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遺產 楚太太的眼角抽搐了一下,道:“都在這兒了?”
曾夫人知道老太君不在了,大房謫子又還未入仕,楚太太以后便是楚府真正當家的人,但是她到底受慣了楚家對她的恭敬,楚太太這么毫不客氣地詢問,令她心中略略不快。
她忍了忍,方才道:“回太太的話,原本楚家有二十六處鋪子,一處絲染坊,二處絲織坊,六處宅院,景德末年太湖大水,太爺變賣了其中的九處鋪子,三處三進宅院…”
楚太太的眉目一跳,要不是這九處鋪子,三處宅院,也換不來今天老爺這個朝議大夫,只好皺了皺眉聽著曾夫人接著道:“天禧元年,平江府上新置的絲染坊大火,燒死了六個工匠,太君為了把太爺從縣衙門給救回來,又賣了其中三處鋪子。天禧三年新購了五處鋪子,但因三娘子成親,太太說拿不出賠嫁,所以太君給了二處鋪子作賠嫁,之后三姑爺沒了,太君說那二處鋪子不要了,讓三娘子回家即可。”
曾夫人說到這里,嘴角也是微微露出了輕嘲之意。
楚太太輕微地挪動了一下身體,她哪里是拿不出賠嫁,是不愿意給罷了,再說了寡婦回家,自然陪嫁也要回來的,哪里有不要的道理,這平江府的老太婆倒是窮大方。
她臉色不好看但卻不能當著別人的面說老太君的不是,曾夫人又道:“后來族里的祠堂著火,老族長不幸給燒死了,老太君憐憫老族長為族里一生操勞,家中又不算富裕,便給了老族長遺孀一個鋪子…”
楚太太沉著臉,只輕哼一聲,倒也沒有多說什么。
曾夫人接著道:“去年四娘子出閣,她是大房的謫女,太君也陪嫁了三處鋪子,一處二進宅院。”
楚太太臉色鐵青地道:“大房的謫女如此陪嫁,那這余下的二個謫子,二個謫女,三個庶女讓我怎么個賠法?”
曾夫人道:“剩下的公子小娘子太君也有安排,六哥是大房的謫子,太君分了三處鋪子,一處絲織坊,一處二進院子,這已經些已經記在了大房的清單里。七娘是二房的謫女,太君分了二處鋪子,一處絲染坊…”
“等等!”楚太太狐疑地道:“我這單子里并沒有這幾處家產!”
曾夫人垂下眼簾道:“太太,這幾處家產,老太太在七娘子進京的時候,就已經折成銀兩給了她本人了。”
“什么!”楚太太捏著帕子的手不禁一抖,道:“你說什么?”
曾夫人見楚太太對她全無恭敬的禮儀,皺了皺眉頭道:“七娘子的陪嫁老太君早就現銀折給了七娘子了。”
楚太太捏著帕子手差點掐進了手心里,她千算萬算,瞞著重病的楚太君將楚七娘匆匆嫁出門去,就是為了不分薄家中的財產。
楚太君一死,她分給楚七娘的財產自然要落到二房,她萬萬沒有想到楚七娘竟然早就拿到了楚家給她的那份賠嫁,而自己全然不知道,若非她素來能忍,只怕當即就要將手中的杯子砸掉了。
曾夫人看見楚太太的臉紅一陣白一陣,便一口氣把剩下的都說了:“剩下家中的三位娘子,每人賠嫁兩處鋪子,十一哥是二房唯一的兒子,可分得一處絲染坊,二處鋪子。最后剩的那二進的院子卻是原先的祖宅,太君說那是祖宗根基,即然祠堂燒了,便把那里用來供奉祖宗牌位,給楚家的人葉落歸根之用。除此之外家中的五進院子賣了十萬貫,一部分用于遣散下人的賠付。賠付是按年數,使女小廝一年十貫,管事的是一年二十貫。余下的錢一半存入錢莊作為公用,每年按息取用,不得拿本金,另一半中取一萬貫給六哥作將來謀前程的資費,除此之外二家平分。”
楚太太已經是氣得手腳冰涼,只道:“不說九娘跟其它的庶女一般是二間鋪子,十一哥是二房唯一的兒子,為何他拿的竟比六哥要少?”
曾夫人心中鄙夷,九娘與十一哥不過是滕妾所生,且不論妾不能為妻,即使是扶正的,又豈能跟正經的謫子謫女相提并論,但她嘴里也只得道:“老太君過世前道,家中對二房資助遠超大房,這么分配原也是為了楚家兄弟和睦。”
楚太太只冷笑了一聲。
曾夫人的臉色已經是完全黑了,她原本是想著二房到底已經是京里的大官人家,于是頗有順水推舟留在京城之意,但眼見楚太太氣量狹窄,錙銖必較,哪里有在平江府的時候低眉順目,性格溫順的模樣,對她不要說恭敬,連點基本的尊重都不曾有,手中的佛珠是越轉越快。
楚七娘瞧了一眼曾夫人的臉色,便知道楚太太算是徹底把楚府的這尊佛像給得罪了。
馮氏拿起旁邊的一張清單道:“太太,這不還有剩下的幾車東西。”
那張清單楚太太連眼皮都沒抬,楚家是豪富之家,在平江府赫赫有名,又做過幾年的皇商,這幾車東西又算得了什么,除非里頭都裝得是金子。
馮氏見她不接那張單子,稍許尷尬,曾夫人接了過來接著念道:“絹一百三十疋,緞子五十疋,異色錦二十疋,羊皮十張,羔羊皮十張,狐貂五張,分別是白色四張,赤色一張。”她將單子往上挪了挪又道:“吉州窯剪紙龍鳳紋碗一套,繞州窯印花蓮紋盤大小六套,龍泉窯梅子青茶葉器皿一套,另外建窯曜天目茶碗一套,鳩鴣斑茶盞一套,玳瑁斑一套,影青釉印花粉盒六套。”
曾夫人念完了才放下禮單,默不作聲地轉動著自己手上的佛珠。
這些東西即使放在京都也不算少了,買上一套不錯的中等戶房都綽綽有余,但是跟平江府的豪富比起來,這些都算什么?
把這些零零碎碎的東西都拿來給這些賤丫頭們用嗎?
楚太太心中像是被百爪撓著似的,她眼看著自己籌劃了這么久,竟然全部成空,如何不恨。
馮氏在一旁哦喲了一聲道:“這平江府也真是的,這些南方的瓷器京城里哪里能派得上用場?像我們這樣府第,達官貴人來來去去的,太太都是用得汝窯器皿,至差也是官窯,連哥窯都不用的。還要難為曾姨押這么一大車的東西過來,真是辛苦了。”
曾夫人沉著臉道:“客氣,族里吩咐,我倒不覺得有何辛苦,只是怕太太不滿意。”
楚太太微微抬眉沖著馮氏道:“好了,就你挑剔。”
她身后的管事江媽湊過來小聲道:“太太,這里頭還差一個鋪子。”
楚太太也是個精明之人,心里一細算,果真是差了一個鋪子,連忙問道:“那剩下的一個鋪子呢?”
曾夫人垂目道:“剩下一個鋪子,是老太君給三娘子再嫁之用。”
“好,好,好!”楚太太怒急反笑,連說了三聲好。
楚七娘知道每分出去一個鋪子,楚太太必定跟割肉一般,這個貪財如命,斂財不擇手段女人只怕是要氣瘋了。
老太君畢竟是人世里打過滾的老人精,楚太太那幅溫順賢良的樣子哪里能騙得了她,她臨死前擺了楚太太一道,卻也不曾想自己一手帶大的七娘子卻早死在了自己的前頭。
楚七娘想起老太君,眼里忍不住涌出了淚水,連忙低頭掩飾了一下。
“即然都分給了小娘子,那這些鋪子宅子的契約可有帶來?”楚太太想了想問道。
曾夫人轉著佛珠淡淡地道:“這些鋪子宅子都已與牙保做過了契約,過繼到了各個小娘子小哥的名下,鋪契也都由公中收著,末成親前鋪子里頭的租錢一半歸公中所有,一半寄來過供小娘子們平日里頭的花費。”
楚太太是差不多將嘴里的牙齒都快咬碎了,她原本以為只要掃除了楚七娘,家中的財產自然就落到了手中,沒想到這老不死的居然干脆地分了分,人手一份,還不歸自己管。
她想到這里忍不住抬手在桌面上撐了一把,免得自己坐不穩。
哪里想到剛好有一個穿紅衣的少女進來送茶湯,她手一抬恰巧把茶碗給打翻了,茶湯頓時濺了她一手。
楚太太吃痛哎呀一聲站了起來,手已經是通紅,江媽喊著快取些藥膏過來。
那少女上穿湘妃色輕羅褙子,料子顯是好料,只是有一些不合身,稍大了一點,她此時嚇得面無人色,被湘妃色一襯,更是白得滲人。
馮氏托著楚太太的手,轉身狠狠點了一下少女的額頭,道:“錦墨,你怎么搞得?端個茶都不會?你這腦袋就只長了一張嘴么?”
錦墨頓時嚶嚶地哭了起來。
楚太太皺眉道:“好了,你還有完沒完,我這腦袋聽見你說話聲,就嗡嗡的頭痛。”
馮氏連忙陪笑道:“我這一看見太太傷了,就慌了神了。”
錦墨拿著托盤退過一邊,抹著眼淚,她雖然衣飾簡單,但頭這么一抬,竟然是個十成十的美人。眉若月初細彎,眸黑如雨潤曜石,淡粉的唇色倒似春風剪過的桃花瓣,細薄一抿,卻是春光無限。
小娘子們見她不似下人的衣著,但偏偏又不合身,不禁面面相覷,莫非是父親新弄進來的侍妾么,怎么她又梳著雙環髻?
楚七娘瞧了一眼錦墨,這個少女別人不認得,她卻是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