個遼東地區。”
韓藝聽得震驚不已,很是意外道:“你怎么知道這些?”
蕭無衣輕輕瞟了他一眼,沒好氣道:“我早就說過,實在是我女兒身,不然的話,我不會比平陽公主差的。”
給你三分顏色,你還真開染坊!韓藝笑道:“是是是。”
蕭無衣好奇道:“怎么?陛下不愿出兵么?”
韓藝愣了愣,道:“這我也不清楚,不過我也理解陛下,畢竟自隋以來,三番四次攻打高句麗,雖然也曾重創過高句麗,但是結果總是損耗國力,這就是因為高句麗地處于窮山惡水之中,而我們大唐幅員遼闊,就好比你去跟乞丐打架,縱使你將他打得鼻青臉腫,而他用那臟手只是在你手上摸一下,你也會惡心大半月,但是乞丐他無所謂,反正也他再壞也壞不到哪里去。因此,要么不開戰,一旦開戰,就必須徹底消滅高句麗,否則的話,只怕陛下和滿朝文武都提不起勇氣再征高句麗。”
蕭無衣點點頭,道:“我干爺爺曾說過,打仗講究的是天時地利人和,即便是有必勝的決心,也未必就一定能夠取勝,這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用來形容戰爭是再適合不過了。因此我干爺爺打仗,絕不姑息,更不會講什么仁義道德,能今夜消滅敵人,就絕不會等到明日,能殺光敵人,就絕不留下一個活口。總之,即便敵人已經病入膏肓,也應該立刻上前一腳將他踹死。”
“言之有理!”韓藝笑著點點頭,暗道,難怪她做事這么絕,原來是深受李靖的影響,只可惜她常常用錯地方。
蕭無衣就是這么一個人,且不說她當初直接將尿桶扣在裴清風的頭上,就說前不久將李義府打得是鼻青臉腫,那絕對沒有手下留情,打得跟個豬頭似得。因為在蕭無衣看來,我打你一個耳光,你也會報復你,那我何不打你十個耳光,說不定還能打得你害怕,今后都不敢來找我麻煩了。
思來想去,韓藝覺得這事非自己所擅長,這仗能不能打贏,他并不清楚,他唯一能夠做的就是做好后勤的準備,因此他第二日就去戶部查看黃河以北的糧食情況,打仗打得就是后勤啊。
大興善寺。
“丈人,你以為如何?”
獨孤無月略帶一絲緊張的望著崔平仲。
崔平仲將手中寫滿字的白紙放下,又瞥了眼一旁的崔紅綾,搖頭道:“這行軍打仗之事,非我所長,你這平高句麗之策,我不好評論。”
獨孤無月道:“丈人素來足智多謀,小婿希望丈人能夠為小婿想一個法子,讓陛下派小婿去征討高句麗。一直以來,小婿耗盡家財,派人潛入高句麗,關注高句麗的一舉一動,就是為了今日,還望丈人能夠成全小婿。”
崔平仲嘆道:“無月,你這又是何苦了。”
獨孤無月道:“當年先祖死于高句麗,至今尸骨未寒,不報此仇,小婿枉為人子。”
崔平仲道:“可是仇恨與國家安危相比,那就微不足道了,你為仇恨而征戰,你難不倒不覺得這是非常自私自利嗎?”
獨孤無月道:“小婿認為此乃國仇家恨,就連太宗圣上都曾言道,定要為中國子弟報仇雪恨。”
崔紅綾突然出聲道:“爹爹,你若有辦法,就幫幫無月吧。”
崔平仲瞧了眼崔紅綾,眉宇間很是矛盾,他當然不想獨孤無月去打仗,畢竟獨孤家很悲催的,大半都死在戰場上,但同時他也清楚獨孤無月的野心,絕不會甘愿跟他父親一樣,做一個閑云野鶴的隱士,再三思量,緩緩道:“這朝堂與戰爭不一樣,戰場上只有勝敗,但是在朝堂之上,卻沒有對與錯一說,你如果想得到陛下的重視,首先要你要迎合陛下的意思。”
獨孤無月聞言大喜,卻又琢磨不透崔平仲這話的意思,道:“小婿愚鈍,不知丈人此話是何意思?”
崔平仲道:“依我之見,陛下當然也想消滅高句麗,完成隋煬帝、太宗圣上未完成的偉業,此乃人之常情。但是話又說回來,就連太宗圣上都未曾消滅高句麗,陛下自然也會感到擔憂,而且當初也是陛下罷遼東之役,采取休養生息策略,并且使得國力大增,在這時候舉兵攻伐高句麗,是否妥當,這還值得商榷,相信這也是為什么陛下一直少有提及高句麗的原因。
而此番戰事,皆因新羅而起,并非我大唐挑起的,如果出兵,只怕也是貿然出兵,這是陛下更加不愿意見到的,如果陛下決定要出兵消滅高句麗,那陛下一定準備的萬無一失。可是,新羅對于我大唐而言,至關重要,救援新羅是必然的,就看怎么去救,相信這讓陛下非常為難,如果你能想到一個辦法,既能緩解新羅之危,又避免大動干戈的話,那么陛下定能采納你的建議,同時你也會得到陛下的重視,等到將來陛下決定要出兵高句麗時,自然想起你來。”
獨孤無月微微皺眉,低眉沉思起來。
崔平仲淡淡一笑道:“這以史為鏡,可知勝敗啊。”
“以史為鏡?”
獨孤無月忽然眼中一亮,道:“我明白了,多謝丈人點撥。”
“我也不知道這是對還是錯。”
崔平仲輕輕一嘆,道:“但是無月你要記住一點,凡事要徐徐漸漸,做人也要知進退,如果我統帥的話,我絕不會啟用一個報仇心切的人,如果你想要得到陛下的親睞,首先你得讓陛下看到你的耐心,而不是你的急切,因為當今陛下不是一個沖動的君王,因此你也要懂得深謀遠慮,這一點你可以向韓藝學習。”
獨孤無月有些疑惑道:“韓藝似乎比我還要沖動一些,就說上回財政改制,引起了滿朝文武的反對。”
他跟韓藝接觸了許多,他很多時候都覺得韓藝忒猛了,做事好像完全不考慮后果的,他都有些害怕。
崔平仲搖搖頭道:“難道你以為韓藝的目的僅僅是削減一些官署的開銷么,其實他那都談不上削減支出,畢竟他還增加了禁軍的開支,根本省不了多少錢的,他只是將財政變得更加靈活了一些,而且借此徹底控制財政,為下一步計劃打下堅實的基礎,其實他只是往前邁出很小很小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