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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直入虎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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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直入虎穴  長安城,萬家燈火的長安城。

  伊風在偏僻之處尋了家酒樓,和將他認做是“三弟”的“飛虹劍客”們,找了間雅座坐下,三言兩語就將事情解釋清楚了。

  因為,他只要將面上的人皮面具,揭開少許,疑惑便不攻自破。

  飛虹劍客們一看這人是經過易容之后,才和自己的“三弟”相像的,那么這人本來的面目,自然是另有其人了。

  伊風此舉,是經過周詳的考慮的,因為這“飛虹七劍”久居關外,自然不會知道自己的本來面目究竟是誰。

  而且,此事誤會已深,除了這樣做,也沒有其他方法。

  他并沒有將這面目完全揭開,因為他還要留著這形狀去辦事,這是一個極為奇詭的巧合,卻是他值得利用的。

  “飛虹七劍”見了,自是惘然若失。他們走遍天涯,原以為已尋著自己的“三弟”,哪知自己認為千真萬確的事實,竟然是假的。

  華品奇長嘆一聲,站了起來,將桌前的酒杯拿起,一飲而盡,向伊風道:“朋友!這次種種誤會,累得朋友也多出許多麻煩,我除了深致歉意之外,別無話可說。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日后朋友若有用得著我兄弟的地方,只要通知一聲,我兄弟必定為朋友效勞,也算是我兄弟對朋友的補償。”

  伊風道:“此事既屬巧合,又怎怪得各位?恕罪補償的活,請華老前輩再也休提,只是…”

  他目光在飛虹劍客們的身上一轉,又道:“華老前輩如果不嫌晚輩冒昧的話,可否將有關于令師弟的事,對晚輩一敘?令師弟的下落,晚輩或許略知一二。”

  華品奇微嘆道:“此事本是家丑,說來已極為傷心。但閣下既然如此說,唉!…”

  他又斟滿了一杯酒,仰首而干,緩緩道:“先師幼年本是個孤兒,后來機緣湊巧,成了長白派的一代劍豪,我長白派也因之得以列名武林九大宗派。但長白派始終未曾傳入中原,就是因為先師收徒之際,就先聲言:門下弟子若想得長白派的絕藝,就得終老是山。畢生不過問武林中事。而且先師終生只收了我師兄弟七人,卻也都是孤兒;而我師兄弟七人,也始終遵守著先師遺命,從未涉足江湖。”

  華品奇嘆息著又道:“我長白一派,得以列名九大宗派,是先師昔年在武林大會上,以自創的‘風雷劍法’,硬碰硬打下來的聲名。這‘風雷劍法’,自然也成了我長白一派鎮山的劍法。先師昔年讓我們立下誓言,就是門下弟子若有不耐寂寞,想涉足武林的,也并非不可,只是卻不能練這‘風雷劍法’而已。”

  “我師兄弟都是身世孤苦的孤兒,沒有先師的收留教養,只怕早已都凍餓而死。是以先師不但是我師兄弟的師父,也是恩人。我師兄弟也就都愿意在長白山上,伴著先師的靈骨,何況武林中是是非非,恩恩怨怨,我們實在不愿意過問。”

  “多年以前,我師兄弟中卻有一人一定要下山,我勸也無用,但那時他還沒有練成‘風雷劍法’,因為練這劍法如是內功不成,根本無法練得…唉!他是我親手帶大的。他要走,我雖然傷心,卻也無法,也只得讓他走了。”

  “但過了不久,他又跑回山上了,身上卻受了三處傷,人也憔悴得不成樣子。原來他一下山之后,就結了不少仇家。他那時年紀還輕,武功還沒有練成,幾個月里,就吃了人家不少虧。”

  “他這樣回來,我心里自然難受,竟私下傳給了他‘風雷劍法’。

  唉!…”

  “我和他雖然是師兄弟,但是只有他是我親手養大的,他…他人又聰明,我對他實在有著父子兄弟般的骨肉之情。”

  “他學成‘風雷劍法’之后,便又跑下了山。我心里更難受,以為他這次再也不會回來了,哪知道不到半年,他又跑了回來,而且受的傷更重,幾乎連腿都險些被人家打斷了。”

  “我一看之下,心里也有些生氣,又有些難受,心里也不禁高興,武林中能人太多,他想憑著這‘風雷劍法’,橫行江湖,哪里能做得到?讓他受了這次教訓,也許他就會老老實實在山上住下來。”

  伊風暗嘆一聲,知道這華品奇將他“三弟”一手養成,但卻不了解他“三弟”,就憑他“三弟”的這種脾氣,怎么會在吃了人家的大虧之后,不想報仇,反而老老實實在山上住下來呢?

  果然華品奇接著又道:“哪知他傷一養好,就求我下山去為他復仇,我雖疼愛他,不惜傳給他‘風雷劍法’,但也不能帶著別的師兄弟去違背先師的遺命,自然就拒絕了他,又叫他安心住下來,不要胡亂惹禍。”

  “他卻也不響,那時又過了幾天,就有許多武林中人,跑到長白山上尋仇來了。當然都是他惹下來的禍,而且我一問之下,竟然都是他的錯。于是我就當著那些人,將他痛責了一頓。”

  他長長嘆息一聲,又道:“我這么做,一方面自然是因為先師的遺命,也因為不讓天下武林說我長白派縱容弟子;另一方面卻也為著他好,希望他自此以后,好好做人,也不枉我教導他的一番心血。”

  “卻不知他卻恨上了我,從此以后,再也不和我說一句話,我心里又氣又難受,但只要他好好的,對我怎么樣我都無所謂。”

  毛文奇忽然接口道:“這時候我們幾個弟兄看了就都有些生氣,但是大哥不說,我們自然也更無話可說。哪知道他居然就在大哥練功最吃緊的時候,闖進大哥那里,讓大哥氣血阻塞在左面‘碧泉穴’上,自此…”

  華品奇干咳一聲道:“這倒不能怪他,他是無意的。”

  毛文奇劍眉一立,哼聲道:“大哥!您別這么說!難道他跟大哥您這么久,還不知道大哥您練功的時辰?那天若不是我恰好趕來,替大哥你趕緊救治,您不但腿廢了,恐怕連性命都保不住!您現在還在這樣幫他說話?您…”

  毛文奇在靜默半晌后,抬起頭來,又道:“我為大哥推拿一陣之后,再去找他,他卻已不知蹤影了。那時我還以為他自知犯了大錯,畏罪而逃呢。”

  他雙眉又一立,道:“哪知道后來我才知道,事情并不單純如此。”

  “幾個月前,我們才發現先師的遺物中,少了極重要的一件。先師的遺物,本是放在極嚴密的所在,外人絕不會知道。何況長白山這些年來,也絕無來客。推究之下,除了他之外,再無別人會拿這東西。而且我再一琢磨,想必是他故意將大哥弄得險些走火入魔,我們大家都為大哥驚慌時,他卻悄悄將先師的那件遺物偷了去,逃下山了。”

  毛文奇喘了口氣,又道:“我兄弟這才一齊下山,想找他要回這件遺物;但天下之大,人海茫茫,他下山之后,便無音訊,又叫我們到哪里找他去?”

  伊風暗自感嘆著:“想不到武林中無人能知的那‘天爭教主’蕭無的身世,此刻卻被我知道了。唉!薛若璧呀,薛若璧!你怎會跟了這種人?”

  “天下雖大,令師弟的去向,本如海底之針,無處可尋;但晚輩卻因機緣湊巧,他的去向,晚輩卻略知一二。”

  此話一出,飛虹劍客們不禁都為之倏然而大吃一驚!華品奇更是驚奇地幾乎一把拉著伊風的衣襟,急切地問道:“此話當真?”

  伊風一笑,遂將終南山上所發生的那件奇事和自己心中的推究,說了出來。

  華品奇他們聽完,才知道事情是這樣地曲折。

  只是,“三弟”已有下落,但他怎么會成為江湖中幫會的教主?

  于是他們決定,由伊風故意在這一帶,以“天爭教主”的身份現身,使得這消息在武林中傳出。那么真的“天爭教主”就極可能被引出來。

  于是他們就到了開封。

  這開封府人物風華,市面果然極其繁盛。伊風施然而行,目光卻在像獵犬般地搜尋著,希望能找到幾個天爭教眾。

  他一派從容瀟灑的樣子,逛了半晌,但天爭教下除了金衫香主的衣衫較為好認外,別的教眾身上,自然不會掛著“天爭教”的招牌。

  只是金衫香主,在“天爭教”中本就不多。他專門到開封來,就因為他們暗自忖度,這開封城里,極可能有著金衫香主…因為,“天爭教”中除了金衫香主外,便很少有人看到過教主的真面目。

  伊風逛了許久,仍沒有看到金衫香主的影子,正自有些著急,但心念轉處,不禁猛地一動。

  “我怎的變得這么笨!你不會來找我,我難道也不會去找你嗎?”

  于是他走進了一家很熱鬧的茶館。

  他一走進茶館,目光四掃,就看到座中大都是直眉愣眼的漢子,暗中滿意地一笑,筆直地走到一張坐著四個彪形大漢的桌子旁,一言不發地,朝桌旁那張板凳上的空處坐了下去。

  那四個彪形大漢本在談著話,這樣一來,可都愕住了。但望了伊風一眼,只見他衣履之間,氣派不凡,心里雖奇怪,仍沒有發作。

  哪知伊風突地一拍桌子,將桌上茶杯都震得飛了起來。這四個漢子都不禁勃然色變,一個滿頭癩痢的漢子站了起來,瞪著一雙滿布紅絲的金魚眼,指著伊風,破口罵道:“朋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是怎么著?也不打聽打聽俺白斑虎是干什么的?你要是活得不耐煩,就到別的地方去死,不要跑到這里來死!”

  伊風故意冷笑一聲,倏地從桌上抄起一個茶壺來,嗖地朝這“白斑虎”頭上掄了過去。

  以他的身手,要掄中“白斑虎”那顆長滿了癩痢的腦袋,還不容易?只是他卻故意將這茶壺掄得遠遠的,一面大罵道:“你們這批天爭教的狗腿子,看到大爺來,還不快給我跪下!”

  他這一罵,還真罵對了。原來天爭教在這開封地面上的勢力頗大,這些泡茶館的閑漢,倒有一半是屬天爭教的開封分舵之下。

  茶館罩登時大亂,嗖地站起了一大半人來,有的往外面跑,有的就大聲喝著。白斑虎卻劈面一拳,朝伊風面門打去。

  伊風冷笑一聲,手腕倏然穿出,只用了三成力,刁住這粗漢的手腕,反手一擰,那“白斑虎”立刻像被宰的豬一樣地叫了起來。

  伊風略展身手,打得這批粗漢叫苦連天!茶館里的桌子、椅子,都飛到路上;路上的磚頭、石塊,卻飛到茶館里了。

  伊風此舉,當然是想將那開封城里的金衫香主引來,以期擾亂天爭教的耳目。另一方面,卻是他對天爭教積怨已深,想借此出出氣。

  但打了半天,金衫香主的影子都沒有看到,伊風不禁在心里暗罵:“這批小子的架子倒不小!”

  但心里可又有些著急,這樣打下去,總不是辦法。

  哪知心念方動間,忽然聽到一聲暴喝:“都給我站著!”

  伊風一喜:“那話兒來了。”

  只見一個穿紫衣的漢子大剌剌地走到伊風身前,冷冷說道:“朋友是哪條道上的?身手還不弱,但憑著這份身手,就想在開封地面上撒野?朋友!你的招子也就太不亮啦!”

  伊風忽然一個箭步躥前,一領這紫衣漢子的眼神,右腿一勾,一個“掃堂腿”,朝他下路掃了過去。

  紫衣人冷笑一聲,右拳出拳如風,擊向伊風胸膛,左掌卻嗖地往伊風那條掃來的腿上,切了下去。

  伊風口里驚喚一聲,踢出去的這一腿,生像是已經出了全力,收不回來了似的,極力向后一縮。那紫衣人口噙冷笑,手掌一翻,只見伊風腳下一個踉蹌,“噗”地,竟跌在地上。

  剛剛從地上爬起來,那些起先被伊風揍得暈頭轉向的天爭教徒,此刻不禁都喝起彩來。

  紫衣人冷笑一聲,叱道:“朋友!你還是老實地給大爺爬在那兒吧!你要逞能,也得揀揀地方呀!”

  得意之色,溢于言表,側目又喝道:“弟兄們!還不把這怯貨拿起來送回總舵去,讓蔣舵主發落!”

  兩個直眉愣眼的漢子,將伊風五花大綁起來,拖拖拉拉地將他曳到街口,弄了輛大車,將他“砰”地拋了上去。

  伊風心里忍住氣,卻見那趾高氣揚的紫衣香主也坐上了車,馬車就轔轔前行。

  那紫衣香主橫著眼睛望著他,冷冷道:“朋友!你姓什么?叫什么?是受了誰的主使,到這里來撒野的?你要是老老實實招出來,還可以少受點兒苦;不然…嘿!那你吃不了兜著走,那你的爐子,可捅大了。”

  伊風閉著眼,也不回答他的話。

  那紫衣香主雙眉一軒,怒罵道:“殺胚!你現在是不說話,等會兒大爺不叫你捧住脖子叫奶奶,大爺就不叫小喪門。”

  車子走了約莫兩盞茶工夫,就停了下來。紫衣人冷笑著站了起來,“砰”地重重踢了伊風一腳,又罵道:“死囚!你的地頭到了。”

  大剌剌地走下了車,又叫兩個漢子將伊風抬下來,自己卻拂了拂衣裳,朝大門里走了進去。

  伊風一下車,就看到馬車停的地方是一棟巨宅的門口,朱漆的大門,發亮的門環,門的兩邊,一排十幾個系馬的石樁子。氣派之大,就像是什么達官貴人的府邸似的,甚至尤有過之。

  那兩個漢子青衣皂帽,打扮得像個家仆,生像卻仍然脫不了兇橫之氣,也是一路暴喝著,將伊風弄了進去,簡直比衙門里抓小偷的差役,還要橫得多,竟沒有將伊風當做人看待!

  伊風心里既怒又氣,這“天爭教”的兇橫,看來竟還在傳聞之上!小小一個開封分舵,處置一個只不過漫罵了幾句的“犯人”,就有這么厲害!其余的,自然更不問可知了。

  到了大廳門口,那兩個漢子將伊風往石階上一推,躬身道:“舵主!外面的犯人,已經帶上來了。”

  這漢子竟真的將伊風叫做“犯人”。伊風劍眉微軒,眉心中已隱隱露出殺機。

  大廳中有人干咳一聲,道:“將他帶上來。”

  一面又道:“陳香主!你也未免太仔細,這種雞毛蒜皮的小子,你自己將他打發了不就完了,又何必帶到這里來?”

  只聽方才那張狂不可一世的“紫衣人”,此刻低聲下氣地說道:“舵主說得是。不過這小子底下似乎還有兩下子,城里弟兄有好多個都栽在他手里了,所以在下才將他送到舵主這里來發落。”

  這開封分舵主,正是“盤龍銀棍”蔣伯陽,此刻他一手端著蓋碗,兩眼望天,端坐在廳正中的紅木交椅上,那小喪門卻垂手站在旁邊。

  伊風一進大廳,就看出這天爭教開封城里的金衣香主,竟是少林弟子蔣伯陽來。

  須知伊風旨年遍歷江湖,這“盤龍銀桃”蔣伯陽,在武林中名聲頗響,手面很闊,是以伊風也認得。

  他心中極快地一轉,確定這“盤龍銀棍”蔣伯陽,在天爭教中的地位,是絕對夠得上見過教主的真面目的,那么換句話說,就是自己此刻面容,這“盤龍銀棍”蔣伯陽也一定認得。

  于是他冷笑一聲,故意轉過了頭,沖著廳外。

  那紫衣人已厲叱道:“殺胚!你知不知道你這是到了什么地方?你還敢這么張狂?”

  那“盤龍銀棍”蔣伯陽掀起碗蓋,喝了口茶,也自沉聲叱道:“朋友!你為什么原因到了開封城里來?你趕緊好生告訴我!只要你字字不虛,我也不會怎么難為你;不然的話,你可要知道,‘天爭教’三個字,可容不得你在街上漫罵的哩。”

  伊風冷冷道:“我到開封城來,就為的是找你,難道你這算是待客之道嗎?”

  蔣伯陽“吧”地將蓋碗放到桌上,碗里的熱茶濺得一桌都是。他雙眉倒豎,已含怒意,目光如炬,歷聲叱道:“朋友!你口條子放清楚些!你要真將‘天爭教’看得太馬虎了,那你是自討苦吃!”

  伊風驀地放聲大笑起來,雙臂一振,將綁在身上的粗索,震得寸寸斷落。

  他長笑著回過頭,道:“蔣伯陽!你難道不認得我了?”

  這“盤龍銀棍”看到這“狂人”居然震斷繩索,方自大驚;那紫衣小人喪門陳敏仁已怒叱著朝伊風撲了上去,嗖嗖兩掌,劈向伊風。

  可是,蔣伯陽定睛之下,已看出這“犯人”是誰了。

  小喪門陳敬仁左掌橫切伊風的胸膛,右掌斜斜下劈,連肩帶頸劈下,卻見這人竟然還帶著笑站著,既不避,也不閃。

  他心里正自奇怪,哪知身后突地風聲嗖然,似乎有人重重一拳,打向自己的后背,他自救為先,顧不得攻敵,腕肘微沉,腳跟立旋。

  哪知身后已叱道:“陳敬仁!快給我住手!”

  竟是那“盤龍銀棍”蔣伯陽的聲音。

  小喪門更是大為驚駭詫異,念頭還來不及轉完,那“盤龍銀棍”已橫地一掌,將他蹬蹬蹬,打得向旁邊沖出五六步去。

  伊風微微一笑,道:“伯陽兄還認得我。”

  其實他腹中也在好笑,看著這蔣伯陽面色如土,朝自己深深躬下腰去,一面誠惶誠恐地說道:“伯陽不知這是教主來了,未曾遠迎,又教那班蠢才有眼無珠,冒犯了教主,實是死罪,還請教主從嚴懲處。”

  那小喪門正自一頭霧水,聽到蔣伯陽這么一說,滿頭的霧,卻都化為冷水,一直澆到背脊里,由背脊透出一股寒氣。

  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額角,兩腿虛飄飄的,生像是已軟了半截,往前面走了兩步,定了定神,噗的一聲,竟跪了下來。

  伊風目光轉動,仰首大笑了起來,手上用了七成真力,朝小喪門一推,道:“閣下的武功俊得很!掌上似乎有北派楊家掌的味道…”

  小喪門只覺連跪都跪不住了,身子晃了晃,心里更驚惶,不等這個冒牌教主的話說完,就搶著道:“小的不知道是教主大駕,冒犯了教主,但望教主恕罪。”

  這“小喪門”伏在地上,卻像只喪家之犬似的。伊風想到他方才那種驕橫的樣子,和現在一比,他的笑聲不禁越發高亢了。

  伊風笑聲突地一頓,目光凜然掃在“小喪門”身上,道:“開封城里的弟兄們,也越來越不像話了,要知道我創立這天爭教,是要做一番大事業的,現在他們卻用來做仗勢欺人的招牌。”

  小喪門顫抖著伏在地上,連連稱是,“盤龍銀棍”也駭得面目變色。伊風看在眼里,覺得這“天爭教主”的威勢,實在不小。自己闖蕩江湖,想不到今日卻扮演了如此這么一個角色。

  這一剎那里,他的心里忽然掠過一種微妙的感覺。

  須知“權勢”兩字,正是自古以來人人想得到的東西。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英雄豪杰的千秋事業,便是建立在這“權勢”兩字之上。只不過要看這掌握“權勢”的人,是否運用得當罷了。

  “若你將‘權勢’做為你的奴隸,而運用它做成一番事業,那你便是成功的;但是你若變為‘權勢’的奴隸,那你就值得悲哀了。”

  伊風在心里感慨著,目光動處,忽地看到“小喪門”和“盤龍銀棍”的四只眼睛,正在望著自己,心念數轉,冷笑道:“蔣師父!城外二十里鋪,有一間包氏家祠,你總該知道吧?”

  他微微一頓,并沒有等待這蔣伯陽的回答,接著又道:“今夜三更,蔣師父就請將開封府城里天爭教下有職司的弟子,全聚到那包氏家祠里去。”

  他目光一凜:“蔣師父!這半日之間,你能將弟子們都招齊嗎?”

  “盤龍銀棍”此刻也垂著頭,聞言立刻應道:“請教主放心,今夜三更,伯陽就在包氏家祠里開壇,等候教主大駕。不過——不過若將滿城弟子都招齊,那人數…”

  伊風冷哼一聲,截住他的話道:“我說的是有職司的弟子,你可聽清了?”

  蔣伯陽立刻又垂首稱是。

  伊風冷笑一聲,微拂衣袖,徑自轉身走了出去。

  “盤龍銀棍”急行三步,跟在后面,恭聲道:“教主怎地這就走了?”

  他賠起笑臉:“伯陽這里有兩壇上好的竹葉青,教主可要喝上兩杯再走,也讓伯陽表示些敬意。”

  伊風足未停步,人已走到院子里,聞言微微一笑,道:“蔣師父的好意,我心領了。等明天辦完了正事,再來討擾你吧。”

  “盤龍銀棍”彎腰躬身地跟在身后,那立在門前的兩個漢子,此刻也是面色如土,悚立在旁邊,連聲大氣都不敢喘出來。

  伊風走出了門,揮手止住那“盤龍銀棍”的恭送,一路旋然而去,心里卻不禁有些好笑。

  他一路走出城外,城外琉璃塔的尖頂,正在夕陽中閃著金光。開封古城的影子,被夕陽一映,也長長地拖了下來,壓在他身上。

  此刻,他精神極為振奮!

  那武曲星君的“天星秘笈”他已仔細地看過一遍,雖然還未能盡得其中的奧秘,但像他這樣的內家高手,只要稍微領悟到一些訣要,功力便可精進不少。

  這兩年來,他雖然經過不少折磨危難,但這些折磨危難,非但沒有擊倒他,反卻使他變得更為堅強。

  本來一些希望頗為渺茫的事,此刻卻也已露出曙光。

  他知道達成這些希望,已只是時間的問題了。

  蕭南蘋的影子,雖然在他心里留下幾許凄惋的溫馨,但他卻將這些深深地埋藏在心底。

  他知道:若是一個男人,當他有許多事要做的時候,卻將自己的大半精神、情感,花在女人身上,那就是一種愚蠢的錯誤——縱然這種錯誤也是甜蜜而溫馨的。

  于是他找著了“飛虹劍客”們,告訴了他們自己此行的經過。

  這一路上,“飛虹劍客”們已了解到“天爭教”在武林中所占的地位。

  當華品奇知道那被自己從小帶大的“三弟”,此刻竟主宰著武林中如此龐大的一個勢力時,他心中不覺也有些難言的滋味。

  有些卑微的感覺,是無論英雄豪杰,抑或是卑微小人,都能共同感覺到的。只是英雄豪杰們,卻能將這些感覺壓制,是以他便能勝過別人。

  伊風和長白劍客的居所,在開封城東琉璃塔下一家客棧里,而那二十里鋪卻是開封城西的一個小鎮。

  包氏家祠,是在二十里鋪的一個最好去處。祠堂外古木參天,蒼郁滴翠,祠堂里也打掃得極為清潔凈爽。春秋佳日,也有不少人到這里來踏青的,祠堂的四處自也留下不少騷人墨客的題詠。

  但這天晚上,天一入黑,包氏祠堂四周,突然出現三五成群的黑衣壯漢,阻止任何人再往前行一步。

  包氏祠堂里的一些香火道人,也都莫名其妙地,被趕到另外一間破土地廟去。

  二十里鋪的人,只見這間祠堂里燈火突地大盛,里面人影憧憧,而且天越晚,到的人也就越多,這么多人為什么突然聚到這包氏祠堂里來,就成了二十里鋪上的一個謎。

  敲過三更,有的干晚活的人,聽到這包氏祠堂里,突然傳出一聲聲凄厲的慘叫聲;也有不少滿身血跡的大漢,從里面躥出來,四下奔逃著。這在一向寧靜的二十里鋪,立刻造成一陣騷動。

  但這些安分良民們,卻也沒有探究此事真相的勇氣。

  第二天,有人壯著膽子前去一看,這問干凈清爽的包氏家祠,竟然滿地都是血跡。

  他們當然也猜得到這一定是草莽人物的兇殺,只是殺人的是誰?被殺的是誰?就不是這里武林以外的良民,所能揣測的了。

  原來開封舵下的數十個天爭教徒眾,正在這包氏祠堂里等候教主大駕的時候——

  包氏祠堂,里里外外一片靜寂,大聲說話的聲音,一句也聽不見。盤龍銀棍蔣伯陽,一襲金色長衫,負手立在祠堂的大廳前;小喪門陳敬仁,緊緊站在旁邊,心里卻是忐忑怔忡,生像等會兒教主來了,要拿自己下手開刀。

  遠遠傳來“篤、篤、篤”三聲敲梆聲,“盤龍銀棍”四顧一眼,望四下站著的天爭教徒眾叱喝道:“弟兄們!都依順序站好,教主這就快來了。今天晚上,你們能見得教主的真面目,這也算是你們的造化——”

  話聲未了,突然四方八面都傳來一陣刺耳的笑聲——

  五條黑衣蒙面的人影,從大廳的四面風一樣地掠了進來。這包氏祠堂的四周,都伏著天爭教的暗卡,可是這五個黑衣人,竟不知是怎么來的。

  “盤龍銀棍”面色大變,怒叱一聲:“朋友!是哪兒來的?”

  叱聲方住,一條黑衣人影,已來到他面前,他但覺眼前寒光暴長,一溜青藍色的光華,已帶肩帶臂地朝他削了下來。

  蔣伯陽藝出嵩山,武功亦非等閑,怒叱一聲,大擰身,往旁一閃;但這黑衣人身法快迅,劍光如濤,刷、刷、刷,又是三劍。蔣伯陽但覺滿眼寒光,這一劍三招,竟招招不離他的要害。

  他雖然極力招架,但掌中沒有帶著兵刃,手底下就自然打了折扣。他雖然大聲叱問,但這黑衣人竟悶聲不響,一言不發。

  耳邊一聲慘叫,他聽出那是屬于小喪門陳敬仁的,目光一瞟,那小喪門雙手掩著胸,鮮血汩然外冒,身形晃了兩晃,就倒下去了。

  接著,大廳中慘叫之聲四起,夾雜著這些黑衣人的冷笑叱聲。

  盤龍銀棍蔣伯陽心里越來越亂,對方的劍招卻越來越厲,劍路之狠之辣之詭異,竟是會遍天下各派名家的蔣伯陽前所未見的!

  他情急、心亂之下,雙掌微一疏神,只見青光一縷,從自己掌影中直剁了進來,接著自己左臂一涼,竟被劃了長達幾尺的一道口子。

  他心念數轉,知道大勢已去,突然出拳如風,呼呼兩拳,將“少林伏虎拳”里最精妙的兩著,施了出來,這種名家的絕技,果自不同凡響,那黑衣人身手雖高,卻也不禁后退一步。

  盤龍銀棍蔣伯陽就在自己的拳已出,對方身形微退的當兒,猛一長身,腳跟用力,嗖地倒躥出去。

  他早已量好地形,腳尖在身后的供桌上一點,身形微一轉折,就像箭也似的從窗中掠了出去。此刻他保命為先,大廳中的天爭教徒們慘呼之聲再歷,他雖聽到耳里,卻也顧不得了。

  他一路退出去,才知道伏在祠堂外的暗卡,竟都被人家制住了,于是這些黑衣蒙面人的身手之高,就更令他驚異。

  但是直到此刻為止,對這些詭異的黑衣人的來路,他仍然如墜五里霧中,半點也不知道。

  于是天爭教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在開封城里,受了這么一個從未受過的重大挫折。而這些,自然也就是伊風的杰作了。

  伊風和“飛虹劍客”們,黑衣蒙面,乘夜挑了天爭教開封城的分舵,卻也知道不能在開封久留,于是便由二十里鋪繞城而去。

  馬群在黑暗中奔馳了一夜;“飛虹劍客”們久隱關外,直到今夜,才算大快身手;心里都覺得熱血奔騰,不能自已!

  就連年已知命的華品奇,此刻騎在馬上,也是不停地高談闊論著。

  伊風嘴邊,帶著一絲微笑,他能了解到這些來自關外的劍手們的心情,他們各個身懷絕技,都始終沒有在武林中馳騁過,就連“飛虹七劍”這份萬兒,都是因為他們的授業師的名頭而傳出的。

  這正如一個家財巨萬的富家公子,雖然擁資無數,但卻始終悶在家里,雖然知道金錢萬能,卻也始終沒有自己親身體驗過。等到他一旦了解到金錢的真正價值——自己親手花過錢的時候,那么他家里的巨萬家財,在他眼中便立刻換了另一種意義,而他心情之歡娛,自是可想而知。

  而伊風自己呢?他自然無法分享這份歡娛。夜色如墨,他縱馬狂奔,心里卻也覺得十分痛快;這兩年來的積郁,今夜也算消去不少。

  天色微明,殘冬的清晨,寒意侵人刺骨;但他們的人和馬,卻都是滿頭大汗,一點也沒有寒意。

  東方射出第一線光芒的時候,他們到了陜西的洵陽。

  伊風一馬當先,沖到城腳,但這時時光太早,城門尚且未開,伊風回過頭去,低聲道:“這里城門雖然未開,但過了洵陽,前面就再也沒大鎮,我們不如等這里城門開了,先在這打個尖,再往前趕路吧!”

  他久歷江湖,“飛虹七劍”卻是初入中原,自然一切事都唯他馬首是瞻。于是這一行人馬,就在城門外駐了足,掏出布巾來擦汗。

  天光大亮,“呀”地一聲,城門先開了一線,伊風圈過馬頭,哪知城門開處,里面卻先馳出了一匹馬來,從伊風身側擦了過去。

  伊風本未注意,目光轉動處,只看到馳出的那人,一身錦繡,在擦過自己身側的時候,似乎還輕輕發出“咦”的一聲。

  但是他卻也并未在意,稍微扭頭一望,華品奇等人已由后趕來,和他并騎馳入城去。

  哪知他們方自入城,背后突地傳來一聲響亮的喊喝聲,喝道:“站住!”

  聲音之洪亮高亢,使人聽了,生像是有鐵錘在耳邊重擊一下,入耳鏘然。

  伊風和華品奇等,都不禁愕然回顧,后面已有一騎奔馳而來,伊風目光動處,這一騎竟然就是先前出城而去的那個滿身錦繡的騎士。

  華品奇鼻中不悅地“哼”了一聲,等到這騎奔了上來,也亦冷叱道:“朋友!你這是朝誰在喊?”

  那馬上的騎士,穿著一身深紫色的衣衫,上面還滿布金花,跨在馬蹬上兩只靴子,光華閃爍,原來上面竟都鑲著明珠。

  他一馬馳來,眼角瞟也未瞟華品奇一眼,卻瞪在伊風身上,沉聲道:“你怎么跑到這里來了?”

  伊風這時也已看清他的臉,體內的血液,幾乎又為之凝固起來!這人雖然滿身錦衣,但卻枯瘦如柴,兩頰內陷,骨顴高聳,頷下留得稀稀的幾縷山羊胡子,目中神光如箭,不是那已被自己用智計關在無量山巔的秘窟里的鐵面孤行客萬天萍是誰?

  這下,伊風立刻為之面色大變,他身側的華品奇已怒叱道:“朋友!你這是沖著誰說話?你…”

  他話未說完,鐵面孤行客也橫目怒掃他一眼,枯瘦的臉上,表情更加嚴峻。

  他目光在華品奇面上凜然一掃,冷冷地截住他的話,說道:“你可知道你是在沖著誰說話?”

  他目光轉向伊風:“喂!這老頭子是誰?若是你的朋友,老夫還可饒他一命,否則的話…哼!”

  伊風大駭之下,聞言卻不禁又詫異起來,在心里暗暗忖道:“怎地這鐵面孤行客突然對我這么客氣?在無量山巔上,他不是要置我于死地嗎?何況我又將他關在那秘窟里,他又是怎么出來的呢?…”

  心念一動,突地又想起一件事來:“但是我此刻已經不是原來的面目了呀!難道這鐵面孤行客,也和我此刻這副面目——蕭無,有著什么關系不成?”

  他心中極快地閃動幾下,那華品奇卻已冷冷叱道:“喂!這老頭子可是老弟的朋友,若是的話,老夫也可饒他一命,否則…哼!”

  他照方抓藥,把這鐵面孤行客方才說的話,立刻又回敬了過去。

  萬天萍枯瘦的臉上,仍然像玄冰似的毫無變化,確實不愧“鐵面”兩字。但伊風卻已從那越來越凜冽的目光中,看出殺機。

  這鐵面孤行客將韁繩微微一帶,轉向華品奇,突地出掌如風,“吧”地,在華品奇的坐騎頭上拍了一下,那匹馬立刻一聲慘嘶,連掙扎都沒有掙扎,就癱軟地倒在地上,竟已氣絕了。

  華品奇自己早就從馬上掠了下來,目光動處,看到這匹馬的馬首,竟被這其貌不揚的枯瘦老者,一掌擊得稀爛!

  他心中不禁也自大駭!這種掌上的力道,不但驚世駭俗,簡直匪夷所思了!

  這時另三匹馬上厲叱連聲,就在這同一剎那里,劍光暴長,毛文奇和他那兩個師弟已嗆啷拔出劍來。

  萬天萍突地冷笑一聲,身形倏然從馬鞍上掠了起來,筆直地向毛文奇掠去,雙掌伸出,十指如鉤,這以金剛掌力和大鷹爪手名震武林的鐵面孤行客,像是已動了真怒,竟施出煞手來了。

  在這一瞬間,伊風心中將這件事極詳細、謹慎地思索了一遍,然后腿彎一直,在馬蹬上站了起來,搖手大喝道:“萬老前輩請住手!”

  這鐵面孤行客竟真的被他這喝聲所阻,枯瘦的身軀,在空中做一轉折,竟又飄然到馬鞍。

  他的身軀,竟像游魚在水里似的,在空中亦能來去自如。

  飛虹劍客們不禁倒抽一口涼氣,他們誰也沒有看出這一點也不起眼,像個鄉下土財主似的老頭,竟有這種超凡入圣的武功!

  像是任何事都沒有發生似的,鐵面孤行客又寒著臉,坐在馬鞍上,面向伊風,冷冷道:“你叫這批家伙趕快先滾,老夫還有話要問你。”

  伊風喏喏連聲,朝華品奇等人做著眼色。

  “飛虹劍客”們,此刻是既驚且怪,但人家武功既高,再加上伊風那種似有深意的暗示,他們又不得不暫忍著氣。

  毛文奇手腕一翻,長劍重又入鞘。華品奇站在地上,面色數變,終于一躍到毛文奇的馬上,一面向那萬天萍叱道:“今日看在我這老弟的份上,暫目不與你計較,十日之內,我們在襄陽城里,恭候大駕。”

  他這話一半自是場面話,說給萬天萍聽的;一半卻是告訴伊風,自己先去襄陽,你要馬上就來。

  伊風會意地點了點頭,心里思索的卻是:這鐵面孤行客,和那蕭無究竟是怎么一種關系?免得等會一說話,便得露出馬腳。

  鐵面孤行客動也不動地坐在馬上,對這華品奇的場面話,絲毫都不答理,像是這種話他聽得多了,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等華品奇等四人三騎揚鞭而去,他才在鼻孔里冷哼著道:“我看在你的面上,暫且放過他,十天之后…哼!”

  這在江湖上素以心狠手辣聞名的人物,說起話來也是冷森森的!

  他將手中的馬鞭朝城外一指,又道:“你跟我出城去,先幫我辦件事,然后再一齊到西梁山去…哼!你們年輕人都是這么荒唐!你不是說先到豫溪口去等我的嗎?”

  伊風根本就不明了他話中的意思,但卻唯唯答應著,隨著這鐵面孤行客的馬又走出城外。

  此刻他好奇之心大起,一心想要知道這萬天萍是怎么逃出秘窟的;又想知道這萬天萍和那天爭教主蕭無,是怎樣的一種關系。

  這鐵面孤行客似乎對路徑甚為熟悉,不由官道走,改行小徑。路上積雪未溶,冰雪滿道。

  萬天萍三轉兩轉,這條小徑也越來越荒僻。洵陽城,地當漢水之北,乾佑河之東,他們出城之后,卻是奔向東北方而去。

  是以地勢越行越是高峻,幸好伊風所騎的也是一匹長程健馬,是故還能跟得上。但他這匹馬已經馳聘了很長一段路,此刻口噴著白沫,四蹄翻動間,已漸漸透著有些不支了。

  到了一座枯林旁邊,萬天萍突地將馬勒住,回身從馬后拿了個極大的革囊下來,隨手一招伊風,便自飄然下了馬。

  伊風目光閃動,只見這片枯林滿被雪封,似是久無人跡。萬天萍手上的這個革囊,像是極為沉重,他更不知道這萬天萍來做什么。

  這鐵面孤行客,雖以硬功掌力成名,但輕功亦極高絕。手里拿著那么沉重的一包東西,走在這積雪的泥地上,仍然是輕靈巧快,腳下未留半點腳印,身形微一起落,便已縱入枯林。

  一進了林子,光線就倏然暗了下來,伊風心中忐忑暗忖:“莫非他早已看出我的本來面目,是以把我誘到這里來收拾我…”

  但事已至此,有進無退,伊風也只得隨他前行。

  入林已深,萬天萍突地回過頭來,將手中的革囊交給伊風,仍是一言不發。伊風將這革囊放在手里微微一掂,這革囊不但沉重,而且隨著伊風的手勢微動,里面就發出一陣金鐵交擊的聲音來,這革囊里面裝的,竟像是鞭锏一類的兵刃。

  伊風心里轉了幾轉,抬頭去望這行跡詭異的萬天萍,只見他一面前行,一面伸手入懷,掏出一樣東西來,而這樣東西,一入伊風之目,伊風心下便立時恍然大悟:“原來他是來此尋寶的。”

  原來這萬天萍自懷中取出的一物,是兩片一尺見方的黑鐵塊,也正是妙手許白在無量山巔,曾經拿給伊風看過的“璇光寶儀”。

  妙手許白一死,這鐵面孤行客就將這璇光儀的一半,湊成了雙。

  伊風曾經聽那妙手許白說過這東西的妙處,此刻不禁張大了眼睛,瞪在鐵面孤行客手中這塊看去毫不起眼的黑鐵塊來。

  這萬天萍腳步已緩,彎著腰將手中的“璇光儀”貼近地面,一路探測著,突地猛一長身,回過頭來,嚴峻的臉上露出笑容,道:“嘿!就在這里。你把囊中鐵鍬拿出來,幫我朝下面掘。老實說,我一向獨來獨往,今天找你這幫手,還是生平第一次!”

  林中的泥地上積雪,已凝成堅冰,是以極為堅硬。但在這兩個武林高手的手下,這種積雪堅冰,也像是松軟泥沙一樣。鐵鍬翻飛處,何消片刻,就被掘了深達幾丈的一個大坑。

  伊風鐵鍬再次落下,忽然聽到“當”的一聲,伊風手中的鐵鍬,立刻折了一半。他這一鍬,竟是掘在一塊像是金鐵之屬的上面。

  鐵面孤行客喜動顏色,一掠上坑,換了把鐵鏟,又躍下來,接連幾鏟,這土坑中突地銀光大現,下面竟是一片白銀。

  伊風不禁為之愕住,地下的這一片白銀,已凝成一片,少說也有數十萬兩。

  他雖然心胸磊落,但驟然見著這巨萬白銀,也難免心動神馳。

  哪知萬天萍卻突地長嘆一聲,將手上的鐵鏟往上一拋,似乎意味索然地說道:“又是銀子!”

  言下之意,這數十萬兩銀子,在他眼中,竟有如廢鐵。伊風不禁又為之一愕!

  卻聽這鐵面孤行客接著又嘆道:“我從無量山下來,費了好多事,才掘了三處,哪知卻都是銀子!假若天下的所謂‘藏寶’都是銀子,那可真叫人掃興!”

  須知一種同樣的東西,在兩個不同的人的眼里,便有截然相異的價值。

  這巨萬白銀,在這武林中叱咤橫行的巨盜眼里,本已直如廢銅;何況他有璇光儀這種異寶在握,心中所冀求之物的價值,更要比黃金白銀這種俗世財物,高過許多倍。

  天光從積雪的林梢漏下來,成了幾許多角而變幻的光影。

  伊風縱身出坑,但覺滿坑的白銀,被這散碎的光影一照,銀光流動,更顯得光彩奪目。

  鐵面孤行客目光一轉,忽地笑道:“蕭老弟!你若對此有意,這些東西。就算我送給你的吧。”

  他語聲突地一沉:“老夫縱橫多年,敢說是恩仇了了。這次在無量山巔,卻受了你的大恩…”

  聽到這里,伊風心頭立即為之一亮,積存在他心里的疑團,隨之豁然開朗:“原來這被我關在秘窟中的萬天萍,是被蕭無這廝救出來的。這就是他為什么能逃出秘窟,而又和蕭無有著關系的原因了。”

  伊風心里雖已恍然,但隨即又起了一些疑問:“這蕭無怎會跑到無量山巔?又怎會知道這秘窟的開啟之法的呢?”

  他心中思潮如涌,卻忘了去回答這萬天萍的話。

  萬天萍卻又一掠出坑,在上面喊道:“蕭老弟!你且上來,再把這土坑填平,這么多銀子,也不是你我兩人之力所能搬得走的。”

  他們埋好銀子,掠出林外,萬天萍突地回首問道:“你可要在這做個記號?以后來拿時也方便些。”

  伊風微笑著搖了搖頭。

  放眼四顧,只見原先留在林外的兩匹馬,已被寒風吹得發抖。

  是以兩人一上了馬,這兩匹坐騎就縱蹄狂奔,似乎也像人一樣,懂得如此便能驅除寒氣。

  伊風雖一夜未眠,但此刻坐在急馳的馬上,迎著撲面而來的寒風,絲毫沒有倦意。

  但再次回到洵陽時,他卻有些餓了。

  他根本不知道這萬天萍和蕭無約在豫溪口,是有什么事。

  但他此刻自然也不能問。

  當然,他也不愿意和萬天萍同到豫溪口去,試想那時若有兩個蕭無出現,那該是怎樣一種場面?

  于是在洵陽城外,他就停住馬,側首向萬天萍道:“萬老前輩!小可還有朋友之約,萬老前輩如果無事吩咐,小可就想在此告辭了。”

  萬天萍突地雙眉一張,在他臉上打了個轉。

  伊風生怕他在自己臉上看出什么破綻,哪知萬天萍神色又轉和緩,嚴峻的臉上,竟微微泛出笑容來,和聲說道:“蕭老弟!你這就不對了,你不是曾經答應和我同上西梁山的嗎?”

  伊風心里有些發毛,嘴里也訥訥地說不出話。

  卻聽萬天萍又含笑道:“蕭老弟!你放心!你于我有恩,老夫一生行事,雖然稍顯狠辣,但對你——哈!蕭老弟,你放心!跟老夫一齊去,絕對有你的好處。”

  伊風道:“萬老前輩對小可的盛情,小可自是感激;但小可實在還另有約會,反正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小可日后自有多麻煩萬老前輩的地方。”

  萬天萍突地縱聲長笑起來。伊風和萬天萍見面多次,這倒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鐵面孤行客”臉上露出笑容來。

  哪知他笑聲突地一頓,枯瘦的臉上,立刻又像是結了一層玄冰,沉著聲音道:“我問你,你是和那幾人之約在先呢,還是和老夫之約在先?”

  伊風一愕,又訥訥地說不出話來。

  只聽萬天萍沉聲又道:“你若是和老夫之約在先,你就得和老夫同上西梁山去;你若是與別人之約在先,那么你又為什么要和老夫訂下此約呢?難道你是存心戲弄老夫嗎?”

  “須知你在無量山巔,將老夫救出山窟,那不過是你適逢其時而已;你若是仗著這事,就在老夫面前弄鬼,不識抬舉,哼!那么老夫一樣可以制你。”

  伊風道:“萬老前輩既然執意如此,那么小可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萬天萍道:“小伙子!這才像話。你放心!老夫總有甜頭給你吃的,只怕一到西梁山,老夫再趕你下來,你都不肯下來!”

  這一路上,他不斷地在思索:萬天萍為什么要自己同上西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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