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楚老爺總算是回家了,朝中大夫都以風流自居,楚老爺沒中舉之前,幾乎連家都不回,以至于不惑之前只跟身邊兩個侍候的使女生了大娘二娘。
中了舉之后,好像要把過去虧欠的風流韻事一并補上似的,不但妾侍納了一個又一個,在京都除了府上,還有兩處外房,收的都是不便納入府中,卻少不得的外室。
這些外室有一個外字,但花起錢來是一點也不比府上見外,楚太太心中雖然恨得牙癢,但卻沒有任何法子。
好在楚老爺不管內府之事,小娘子婚嫁一律憑楚太太做主,楚太太便也只好隱忍著墻外損失墻內補。
楚老爺在廳上飲茶,楚太太笑意盈盈地走了過去。
雖然折了一個女兒,老太君又過世,但皇上奪情,且又官升一職,圣眷正濃,楚太太估摸著楚老爺應該心情還不錯才是,否則不可能應了外室把她抬舉成姨娘。
“老爺,您用點茶湯。”楚太太親手沏了碗茶湯放到了楚老爺的跟前。
楚老爺沒理會她,只閉了一會兒眼睛,才睜眼道:“你是什么時候知道七娘過世的?”
楚太太做慣了妾侍,聽楚老爺發問,便連忙起身道:“回老爺的話,我也是等您回來說了之后才得知七娘的事情,否則…”她說到后面不禁哽咽了兩聲。
楚老爺的目光像要在楚太太的臉上扎出花來,弄得楚太太一陣陣的背脊發寒。
不過楚老爺似也沒從楚太太的臉上看出什么不妥,一是他不相信自己府上有人敢于當著他的面說謊,二是楚太太演了一輩子的戲,常常連自己都騙得深信不已,哪里能看出什么破綻來。
他才皺著眉頭道:“我今天遇上了宋提刑,他說抓到了一個盜賊,口口聲聲說是被人收買了去掘墓。”
楚太太一聽立時嚇得渾身冷汗,掘墳不是件小罪,即使抓不到真憑實據,倘若楚老爺懷疑是她干下的,她以后想翻身就難了。
她連忙跪倒在地,顫聲道:“老爺,七娘雖然不是我親生的,但也是我看著長大的,是您的女兒,我跟她有什么過不去的深仇大恨,她死了還要掘她的墳?您若是不信,我愿去跟那盜賊當面對質。”
楚老爺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道:“我什么時候有說是你讓人去掘墳?只是宋提刑問我,楚七娘是不是有什么不為人知的財物,所以身死之后才引得人雇人前去挖墳。”
楚太太心里咯噔了一下,連忙道:“要說七娘有什么不為人知的財物倒是有可能的…我也是平江府送來了財物清單方知,原來老太君給七娘子的那份嫁妝早就折成銀錢讓七娘子帶到京里來了。”
“哦?”楚老爺皺了一下眉頭。
楚太太接著道:“這二年,我順著太君的意思,家中的銀錢也多有七娘掌管,可是她出嫁的時候,我置辦的嫁妝她卻是一文錢也不曾移交給我。”
楚老爺最不喜歡聽這些內府里面算來算去的帳,于是沉著臉道:“小娘子出嫁,府上置辦賠嫁原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是,是。”楚太太連忙道:“我的意思就是七娘是有可能有一筆不為人知的錢財的。”她含淚誠懇地道:“只是老爺,我一來根本不知道七娘是何時過世的,二來就算是知道,如果有心想要圖謀她的錢財,大可做個好人前去發喪,又何必等她死了再掘墳?我只怨我自己,怎么就不跑呂府勤快一點,要是早知道七娘被遣回山東,我也可以派府上的人過去照應著一點…”她說著便手握著帕子啜泣著,一臉恨不當初。
楚老爺一手將她扶起來,一邊訓斥道:“你這是說得什么話,七娘嫁出門去,便是別人家的人,娘家就成了客人!哪里能三天兩頭跑到別人家中去,讓人以為我們楚家沒有規矩的?你以后萬萬不可有這種念頭!”
楚太太小聲哽咽著道:“老爺,這宋提刑到底能不能為咱家的七娘申冤?”
“談何容易?!”
“不是說抓到了一個盜賊?!”
“可惜嚇瘋了,來來去去就只會說我們是受人指使的!要不然就是大叫有鬼!”
楚太太的臉色一白,道:“難不成是七娘有靈,自己將這些賊人給嚇瘋了?”
“胡言亂語!”楚老爺喝斥道:“這種事情豈可以亂說,傳出去他人豈不是要說我們楚府在妖言惑眾?!”
楚太太小聲稱是,她給楚老爺添了點茶水,又道:“那宋提刑還說了什么?”
宋提刑的語氣頗有懷疑是楚七娘身邊人做案的意思,但楚老爺即然確定了不是自己的府上,當然就懷疑是呂府,這話卻不便跟楚太太說,只關照道:“也沒說什么,這件事情,你不要跟任何人講!”
楚太太還沒開口說話,就見楚七娘走了過來,蹲身行了一禮,道:“父親,母親。”
楚老爺清咳了一下,楚太太也識趣,自然不會多說,便轉而道:“老爺要讓香姨娘回來待產,可你也知道我們不過是個三進的院子,等會平夫人跟吳姨娘還要過來住,哪里還能挪得開院子?還是十娘體貼,她說愿意去庵廟里侍奉曾姨兩年再回來,把院子挪出來,讓香姨娘待產。”
楚老爺瞧了一眼自己還末及笄的女兒,剛想搖頭,但想起外面那張梨花帶雨似的臉,又猶疑了一下,道:“家中不是還有空著的院子嗎?”
楚太太道:“空著的是荷園…”
“那便如何?”楚老爺沉臉道:“你有院子不讓人住,卻說要把家中的小娘子弄廟里才能安排得下,什么意思?”
楚太太的臉色不好看地道:“老爺,荷園的臨水水榭您不是常拿來招待客人,這進進出出的,哪里能住人!”
楚老爺不禁皺起了眉頭,楚七娘上前蹲身行禮道:“父親,不是母親讓我去伺候曾姨,是我原就想去,曾姨是我們族里的有德之婦,我替母親前去伺候,是應該的。”
楚老爺聽了連連點頭,贊道:“我們家一個小娘子專伺侍奉族里的節婦,有德,有孝,這也是美談啊。”他說著哈哈大笑,楚太太見他心情大悅,便道:“這孩子還末及笄,等過了兩年,我再備上一份好嫁妝,好名聲又有好嫁妝,還怕她不能嫁到一個上等人家。”
楚七娘微微落了一下眼簾。
他們閑聊著,楚九娘捧著一盤點心就進來了,笑道:“爹,娘,什么事情這么高興。”
楚老爺指著楚七娘,道:“你妹妹可是個爭氣的,她愿意青燈古佛替你娘侍奉曾姨兩年,不容易啊。”
楚九娘掃了一眼楚七娘,便笑道:“爹,我正想跟您說呢,十娘的身體本來就不好,一年到頭都需吃藥,您要依了她,這到了廟里頭,只怕是要把身體拖垮了呀,掙這么個賢名有什么用啊?”
楚太太的眉頭略微輕顫,楚老爺似乎這才想起來她有一個女兒長年身子有虧,想來就是這個十娘了,不禁嘆了一口氣,道:“可惜了,不然倒是一樁美事。”
楚七娘臉紅道:“我只想著替娘去侍奉曾姨是孝順,不曾想過這是一樁好事…要不然,我讓給九姐姐去吧!”
楚九娘被她唬了一跳,臉漲得通紅。
楚老爺瞧在眼里,低頭不語,只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湯。
楚太太連忙道:“這十娘身子不好,三娘又怕被別人說是攆出府去的,八娘跟五娘要是下去了,只怕另兩位姨娘來了要跟我翻天。香姨娘即然已經抬舉成了自家人,也不便住在外頭…我看不如就把下面的莊子收拾一下,讓香姨娘暫時到那里去住著,等我把府里頭稍擴一下,改個院子再把她接回來。”
楚老爺無奈,點頭道:“也只好如此了。”
這香姨娘只怕是有去沒回了,她大約也沒曾想弄了個名份,就斷送了一條性命,楚七娘心中嘆了口氣。
“罷了,先去吃飯吧!”楚老爺起身道。
楚太太連忙起身跟在楚老爺的后面,楚七娘等他們走遠了,才輕聲道:“九姐,父親母親好像很恩愛。”
楚九娘略帶傲慢地笑道:“那是自然,否則父親也不會從她過門那日起,就把家交給她來當了,要知道那時候…”她說到這里似乎知道不妥,便閉了嘴。
楚七娘點了點頭,小聲道:“那我就不擔心了。”
“你擔心什么?”楚九娘皺眉。
楚七娘小聲道:“我剛進來的時候聽見父親母親正在爭吵,說是抓到了一個盜七姐墳的盜賊,招供受人指使,官爺在查是受誰指使,父親竟然懷疑是母親干的…”楚七娘轉過臉來,微笑道:“你說這好不好笑,母親有什么道理要掘七姐的墳,她一向都把七姐當親生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