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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六七 申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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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陽剛剛升起,建虜密布的騎兵已聚集在京師外圍。愛新覺羅•代善用渴求的眼神看著京師那高大巍峨的城樓,這是一座夢想之都!它是人間至高權位的象征,它是太陽底下最繁華的都市,它是世界的中心,充滿了珠寶、金銀、美人、佳肴…

  京師,在代善眼里就是人間仙境。

  代善的眼睛里狂熱無比,戰馬高高揚起鐵蹄,他拔出馬刀,指向太陽,對著火紅的朝陽高聲喊道:“全世界都是我的,如果我不能從父親那里繼承,就用武力去奪取!”

  “進攻!”

  一排排扎著辮子的軍士鼓漲腮幫,拼命吹著面前那些人高的號角,“嗚…”風,把號角聲吹到原野四方,它悲壯、氣勢恢宏,充滿了熱情,同時也充滿了欲•望和罪惡。

  一大片手無寸鐵的漢人百姓被建虜騎兵驅趕著緩緩向城墻靠近,一路上都是漢人的血淚,后面的虜兵時不時就砍殺一陣,驚恐的百姓只得被擁擠著向京師他們的首都移動。

  首都——天子就住在里面,天子每每頒布詔書都會說愛民如子,他是漢人的君父,他要保護自己的子民…但是,此時天子的軍隊只能用槍炮弓箭對準自己的百姓。

  “督師,下命令吧!否則亂民沖散了陣型,如何抵擋建虜?”將領急切地勸說熊廷弼。

  熊廷弼看著那些拖兒帶女的百姓,多數是老人婦孺,甚至有小孩還在母親的懷抱里。熊廷弼冰冷的臉龐上滑下了一滴渾濁的淚水…他那顆蒼老的心疼痛不已,不經歷這樣親手殺死萬千同胞的黑暗,無法感受到如此憤怒和心痛。

  熊廷弼咬著牙哽咽地對眾將說道:“大明要強盛!我們不能去忍受這樣的恥辱再次發生!新政縱是刀山火海,也要捍衛!”

  他閉上眼睛,揮了揮衣袖,“下令各軍開炮…”

  槍炮噴•射•著憤怒的火光,濃煙四起,許多人躺在了血泊中,明軍陣營刀盾排列、戈矛林立,嚴陣以待,他們最先屠戮的,將是自己的族人。

  血與火的肆虐,尸體堆成了山丘,殺戮從太陽出來那一刻起,就一直沒有停止過。建虜,也從來沒有如此不顧血本地瘋狂過,城墻下到處都在廝殺。但是他們只在一處地方尋找突破,其他地方都是牽制。

  一個侍衛急沖沖地奔進了西官廳,來到大堂,單膝跪倒在地道:“稟報大人,安定門外的將士全部戰死了,敵兵正在攻城!”

  眾官嘩然,大堂中一陣驚慌。張問沉住氣,努力讓自己保持著鎮定道:“墻上有冰,京師城樓不是那么容易被攻破的,不必驚慌。沈先生,你立刻帶著內閣公文去安定門,指揮城內守軍增援薄弱環節。”

  “下官遵命。”

  張問內心也是忐忑不安,京師的面積太大,城樓眾多,需要大量兵力才夠使用,而眼下防御京師的兵力實在太少了…那些基本沒啥戰斗力可言的京營,還有民丁,在面對驍勇善戰的建虜時,哪是能當軍隊使的?他內心緊張到了極點,卻不敢表露出來,必須要裝作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才能穩定人心。

  每一刻鐘時間,張問都像在熬一年,炮聲讓他的腦子里嗡嗡亂響,他緊張得手都在顫•抖,只好藏在袖子里…萬一建虜真的從安定門殺進了京師,后果不堪設想,京師幾十萬官民將被蹂•躪,甚至大明的皇宮也會慘遭奸•淫•擄•掠!

  一定不能讓建虜攻破京師!張問心里面反復念著這么一句。

  到申時三刻,沈敬一連派了三次人來告急:他從壓力較小的外城各門調集了大批京營城防部隊到危急的東北方向安定門,但是那些京營官兵不堪使用,臨陣懼敵混亂不堪,還不如百姓壯丁勇敢…安定門暴露在敵軍的攻擊之下將士死傷慘重,建虜在安定門外集中了主力,還從其他被攻占的城池運來了大炮,集中在安定門轟擊,防御岌岌可危!

  顧秉鐮焦急地說道:“南城沒有多少建虜,現在趕快派人從永定門那邊沖出去,去良鄉調西大營立刻北上增援。”

  張問冷冷道:“京營不堪使用,現在調西大營來得及嗎?況且昨天我們收到朱燮元的奏報:福王左右搖擺,一會要戰一會要撤,導致其軍團損失慘重,全殲叛軍指日可待!現在讓西大營北上,豈不是前功盡棄?那我們當初何必誘使福王到京師來,致使朝廷兩面作戰?”

  顧秉鐮急道:“現在還管福王干甚,先抵住建虜再說!”

  顧秉鐮說的也有些道理,但是張問不是隨便聽人一勸就動搖的人。張問仔細一想:安定門是不是能頂到西大營趕到?西大營沒有軍械,和安定門外的建虜主力決戰,會不會直接拼光了?如果放走福王叛軍,那朝廷豈不是又落入南北兩線作戰的尷尬之地?朝廷現在已經快耗不下去了,再這么耗一段時間,遲早也是個滅!

  張問沉默著,他身上的冷汗直流,渾身冰涼一片。

  顧秉鐮又催促道:“形勢萬分危急,請張閣老早作決斷,將西大營北調增援,保住京師!”

  張問一咬牙說道:“絕不能調西大營!傳令葉青成,把德勝門內的鐵軍營調去安定門增援…留下五百將士。”

  “不可!”黃仁直大驚,急忙沉聲說道,“城內居心叵測的人正躲在暗處,要是把葉青成調去守城了,西官廳手里完全沒有武力準備,萬一有變,我們這群文官拿什么對付內亂?”

  張問冷冷道:“不是留下了五百將士么?休得多言,來人,立刻給葉青成下達調令!”

  堂下的官員應道:“是,大人。”

  黃仁直痛心疾首道:“京師內外兩城有多少京營城防軍隊!只要有一處出了問題,那就是幾千上萬的兵馬,五百人頂個什么用?況且紫禁城也有危險,萬一叛賊在宮里發動宮變,殺掉了張太后,把任太后給弄出來…到那時各門京營城防軍隊,聽誰的詔命?”

  顧秉鐮愕然道:“當此國家危亡關頭,那些人會這種時候搞鬼?”

  黃仁直冷冷道:“權力斗爭向來都是不擇手段你死我活,國家危亡在一些人眼里算個屁!權貴中間,什么人沒有?只要他們覺得有機會,還管你國家社稷有沒有危險…如果人人都以國家為重,我大明還打不過建虜?”

  兩人在那里吵,張問低頭沉思了許久,突然抬起頭來:“中樞不能在西官廳了,立刻搬到紫禁城去!讓西官廳全部侍衛、還有五百鐵軍營官兵都一起去紫禁城。”

  張問急道:“現在,立刻動身!”

  西官廳的人聽罷張問的命令,急忙收拾重要的公文等物,一時大堂里亂糟糟一團。張問拉住張盈,低聲說道:“你去把咱們府里的那幾個女人也帶上,其他丫鬟奴仆不相干的人別管…老子不能讓她們比我后死。”

  這種時候,張問還惦記著他的女人,讓張盈也有些意外…但很多殉城的官員,都是先殺掉自己的妻兒。張問的腦子也是亂糟糟一團,此時他想起當初也許應該聽黃仁直的,先把那些有嫌疑的皇親、王公、太監一并除掉…但又會更早地引起恐慌和混亂。

  他甩了甩腦袋,定住神,現在去想以前的事一點用都沒有,誰會想到連預備隊五千鐵軍營都得送上去?

  炮聲仍在轟鳴,京師還處在血與火的洗禮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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