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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二六 羊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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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興二年元宵節,靠近東華門外的燈市如往年一般熱鬧,各家各戶張燈結彩,天上煙花燦爛,真是普天同慶太平盛世。但是太平往往流于表面,在天子腳下看不見的地方,太平只是一個毫無意義的詞語。

  往年的元宵節,張問都會去逛逛燈市,感受一下佳節的歡快,今年也不例外。但當他準備出門的時候,突然得知通政司收到了八百里急報,軍情如火,張問只得連夜趕往內閣。

  “砰!”一朵絢麗的煙火在不遠處破空而起,在空中綻放出奪人的光華,地面上的萬物,在一剎那間也明亮起來。張問坐在馬車上,心情復雜地看著外面的繁華,此時他才切身感受到,作為一個統治者,最希望看到的還是太平無事。

  就在這時,車簾外面一棟熟悉的茶樓勾起了張問的回憶,他想起前兩天遂平公主朱徽婧提醒自己的事兒,他和朱徽婧第一次單獨見面,好像就是這家茶樓。

  今年她還會來嗎?張問想了一下,但是他確實沒有閑適的心情去茶樓了。

  朱徽婧已經來了,她在茶樓上看到了張問的車仗,因為他的排場實在很顯眼,所以朱徽婧一眼就辨認了出來。可是車仗并沒有絲毫停留,徑直就從樓下的街道上駛過…

  朱徽婧呆呆地看著那支車馬遠去的方向,眼角忍不住滑下一大滴晶瑩的眼淚。旁邊的太監見狀,忍不住小聲問道:“殿下,要不咱們早點回去吧,宮里也熱鬧好玩呢。”

  太監不愿意公主在外面逗留太久,今晚人那么多,萬一出了啥狀況,他們這些奴婢難逃其咎。

  這時只聽見朱徽婧哽咽道:“我知道他忙,可這樣重要的日子一年才一天,他就舍不得抽出一晚的時間么?我在他的心里究竟有多少分量?”

  就在這時,玄月策馬來到張問的馬車旁,對張問說道:“剛才有個太監告訴屬下,遂平公主在后面的茶樓上。”

  張問聽罷說道:“派幾個身手好的,暗中保護。”

  吩咐完他便不再管遂平公主,什么重要的日子對張問來說沒多少意義。張問很多時候把這些感情的東西也看得淡了,唐玄宗和楊貴妃的感情是千古傳頌,也就那么回事兒,唐玄宗權力大的時候,就算是自己的兒媳,也可以輕松奪過來,一旦失勢,還不是只有讓他所謂的心愛女人作為犧牲品平息眾人的怨氣。

  張問來到內閣,只見首輔顧秉鐮和幾個部堂大人已經在那里等候了,顧秉鐮一臉憤怒道:“這個巡撫胡鏊是干什么吃的,幾萬人一起叛亂,他事前一點都不知道?”

  “胡鏊?”張問一邊接過急報,一邊說道,“山西發生起義了?剛才我在家里聽說西面出事了,還以為是陜西。”

  顧秉鐮道:“陜西的叛亂一直就沒平定過,沒吃的,剿了又起,滅之不絕。現在山西也動亂,年后朝廷怎么向西北調運物資,資敵嗎?”

  張問道:“這個巡撫瀆職,必須查辦,立刻召他回京領罪!盡快重新派得力大員前往山西,平定叛亂,不能影響年后的朝廷大略。”

  “派誰去呢?”

  眾人左右看了看,把目光集中在了兵部左侍郎楊鶴的身上。楊鶴愕然地看著大伙,說道:“我雖然在西北做過地方官,但恐怕才能有限,有負朝廷眾望。”

  張問輕輕一拍大腿,指著楊鶴道:“就是楊大人最適合,你不說話我差點沒想到你。”

  楊鶴瞪圓了雙眼:“諸位大臣都看著我,我…”

  張問道:“楊大人切勿推辭,山西的事兒并不難辦,胡鏊是太廢了才辦成這樣,以楊大人的才能,山西垂拱而治。朝廷不是已經定下了政略援助西北各省?況且新政以來,山西的幾個受災縣府已經減免了賦稅。楊大人到山西之后,盡力宣揚朝廷的政略,待到稅收遂漸上來,便可運抵西北各地,繳撫并用,要錢有錢,要兵有兵,有什么好難的?”

  楊鶴苦著臉,心道:要真這么簡單,山西巡撫胡鏊真笨得自己丟烏紗帽玩?他一省大員,坐到那個位置沒幾斤幾兩怎么可能…新政雖然不收無地赤貧佃戶的稅了,可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縉紳地主照樣是把賦稅攤派在佃戶頭上,該造反的還得造反。

  楊鶴道:“老夫以前在山陜兩地都做過地方官,那里情況復雜,晉商、地主、地方官吏錯綜復雜,現在這些人對朝廷新政都沒有好感,何況圍剿叛亂,沒有地方上的配合更加艱難…”

  就在這時,兵部尚書朱燮元淡淡地說道:“修齡啊,為朝廷辦事哪里能挑三揀四的?如果什么事兒都如履平地,咱們當官是干什么的?內閣既然認為你有才能,你就安心辦事,有什么需要,朝廷里的同僚,張閣老、元輔,還有老夫不也會幫襯著你?”

  朱燮元的幾句話,關鍵是最后那一句,楊鶴是聽明白了:老夫在朝廷里會幫襯著你,你不會像胡鏊那樣沒后臺悲劇得太快。

  楊鶴只得說道:“是,下官領命。但是下官做山西巡撫,請張閣老同意‘以撫為主,繳撫并用’的方略。”

  張問道:“只要你把局勢平定下去,讓屯兵、賑災這些事兒別在中途出花樣,你的重任就完成了,至于使用什么方略,你自個合計,朝廷都會支持你的。”

  楊鶴聽罷,便開始向幾個大臣闡述自己主張的方略,以期望得到眾人的認可,減少施行的阻力,特別是兵部尚書朱燮元,必須要他誠心贊同,這山西巡撫才好當。

  而張問則坐在椅子上一邊故作品茶狀,一邊在沉思不再多言。

  楊鶴悄悄看了一眼張問,心道:兵部尚書朱燮元是張問身邊的嫡系,我雖然在朱燮元面前自稱學生,算是朱燮元的人,但是終究和張問的關系遠了一層,山西現在不安穩,責任重大,所以這種賣力不討好的事兒就讓老夫去做;要是干得不好,對朝廷的西北大略產生了壞影響,不是嫡系的人也好治罪…

  但是山西靠近京畿重地,其權力和干系也不小,所以張問又要找屁股坐得正的人,楊鶴在三朝無數次黨派站位中都很正確,現在又是嫡系大員朱燮元那邊的人,所以楊鶴是比較靠得住的。

  有了這兩點理由,楊鶴這山西巡撫的位置就算是坐穩了。

  楊鶴想起剛才張問一拍大腿,恍然大悟的樣子,好像是臨時決定,其實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的。想到這里,楊鶴在心里頓時對張問莫名產生了一種畏懼。

  就在這時,張問放下茶杯,緩緩地說道:“楊大人,你提的這個‘以撫為主’的方略,大概是要采取溫和的政策。我要提醒你一句,有些事關重大的事情,你決不能妥協,比如晉商通敵,官吏縉紳勾結貪墨援助款項等等…朝廷勒緊褲腰向西北輸送物資,可不是資敵養腐的!”

  “是,下官縱然要連絡地方辦事,也決不能在大是大非上有所動搖!”楊鶴忙躬身說道。

  張問點點頭道:“亂兵如火,遲一天就難一天,事不宜遲,咱們這就票擬楊大人以兵部侍郎銜就任山西巡撫,節制全省軍政,盡快協調各地兵馬,先將叛亂的勢頭打擊下去,再說招撫的事兒。”

  現在內閣是張問說了算,要票擬十分簡單,他和顧秉鐮草擬了任命狀之后,他拿著票擬檢查了一下遣詞造句,本來想通過平常途徑送進宮里,然后傳到司禮監用印,最后返還內閣,就等于是圣旨了。

  但是張問左右一想:每次通過宮里、司禮監一圈后回來的折子,都要耗費好幾天、甚至十來天,主要是太后那里滯留的時間很長…張問也不知道是太后怠政很少去管奏章的事,還是她故意的。反正只要張問親自拿到宮里去,折子馬上就批復了。

  想到這里,他便說道:“楊大人,你回去打理一下,這兩天就啟程;我先去宮里,把折子辦好了送到你府上。”

  眾人拜退,楊鶴再次感嘆張問的理政速度就是快,剛剛才收到山西急報,轉眼間圣旨就可以發出來了。

  張問從內閣衙門出來,正想上馬,想起上回太后說“帶劍更英武”的事兒,便又回頭對皂隸說道:“去把我的牡丹重劍取來。”媽的,為了好辦事,只好犧牲下色相了。

  待皂隸取來長劍,張問便掛在腰上,騎馬向乾清宮那邊走去,一路上只見宮殿的屋檐下紅燈籠高高掛起,紫禁城北面的天空煙花燦爛,喜慶氣氛十分濃厚。

  張問嘆了一氣,宮里歡快得緊,可是山西那邊的兵禍連過年都沒消停,朝廷中樞也是元宵節都在議事…啥時候太平了,咱們也享享福。

  他一面想,一面走,走到會極門時,便叫來一個守門的太監道:“去宮里通報,我有急事要覲見太后。”

  要是別人,大晚上的還見什么太后?不過張問不是別人,他想什么時候見就什么時候見,太監也不敢多問,便進去通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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