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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賊蹤

熊貓書庫    大唐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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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是《紅燈記》還是《沙家浜》,衛央也只是一時的得意,他知道這些個由罪犯突然變成軍卒的人,那就沒有一個是輕易受人制約的。人要成長,那就得經歷事情,這些個人有家有業的,那都是在生活里有滋味的人,驟然從自由人,從平民掉落到了罪犯的地步,心里能不思量?

  就算是在前世,一個人鋃鐺入獄之后,再出來要重新做人那也千萬的難,何況這時代?

  大起大落,堪稱人生最大轉折點的這一時候,衛央自忖這些個心里還有惦記,但凡有一點好好能活下去的希望,那便定要有所思。

  想要收攏這些人的心,那可比與普通人打交道要難的多。所幸他并不著急,也正是在這樣要緊的人生轉折點上,說不定許多事情反而會好辦地多。

  想起了《沙家浜》,衛央突然跟著想起兩個人來。

  “那個李姓的女郎,跟電視劇《沙家浜》里阿慶嫂好相像哪。”細細一想,大約能找出許多相似點,左右無事,權當是解悶,衛央計較半晌,被自外頭進來的竇老大叫了醒來。

  接過軍札一瞧,衛央折起收在袖筒中,掛上直刀引著竇老大往外走,是該去找趙鄉將了。

  這馬家坡子鎮并不大,但也不小,鎮署事舍在哪里兩人并不清楚,日近中天,光彩甚好,鎮民們三三兩兩都聚集在大門前說話,見得守備營門開了,指指點點都往這邊里瞧來。

  竇老大習慣性地縮著脖子,衛央哼道:“總這樣鬼鬼祟祟地給誰瞧?輕兵營那也是大唐軍中一營,輕兵營軍卒也是大唐銳士,莫不是自己心中有鬼,不愿挺直了腰桿子為人么?”

  衛央并非刻薄計較的人,倘若他只是一個閑人,旁人怎樣行止,那也與他無干。如今身為甲屯百將,雖心中抗拒這輕兵營的百將,畢竟也知這已是既定的事實,索性敞開了胸懷,他并不覺自己在人前抬不起頭來,這樣昂首闊步的行姿,反而比前世的時候順心地多。

  竇老大笑了笑,他也想挺著胸脯昂著頭顱,可總不自覺地躲避著別人探究的目光,這已是一個習性,三五天那是改變不了的。

  “是,百將說的是。”竇老大點著頭,彷佛數著腳下的泥坷垃般,依舊不肯停止胸膛,口中道,“咱們也想挺著腰桿子做人,活得像個人,誰不想啊。”

  衛央回過頭瞧了一眼,握著刀柄放慢了腳步,意有所指地問道:“我看你自己這樣也不習慣,往常在家的時候,并不是這樣的罷?”

  竇老大一陣沉默,半晌才說:“可不是么,當時在家里,我上頭有個兄長,也成了家分出去外頭過活,不算十分破敗的家境,勉強供得起我一人在外頭胡混,漸漸也就成了青皮無賴,后來爺娘瞧著長此以往不是正事,正逢征兵,索性到了大都護麾下效力。”

  這本是好事,只是這竇老大原先好吃懶做成了性,到了軍伍里,整日三操五訓他哪里受得住那苦頭,便約了幾個相熟的青皮,趁夜想要逃走,那幾人不知好歹教巡哨的就地射殺,竇老大雖是個青皮,卻是個伶俐的人,見勢不妙連忙束手就縛,這才到了輕兵營里來。

  這段往事,原先竇老大曾提起過,不及今日說的詳細。

  衛央很理解這竇老大的曾經行事,他也不想著寧肯作逃卒也不愿送死么。只是身為百將也有兩三日了,漸漸淡了那逃走的心思,如今心中只想著做好這百將職責,好歹躲避開必死的戰事罷了。

  “人這一生,說短也長,哪能不犯些錯誤,改正了便好。”又走了幾步,衛央掃眼瞧著這鎮子里的屋舍盡都一樣,分辨不出哪里是鎮署事舍,前頭有幾個老者依柳閑談,停下腳步向竇老大勸了一句。

  竇老大笑著搖了搖頭,說出一句這數十年半生的最大所悟:“百將說的自是,但有些錯誤倘若犯了,那便一輩子也不得翻身。如今這般田地,大部那是自作自受,勉強求個活路,也就知足了。”

  這人果真伶俐,衛央停步,他便知要做甚么,快步去向幾個老者請教,有人手指溪畔背對這里的一圈院子:“大軍去那里就是了,鎮署事舍,趙鄉將昨夜便宿在那里。”

  越短短的小橋,拐過路口,那署事舍的門敞開著,趙鄉將穿戴地整齊朝著門口坐著,身邊立著幾個土兵,門口也能聽見是在發付事端。

  見衛央親來,趙某忙迎將出門,延請入舍時候,衛央笑道:“暫且不忙,這里有要緊的一樁事,要多勞鄉將費心。”

  便將軍札遞了過去,趙鄉將明情輕車駕熟,教人取封泥封好了竹筒蓋子,又貼了封印加上他鄉將的牌章,有早候著的土兵飛身上馬,到走了趙某才道:“衛百將放心,此時出發,掌燈時候便能回,不至誤事。昨晚回來,某選人整好了戶籍名冊,咱們這就去查看么?”

  衛央擺擺手在院中坐下笑道:“有趙百將盡心公事,我自無不放心處。今日過來,一則認個門路,往后免不了有公事往來走動,倘若咱們守備兩三月竟不知署事舍在哪里,那可是疏忽怠慢了。這二來么,倘若趙鄉將無事,敢請教我查驗人口,我看守備律上守備百將職責明確的很,可不是不放心趙鄉將。”

  趙某請著竇老大也坐了,搓搓手笑道:“這是自然,咱們這署事舍,說有許多職責,實則倘若鄰里有糾紛,良田有荒廢,那才能動得一動,尋常只好天明了等天黑,天黑后熬天明。今日無事,倒是這幾日我看每逢正午方到膳食時候,那幾家食坊酒肆里有不少外來人,比往常多不少,片刻正好巡查問檔,說實話,有大軍到來,我這鄉將查問這些個外來人也心安的很哪。”

  他這倒不是說客套話,如今戰事將起,倘若那些個外來人里果然有敵國密探斥候,這土兵鄉將畢竟人少式微,比不得甲屯人多勢眾。一旦查明那人里有密探斥候,趙某拿是不拿?

  他要拿,拼不過人家,恐怕還得送命。如若不拿,那是玩忽職守,大唐國法可不容他。

  說到這里,趙某也不尷尬,坦然承認他的難處:“因此上說,我可不敢承衛百將的請教之說。只不過咱們世代都居在這里,鎮子上的人口習性,咱們熟悉的很,大軍查驗在前,咱們在后頭拾遺補缺,這才是好的。”

  歇腳到了漸漸晌午時候,趙某挑三五個土兵,又教鎮里的文吏持紙筆跟在后頭,自陪著衛央與竇老大直奔臨溪挨著的幾家食坊而來。

  馬家坡子鎮并不十分富庶,又非客流大地,這食坊生意能紅火到哪里去!第一家食坊里進去,滿堂十來張桌椅只兩三個在座的,看樣子那是一路人,與趙某十分相熟,見面笑著都打招呼,食坊主人拿眼覷著衛央與竇老大。

  換防來守備的這一屯竟是輕兵營的出身,此事全鎮上下人人盡知,昨夜里衛央招呼著所借碗筷的人家一頓便飯,一大早鎮里也都傳遍了,這些個做生意的,心眼總比別的短了許多,譬如這主人家,內心只便覺著這樣的配軍上門,那是沒有好事的。

  雖是相熟之人,當著衛央的面,趙某還是要求這幾人將隨身文憑拿來點看了,衛央不曾見過這隨身文憑是怎樣個樣子,竇老大卻見過,將那幾頁文憑細細瞧罷,低聲對衛央道:“這文憑是不假的。”

  文憑真假衛央瞧不出來,但他善察言觀色,這幾個同行的雙肩不平,而他們本就是隨身帶著行囊作貨郎性質營生的人,那自然差不了。

  三五家食坊查遍,又在酒肆里轉了一圈,出門趙某問道:“咱們先去驛舍點查,還是詳查全鎮鎮民為要?”

  衛央問竇老大:“依你之見,先看哪里?”

  竇老大踟躕著道:“鎮民世居這里,詳查也不必急于一時。何況趙百將謹慎仔細,又是鎮里公推有名望的,這詳查全數鎮民么,以我之見不必急于一時。倒是驛舍之中的人,早上來了,晌午便走。掌燈時候來了,平明便走,甚不易一個個瞧個分明,那該先去看了,提防果真有奸細密探,歇息過晌午之后起身走脫。”

  說完又加了一句:“自然,這般思慮也有不周的地方,終究要先點看驛舍還是詳查鎮民,都看百將定奪。”

  趙某將竇老大稀奇地打量了幾個上下,本想這甲屯里衛央難辨厲害也就罷了,不料這縮手縮腳總像個跟班的配軍竟也有這樣的分寸能耐,這可真出乎趙某意料了。

  想想往后他這鄉將最多的恐怕便是與這軍吏往來,趙某心中留了個驚醒,這一屯的配軍,也不知是尚不及受訓成為死士士卒,抑或本身那輕兵營里的都是這樣與常人無異的,不管怎樣,待這一屯人物,往來交情可須謹慎著周旋了。

  衛央的本意,本也是查驗那驛舍便是了。至于鎮中鎮民,這都是世居此處的人,白馬坡子鎮便是他們的家,以盛傳中契丹黨項人的兇狠殘忍,那些個蛾賊過處雞犬不留的惡行,但凡是個正常的人,誰愿助紂為虐禍害自己的家?這趙某行事謹慎仔細,也頗愛惜他這鄉將的位子,大唐律法雖不嚴酷,但論到處罰叛徒,只看那一列一行的酷刑便知了。因此有趙某這人在,倘若出動甲屯能捉到的奸細,他自能捉到,不如這便委了給他,反教鎮民自在一些。

  畢竟這甲屯是輕兵營的出身,倘若換做由罪犯配軍組成的軍卒進入自己家中查驗,衛央也不甚待見。以己度人,那便作罷。

  當下笑道:“老竇說的好,換防咱們來守備,那便是大頭力量該放在軍事一方,查驗文憑這類事情,大半還是要勞煩趙鄉將才是。這全鎮的鎮民怎樣點查檢看,我看咱們守備軍也就不必一一過問了,明日起,老竇你須與我四面去探看地形設置望哨巡邏,還須分配人手,諸多事宜脫也脫不開身。這每日里檢看過問文憑的事宜,那就只好勞煩趙鄉將。”

  趙某心下大定,他并不怕又奸細密探混進鎮子來。這馬家坡子鎮之所以要緊,就在于只要勒住這里,三五百人馬便可制約原州開往北地前線的輜重部隊,黨項要東進也好,契丹要南下也罷,便是那些蛾賊要占據京西抗拒大唐,那也必定能想到這馬家坡子鎮的要緊,怎會不遣密探奸細前來?往年連番征戰,趙某也見識地多了,檢看文憑的職責,不消上司責令,他這個鄉將也全力以赴往最好了做。

  這是他趙某的家,哪能有連自己的家舍都不著緊的?

  最怕的,本便是這甲屯籍檢看戶籍文憑禍害鎮民,如今衛央將這一最怕托付給了他趙某,趙某哪里能不知人家早瞧出了自己的擔憂,只好連聲保證:“沒甚么勞煩不勞煩的,這是咱世居之處,無論胡虜蛾賊到了,那必定禍害地不成樣子,為咱們自己計,趙某也定全力以赴。”

  至于驛舍,趙某便不敢打保證了。

  這驛舍并非傳遞軍情的,馬家坡子鎮地理要緊,不可不有一軍駐守,又這里是往四方去的交通要道,本鎮有鎮民許多,因此將本該一縣一處的驛舍在這里也立了一處。驛舍的驛丞驛將,都是正經官府的告身,鄉將哪里能有權抗衡?

  百將便不同了,雖那驛丞驛將的告身與百將本身持平,但這里是軍州,百將身為守備,倘若驛舍強勢不肯饒門檢看,一刀殺了他,那也只是尋常事。

  驛舍與幾家食坊并不相隔甚遠,靠著溪畔,建起了頗為不小的院落,設前后二堂,攏共十三四所住舍,其中執事者驛丞驛將之外,另有驛卒四五人,在本鎮聘的幫閑打雜七八人。

  驛門敞開著,進門便是廊下設的飲食桌椅十多張,大半已有人坐了,三三兩兩湊著說話打發等待,也有幾家飯菜已布上,這里二十余人見外頭進來懸刀者,訝然往這邊瞧來。

  不見驛中執事的,趙某教驛卒后頭去叫,站在門口團團一揖笑著道:“勞煩各位,請取出隨身文憑,如今戰事將起,咱們不得不防著那些個胡虜蛾賊,但有不方便處,煩請各位見諒。”

  至于其他的話,趙某不肯說了。

  竇老大見衛央皺著眉四下里打望,忙也循著目光所落之處細看,不見有反常處,低聲問道:“百將敢是有甚么發覺么?我這便回去叫人來圍了這里。”

  衛央搖搖手:“沒事,好好看著趙鄉將的行事,往后每日三次檢看驛舍,這可就是你的活計了。”

  他自然感覺到了反常,可那只是自己一種隱約的感覺,怎能對竇老大說?

  甫進門之時,衛央眉心陡然鼓脹地跳了幾下,敏銳的感官讓衛央察覺到有人在打量自己,那是一種甚為探究的打量。

  李成廷這王八蛋,這么快就把監視的送上門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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