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韓藝和程咬金的交情,那還是有的,絕不是如此冷淡的對話。
但是這一年間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了,王皇后、蕭淑妃被火燒死,褚遂良被貶,長孫無忌退位,關隴集團差點就全軍覆沒了。
而當初李治登基初期,是程咬金領兵守衛京師,而當時他和長孫無忌是有著共同的政治利益,那當然是一邊的,他的部下肯定是長孫無忌可以相信的,也就是他的部下幾乎都是關隴集團的人,他們能好生對待韓藝嗎?
如今正值交戰的關鍵時期,程咬金必須要跟自己的下屬站在一邊,如果他跟韓藝過于熱絡,那他的下屬肯定會非常不爽,他必須跟韓藝拉開距離。
韓藝心里清楚明白,故此也沒有感到任何意外,程咬金又將自己的部下給叫了進來。
裴行儉他們進來,個個滿面的怨氣。
程咬金目光一掃,道:“老夫已經與那小子談過了,他也答應既往不咎,但是不要再有類似的事情發生,這事的前因后果,相信你們心里都清楚。”
其實韓藝這么做,就是給程咬金一個借口來壓制住這些將領,不然的話,這些將領不得整日惦記著如何教訓韓藝。
一干將令面面相覷。
裴行儉突然站出來道:“大總管,卑職有一言不吐不快。此事雖是趙旭挑事在先,但是韓藝亦非善類,此人讒佞奸詐,逢迎獻媚,結黨營私,排除異己,他小小年紀就有如此心計,若得重用,只怕會成為我大唐之禍。”
又有一人說道:“行檢說得不錯,如今陛下寵信此人,我等無話可說,可是末將實在是無法容忍,他來此奪取咱們弟兄用性命換來的功勞。”
一干將領紛紛表示不滿。
程咬金道:“那你們說,老夫應該怎么做?殺了他?老夫一把年紀,死不足惜,可是你們呢?陛下會如何看你們?”
眾將士低頭不語。
程咬金又瞧了眼裴行儉,道:“行檢,你可不要忘記你現在可是戴罪之身,老夫帶你來此,就是希望你能夠立下戰功,讓陛下看到你的才能,他日再重用你,老夫不希望我大唐失去一位可以獨當一面的將才。”說到這里,他目光一掃,道:“你們同樣也是如此,我知道你們心中都有怨氣,那就將這怨氣撒到敵人身上去,給老夫將阿史那賀魯千刀萬剮。我們是軍人,越是這種時候,就越要用實力,用戰功來證明自己,而不是跟潑婦一樣跑到老夫這里吵吵鬧鬧。這大敵當前,你們還去跟一個半大的孩子斗智斗勇,你們真是跟老夫長臉啊!”
這一番訓斥下來,這些將軍們臉上是火辣辣,齊齊抱拳道:“末將知罪,還請大總管責罰。”
程咬金道:“這筆賬老夫先給你們記著,倘若這戰打輸了,老夫要你們好看。”
“末將遵命。”
程咬金畢竟老將軍了,經驗豐富,他清楚的明白如今最要緊的是打贏這一場仗,因為這一仗對于李治而言意義匪淺,他巧妙的借用朝中的爭斗來激勵了將士們的士氣。
“韓大哥,你這里還疼不?”
小野一臉關心的問道,雖說是韓藝讓他打的,但是他心里總是有些過意不去。
“你小子真當你韓大哥是紙糊的,這點疼算得了什么,其實你韓大哥的身手也就比你差了那么一點點。”
韓藝憐愛的摸了摸他的腦袋。
小野聽得呵呵一笑,又好奇道:“咱們與那些將軍素未蒙面,為何我瞧他們對咱們充滿了敵意。”
韓藝微微一愣,苦笑道:“小野,我與你說過,我是來這里領功勞的,但是這功勞是他們用性命換來的,你說他們能不生氣嗎。”
小野一撇嘴道:“就他們這點功勞,誰稀罕了,韓大哥,咱們走吧,可莫要讓人瞧不起了。”
他師父都是要跟李世民剛正面的人,絕非常人,但他放棄與李世民一爭雌雄后,寧可窩在山洞里面,做那一洞之主,也不做封疆之臣,可見他是一個非常傲氣的人,小野深受其影響,很不喜歡寄人籬下的感覺,他在山里面呆了那么多年,從未求過村民半件事,自己的母親滾落山崖,他也是自己爬下去尋找,哪怕是跟韓藝在一起,他也很少向韓藝提要求,他只會靠自己,不喜歡靠別人。
韓藝老臉一紅,沒有做聲。
小野瞧了韓藝一眼,道:“韓大哥,這份功勞對你是不是很重要。”
韓藝點了點頭。
小野倔強道:“韓大哥,我去幫你立些功勞回來便是,才不要欠他們的。”
韓藝忙道:“小野,不可胡來,這可是打仗,刀劍無眼。”說到這里,他輕輕一笑,道:“而且你也不要太小瞧我了,兵法有云,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他們現在干得只是第三等,咱們要干就干上等事。”
小野噘著小嘴,氣鼓鼓樣子,沒有做聲。
韓藝也是很無奈。
這時候就體現出小胖的作用了,如果小胖在這里的話,隨隨便便念叨一個時辰,小野就會笑起來了。
所以說他們三人還真是缺一不可。
二人稍作收拾了一下,便在軍營里面住下了,只要糧草完成順利的交接,他便可以回去了,其實他也不想待在這里。
不過他從過往士兵的交談中,發現這一仗似乎不像長安那邊聽得的那般順利,程咬金大軍在取得三次完勝之后,在這鷹娑川遭遇到阿史那賀魯兒子咥運兩萬精騎頑強抵抗,雙方各有勝負,僵持不下,再加上天氣變冷,對于唐軍而言,不是一個好消息,這也是為什么程咬金急于催促后方先將衣物送到。
兩日過后。
“韓大哥,咱們的干糧都吃完了。”
小野翻了翻包袱,一臉郁悶的向韓藝說道。
韓藝皺了皺眉,心想也真是奇怪,這兩日來,就沒有一個人過來通知他吃飯,送飯就別提了,前面還有些干糧,他倒是無所謂,如今沒有糧食了,總不能餓死吧,可沒有見過哪個糧草督運使被活活餓死的。道:“你先等下,我出去問問。”
言罷,他就起身來到帳外,正巧一隊士兵巡視到此,他急忙開口詢問道:“哎!請問一下,還未開飯么?”
那士兵仿佛沒有聽見一樣,徑直走過。
韓藝微微皺眉,臉上透出一絲不悅。
正當這時,一個人跑了過來,道:“特派使,特派使。”
韓藝一瞧,正是周壁。
周壁跑至跟前,道:“特派使,你吃了沒?”
韓藝搖搖頭道:“我正準備問一下,什么時候開飯。”
“咱們這營,飯早就吃完了。”
周壁道。
韓藝道:“那為何沒有人來通知我一聲。”
周壁左右瞟了瞟,小聲道:“特派使,我聽說上面的人吩咐了,任何人都不得來惹你,所以沒有人敢與你說話。”
韓藝一聽,頓時明白過來,程咬金肯定是讓他們別來惹自己,那底下的將士就故意聽話不聽音,就是理都不理他。
周壁道:“我帳里還有些吃的,特派使就去我帳里吃吧。”
他如今知道韓藝的底細了,那當然得巴結一下,他作為漢人,可不喜歡待在這鬼地方,他想回中原去。
“韓大哥,我聽說那邊山后有條河,咱們去那里弄點魚上來吃吧。”
小野突然從后面走了出來,兩只大眼睛冒著怒火。
韓藝瞧了眼小野一眼,笑著點點頭,又向周壁道:“多謝你的一番好意,正好我也想去外面走動一下,就順便去河邊弄點魚上來吃。”
周壁面色一僵,只覺這馬屁拍在馬腿上了。
韓藝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今后這押糧官若是當厭了,可以來長安找我。”
周壁頓時轉憂為喜道:“多謝特派使,多謝特派使。”
韓藝呵呵一笑,與小野先去到馬廄牽出自己的馬來便出得大營。
一路暢通無阻,沒有人搭理他們。
小野只是說山的那邊,但其實離中軍大帳有十幾里路,在這大冷天,跑這么遠吃個飯,也真是夠拼的。可小野就是賭一口氣,不吃軍營里面的一粒米,韓藝心里其實也有些不爽,雖不至于跟小野一樣,畢竟他知道其中還有很多的原因,但也不想屈人之下。
二人騎馬行得一頓飯工夫,來到山后,只見這里有這一條清澈小河。在城里,小野不敢說,但是在大自然中,小野是決計不可能餓死的,而且一點也不怕凍,要知道昨天還下了一場雪,可小野脫了鞋就下水,三兩下就弄了好幾條大魚上來。
韓藝趕緊生起火,讓小野烤烤,可小野似乎真不怕冷,都不急著穿鞋,就赤腳盤腿坐在火邊,烤著魚。
不一會兒,二人就將這幾條大魚消滅的只剩下一堆魚骨頭。
小野又道:“韓大哥,你稍等會,我再捉幾條,咱們晚上吃。”
韓藝心想這么冷的天,河水都開始結凍了,老是讓小野下水也不好,正準備讓小野別去,忽聞前方傳來馬蹄聲,舉目一看,只見一只數百人的騎兵隊伍朝著這邊行來。
不消多時,隊伍就來到韓藝面前,為首一人是一個五十來歲老者,但見此人須發皆是黑白摻雜,身材高大,身著鎧甲,英氣勃勃,眼神如刀似劍,甚是鋒銳。“你們是何人,在此作甚?”
小野如今看到這些人來氣,又聞此老者語氣不善,于是道:“我們是什么人,在這干什么,與你何干?”
那老者見小野不過十五六歲,點點高,小屁孩一個,口氣竟然這么橫,一時還驚住了。他身邊的將領紛紛怒目相瞪。
韓藝在這一刻,無限懷念小胖,急忙道:“抱歉!我乃皇家特派使韓藝,舍弟不懂事,還望老將軍見諒。”
“你就是韓藝?”
那老者似乎聽過韓藝的大名。
“正是在下。”
“你的大名,我可真是如雷貫耳啊。”
那老者撫須一笑,似乎對于韓藝并無太多的敵意。
韓藝道:“敢問老將軍是?”
“我乃右屯衛將軍蘇定方。方才在這一代巡視,見這邊有煙升起,便過來看看。”
哇靠!出門吃個不便飯,也能遇上歷史名人!韓藝雖然沒有讀過書,但也聽過蘇定方的大名,雖說談不上什么崇拜,還是有些親切感,畢竟聽過,抱拳道:“原來是蘇老將軍,失敬,失敬。”又解釋道:“方才我與舍弟在此烤魚,不曾想驚擾了蘇老將軍,還望蘇老將軍多多包涵。”
蘇定方瞧了眼火堆邊上的魚骨頭,道:“你非軍中將士,不知規矩,那也怪不得你,這一回就算了,但軍中有規矩,不得隨便生火,今后你得注意一些。”
語氣非常和善,因為他也是寒門出身,祖宗不是牛人,也就是一鄉地主,不像裴行儉、趙旭、程處弼他們都是一幫子貴族出身,他心里明白寒門不容易,因為他很早就隨李靖南征北戰,立下汗馬功勞,可是在卻一直不上不下,得不到重用,沒有讓他獨當一面,一直在給人打下手,要知道他都五十來歲了,論經驗,論輩分都很高了,只因為他出身不太好,一直籍籍無名,沉寂了將近有二十年之久,他心里也有怨氣,因此他覺得韓藝一個田舍兒出身,能夠有今日,那真是絕無僅有的。
我馬上就要閃人了,還注意甚么。韓藝心里暗想,嘴上卻道:“多謝老將軍相告,下回我會注意的。”
蘇定方身后一人忽然道:“將軍,你快看山那邊。”
蘇定方轉頭一看,只見山嶺那邊似有塵土揚起,他面色一緊,道:“不好!敵軍來襲。”
言罷,縱馬往高處行去。
這轉眼間,敵人咋就又來了。韓藝也是嚇得一跳,臨走之前,弄場大戰,他覺得沒有這個必要,與小野上馬跟將過去。
山嶺那邊的場景,令韓藝這個沒有見過世面的人呆若木雞。
只見幾里外數萬突厥精騎如洪水般沖向大唐的陣地,一時間鼓聲震天,塵土飛揚,地震山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