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面變了。
依舊是那顆潮汐鎖定的星球,然而地貌卻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一道赤色的線條于晨昏線環繞,分割了星球的向日面與背日面。
一面翠綠,一面肉紅。
至于那艘殖民艦,已經看不見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江晨感覺到這顆星球在動。
就好像這顆星球是一個生物,而非死物。
“戰爭紀元呢?”俯瞰著這一切,江晨忍不住問道。
就在這時,一道身影浮現在了他的身旁。
一身龍袍,儀容端莊,她負手而立,肅穆地平視著前方。
“戰爭紀元結束了,現在是和諧紀元。”
“結束了?是人類輸了嗎?”
“沒有。”
“那是異種輸了嗎?”
出乎了江晨的意料,她再次搖了搖頭。
“也沒有。”
“那最后發生了什么?”江晨追問道。
“共榮。”
她只說了兩個字,然后便飄向了那顆星球。
與此同時,在不可抗力的牽引下,江晨也跟著飛了過去。
“人類用了數百年的時間都沒能消滅蚊子和蟑螂,我們并不比先祖偉大,耗盡千年也沒能做到根除我們的敵人。所以這場戰爭并沒有分出勝負,雙方都做出了讓步。或者說,雙方都對自身做出了舍棄。”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江晨皺眉道。
“我們選擇了融合。”
聯想到那個秦院士和他說過的話,江晨似乎懂了些什么,但他并不理解他們為何會走上這條道路。
“鋼鐵是工業的基石,然而這顆星球的金屬礦藏卻匱乏到了極致,太空采礦的成本又過于昂貴,在這顆星球上發展工業困難的難以想象。另一方面。受到頻繁從紅矮星吹來的太陽風影響,我們的電子設備損壞率很高。”
“我們的工業走入了死胡同,甚至開始衰退。沒有產能的支撐。我們無法武裝更多的軍隊,勝利的天平開始向異種傾斜。然而就在這時。有位偉大的生物學家站了出來,提出了文明進化的新思路和諧。于此,和諧紀元拉開了帷幕。”
“我們用運算細胞取代了電子芯片,用高功率的生物計算機取代了量子計算機。接著,我們改造了自身的基因,將對染色體擴增到了139對,通過選擇性表達的方式,分化出科研者、生產者、戰職者、指揮者。”
“一切問題都迎刃而解了。我們不再依賴金屬,這顆星球有著豐富的碳氫氧可供我們支配。每一個‘人’既是個體,也是這個文明的‘細胞’。與此同時,我們停止了對異種的剿滅。我們與他們對話,與他們聯姻,最終與他們融為一體。”
草蟲?我日!
“這太瘋狂了。”江晨忍不住插嘴道。
可不知怎的,他腦中卻是浮現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里番漫畫,什么章魚和觸.手之類的。
“黑人與白人聯姻很瘋狂嗎?”她問道。
江晨愣住了,說不出話來。
“在17世紀確實,但在20世紀卻不是。無法消滅,就只有理解。”
說著,她略過了這個無關緊要的話題。指向了那顆翠綠的星球。
“它就像一棵大樹,向日面是樹葉,而背日面是樹干,我們耗費了一個世紀完成這項工程。‘樹葉’為我們的文明提供能量與養分,并為星球生成大氣環境。水在筋絡中循環,將過剩的熱量送往背日面。而‘樹干’則是生活區,所有人都住在那里。”
江晨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看著這顆一半翠綠一半肉紅的星球,喃喃著說道。
“那這棵樹也太大了。”
“并不大。相比起整個星海來說。它更像是一粒種子。”她平靜地說道。
“那人類呢?”江晨問道。
“所有新人類都生活在葉子之下,所有人既是個體。也是一個整體。”
“那你又是誰?”
這話剛問出口,江晨便見這道虛影變幻了形態。一身端莊典雅的公主裙取代了那身龍袍。那張黃面孔也變成了蒼白與鷹鉤鼻。
“我是母巢的主意識,所有個體都由我誕生,故我是女皇。至于形狀,我可以是武則天,也可以是伊麗莎白,亦或者葉卡捷琳娜。我們不再具備‘藝術’這個概念,所以我只能從文獻中搜索出這些歷史上曾經出現過的形象展現在你面前。”
“…你給我看這些是想說些什么呢?”江晨問道。
女皇看向了江晨。
“為了將文明的種子灑向更遠的地方。”
江晨的呼吸凝固了,雖然身為意識體的他并不需要呼吸。
女皇接著說道。
“我們通過建設高倍率生物望遠鏡,確認了母星的狀況。雖然觀察到的圖像都來自20.5年前,但通過歷史對比,我們確認我們并非進入了平行世界,我們依舊活在原來的世界。”
“你們的相對于我們的落后。”
“所以我們決定回歸。”
“直到94年前,我們終于建成了適者生存號殖民艦。為了避免再次發生次元躍遷,我們選擇在三維宇宙中航行。”
“我們會給你們帶來文明,將幫助你們與自然融為一體。”
如同一紙宣戰布告,女皇宣讀了這個殘酷的事實。
“可我們不需要你的幫助。”江晨有些艱難地說道。
雖然他知道就算自己這么說,他們也多半不會理會。
就好像…
“就像直立人和尼安德特人的部落,最終敗在了智人部落的手上一樣。人類以智人為先祖,進化成了‘現代人’一樣。文明的進化本就伴隨著血腥,而我們認同這份血腥。”女皇輕聲說出了這殘忍的話語。
“等等,你們不是說,你們穿越到了某個平行世界嗎?”江晨急忙問道。
“是的。”女皇輕輕眨了下眼睛。面無表情地看向了江晨。
那視線讓他感到了一陣強烈的不安。
不幸的是,女皇接下來的一番話,將他的不安變成了現實。
“我們此刻身處于你的故鄉。”
這不可能!
江晨心頭驟然一緊。
她怎么可能知道我能穿越!她怎么可能確認我那個世界的坐標!
等等。林玲…
江晨突然睜大了眼睛,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如果婷婷寄宿在林玲的體內的話。那么林玲看到的東西,她沒道理會不知道。而現在的狀況明顯顯示著,婷婷能夠和這所謂的和諧陣營女皇交流。
“克雷恩粒子。”女皇抬起了手,她的手上漸漸匯聚起一道紅色的暗芒,“有時間存在的地方,就有它的存在。”
“你獲取了我和林玲的通訊頻道?”江晨沉聲道。
四次元發信器,如果林玲能夠知道他那邊的四次元坐標的話,沒道理婷婷會不知道。
“是的。”女皇淡淡地說道。“我們很詫異,你能夠自由穿梭于兩個世界之間。而且你土生土長的世界,正好是我們通過蟲洞后到達的世界。”
真的假的…
江晨的視線在這顆星球和女皇的臉上來回游移,雖然有很多話想說,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半晌之后,江晨開了口,輕聲問道。
“那你告訴我這些有何意義?”
“我們打算說服你。”
說服?
江晨皺眉,無法理解她這句話的含義。
女皇將視線從江晨臉上離開,看向了那顆雙色星球,接著說道。
“我們曾以為我們和原世界的聯系就此中斷。我們在進化中獲得的資料將無法與遺民們分享。”
“然而情況出現了轉機。”
“我們向原世界發射的克雷恩粒子終于有了回應,不但成功引導部分能夠聽到我們呼喚的信徒。他以自己為素材,用生物技術改造了自身。搭起了與我們溝通的‘天線’。在我們的指導下,他成功進化成了我們希望的樣子,并成功與整片區域的生物進行了溝通。最重要的是,他甚至成功分化出了一個卵。”
“我們選出了12位公民,將他們的心靈轉化成克雷恩粒子波,通過發射器送回到了那個卵中。肉.體無法跨越的距離,那就用信息去跨越。很幸運,我們找到了返回原世界的方法。”
“然而不信的是,這個卵被你們愚蠢的行為摧毀。但我們依舊很幸運地,甚至可以說很意外地保留了一個個體。”
“她被避難所的智能程序囚禁。關進了虛擬世界,然后遇到了你。”
卵被摧毀?難道是那次柳丁鎮對某個極端變異生物的軍事行動?他曾聽楚南講過那次軍事行動。能發射紅色光束的生物大炮,殲滅了整個空域的電子設備。
原來那根本不是什么極端變異生物,而是和諧陣營向世界投放的“傘兵”。
咽了口吐沫,江晨艱難地說道。
“然后通過林玲發現了我?”
“沒錯。”女皇微微頷首。
“能發現你,完全是個意外之喜。如果你愿意加入到我們的陣營下,我向你許諾,即便物競天擇號抵達新世界的地球,我們也會保留你。”
“保留我?那其他人呢…”
女皇毫不避諱地說道。
“他們將貢獻自己的有機質。”
成為食物嗎?就像遠古時代人類所面臨的自然選擇那樣,智人部落在毀滅直立人與尼安德特人部落后,選擇將他們當成了食物。
想到這,江晨的額前滑過一滴冷汗,雖然他現在只是純粹的思維體,并不存在流汗這個概念。
“恐怕得讓你失望了,既然你也知道我能夠穿越在兩個世界之間,那你應該知道,想要抓住我是不可能的。”
“無妨。”女皇用毫無感情波動的語調說道。
征服新世界的地球才是主線,至于原世界的那顆“死掉”的地球,頂多只能算是情懷。如果江晨不愿臣服,它們最多表示遺憾,甚至不會表示惋惜…
江晨陷入了沉默。
“你的選擇呢?”女皇平靜地問道。
“…我拒絕。”江晨平靜地說道。
女皇沉默了兩秒。
“這是個錯誤的選擇,你們根本不具備阻擋我們的能力。”
“是嗎?”江晨輕聲道。
“如果我沒猜錯,你現在所處的世界,也就是我們口中的‘原世界’,已經被至高的統治。他們是個強勁的對手,雖然他們在我們的面前很無力。”
克雷恩粒子射線,能夠摧毀絕大多數的電子設備。
“統治?說統治還早了點。輸的只是你們,而我還沒輸呢。”江晨不動聲色地說道。
“在我們看來,你并不具備抵抗他們的能力。”女皇淡淡地說道。
在天基武器面前,一切路基武器都是渣渣。而且這種東西,對異種之類的軟目標殺傷確實是可觀,但對于摒棄肉身的至高來說,那點傷害非常可憐。
唯一能拿的出手的就emp了,雖然以22世紀的技術對抗emp的手段還真不少。
真是日了狗了,來自和諧陣營的侵略者正在前往現世的路上,而至高威脅又爆發在末世。
江晨眼神微微閃爍。
“我很好奇,不憑借機械的話,你們如何能夠進行星際航行?”
“為什么一定需要機械?”女皇反問道。
江晨愣住了。
不需要機械?
或許是出于高等文明的自負,女皇并沒有避諱這個問題,繼續說道。
“你聽說過水熊嗎?”
“那是什么?”江晨生物學的并不好,對這個名字很陌生。
“緩步動物門生物的俗稱。雖然最小只有50微米,卻是地球上已知生命力最強的生物,可以在沒有防護措施的條件下在外太空生存。事實證明了,在不借助外物的情況下,生物自身也是能做到星際航行的。50微米的生物能做到,50公里的自然也能。”
“進化的方舟正在向你們前進,既然你已經拒絕,那么在最后的最后,就讓你見識下吾之軍勢好了。”
話音剛落,女皇的手一揮,畫面再次變了。
那是一只巨型烏賊,緩緩地蠕動著身后的觸.手,安靜地航行在無垠的宇宙中。
帆船蟲。
很突兀的,這個古怪的名字便浮現在了江晨的腦海中。
帆船蟲長五十公里,寬十公里。形紡錘狀,側身多孔,后部有纖毛。中部長有傘狀肉膜,可收縮,全張開半徑可達四十公里。
耀眼的光粒在肉膜的背后閃爍,雖然猜不透它的原理,但江晨隱隱能夠感覺到。那個肉膜就好像一張大型太陽帆,依靠光粒產生的光壓推動。
單從結構上看,這應該算是非工質推進引擎。僅憑肉眼江晨猜不出它的航速,但想來也不會很低。
這便是物競天擇號?
江晨就這么看著這艘帆船從自己身邊駛過,看著它駛向遠方。
張了張嘴,他還想說些什么,試著從她的嘴中套出更多的情報。
“等等!”
然而就在這時,他的視域再次墜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