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祥麟下令,白桿兵下山。但是在山下有一只敵軍的情況下,山上的軍隊也不是說下山就下山的,這就和攻山或者渡河是一樣的道理,人家在山下早已列好了陣形,你也不可能當著人家的面就這么大搖大擺的從山道上走下來,敵人不是傻瓜,他們會趁著你的軍隊在狹窄的山道上拖成線的時候,搶攻你已經下山了一半的部隊,那就輸定了。
因此白桿兵也不敢當著朱軍的面下山,他們在山頂上準備了很久,觀察到朱軍確確實實地退開了四五里之外后,才開始下山,下山之后的第一個動作也并不是立即追殺過去,而是先整頓一下隊伍,保證前后沒有脫節,這才開始向前追擊。
這就需要花很長的時間,馬祥麟的心中頗有點焦急,擔心土家族的村莊受到朱軍的攻擊,村毀人亡,他一方面派出斥候,追索著朱軍的尾巴,一方向整起白桿兵,開始尋著朱軍走過之后留下的道路前進。
追著走了一段兒之后,馬祥麟的臉色就有點變了,他識得這個方向,這個方向確實有一個土家族的村莊,村里子大約有五十幾戶人家,每家有大約五六口人,總人口差不多在兩百五十人左右,這對于貧窮的土家族來說,算是比較大的村莊了。村子里還真有幾個水靈靈的土家族小姑娘,今年春天,石柱土家族主寨進行祭奠的時候,這村子里的小姑娘還到主寨去參加了“大擺手舞”,舞蹈結束后還向秦良玉獻過花。那幾個小姑娘的眼睛大大的,就仿佛會說話,馬祥麟對她們頗有愛惜之意,還想著要在手下找幾個英雄了得的勇士給他們做丈夫呢,因此馬祥麟記得很清楚。
(注:擺手舞是土家族祭奠時必跳的團體舞,幾乎所有土家族人都會跳。)
他想起許人杰那淫蕩惡心的笑容,不禁為這幾個小姑娘擔心起來,要是她們落到惡賊的手里,下場不知道會如何凄慘…想一想就不寒而栗。
這一點倒也是少數民族與漢民族的一個顯著區別了,少數民族的人口比較少。為了保護自己生存下去。他們的向心力比較高,很容易抱團,對族人比較關愛。但漢民族非常龐大,居住的地域廣大。沒有生存壓力的情況下。不但不需要抱團。反而經常鬧矛盾,因此漢民族的凝聚力就會比較差一點,如果是左良玉這種漢人。聽說某個漢族的小村莊馬上要被賊人燒了,他也不會像馬祥麟這么在意,說不定他自己也會加入燒村的行列。這其中牽涉到一些人心方面的東西,這時就不細說了。
馬祥麟麾下有五千白桿兵,他們追著朱軍的痕跡猛趕,本以為以白桿兵的翻山越嶺能力,要追上從陜西來的一群外兵,并不算什么難事,卻沒想到朱軍的行動速度遠比他們想像的快,白桿兵拿出了吃奶的力氣,用最快的速度追趕,兩軍的距離雖然越來越近,然而卻始終差了很遠,追之不及。
前方不遠處就是那個村莊了,馬祥麟心急如焚,從敵人的腳力上判斷,朱軍應該已經控制了那個村子,只是不知道村子里的人有沒有來得及逃出去。
翻過一個坎兒,馬祥麟突然看到,前方的山丘后面升起大量的黑煙,彌漫在了整個山頭,看樣子是有什么東西正在被焚燒,而那黑煙冒起來的地方,正是那個土家族村莊所在的地方。不用多說,肯定是賊軍正在燒村。
馬祥麟這一下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只恨不得背插雙翅,飛過去和許人杰兩人拼命。
“再跑快點!”馬祥麟大聲下令道:“追上去,把這些燒我土家族村莊的混賬通通斃了。”
其實不用他下令,白桿兵也是群情激憤,一個個雙眼赤紅,跑得飛快。
又是好一陣急行,白桿兵來到了最后一個小山丘前,只要爬上這個山丘,就可以用眼睛看到那個村莊,馬祥麟又想看那村子是否安好,又不敢看,簡直是近情情怯般的難受。
正在這時,卻聽到山丘上一通鼓響,朱軍的三千黑桿兵居然出現在了山丘之上,隨后左邊出現兩千陜西兵,右邊也出現兩千陜西兵,七千朱軍出現在此處,還有一千不用說,就是在后面的村莊中放火去了。
許人杰好整以暇地出現在陣前,笑嘻嘻地搖著扇子:“喲喲,馬將軍,你怎么追來了?不是要守摩天嶺嗎?你繼續在上面守著嘛,下來又是為了哪般?”
馬祥麟怒極:“卑鄙無恥的蠢賊,我來取你項上人頭。”
許人杰扁了扁嘴:“有些事,說說倒也容易,做起來就沒那么容易啦。你先等等,我在那村子里抓到幾個小姑娘,你等我把她們享用一番,再來和你打仗…”
“惡賊安敢!”馬祥麟一聲怒吼,也不多說廢話了,手里的鑲銀白桿槍向前一指,大聲道:“白桿兵,給我上,拿這惡賊人頭來見我。”
白桿兵頓時向前涌出,山上的許人杰雖然說得輕松,但其實心中也十分戒懼,對方畢竟是天下聞名的白桿兵,他可不想草率出手,身敗名裂,趕緊也向身邊的傳令兵下令道:“擋住…穩著打,先摸清對方的實力!”
兩軍陣中,戰鼓頻響。
白桿兵與黑桿兵都開始向前移動,在微微傾斜的山坡上準備交手…
這片山坡與川中所有的山坡一樣,滿地都是嶙峋的亂石,亂石縫中長出許多低矮的植物,許多植物上都生有倒勾和尖刺,偶爾一個土層厚點的地方,就會長出一顆巨大的黃桷樹,這種樹四季常青,枝葉繁茂,不利于戰陣,卻利于攀爬與暗襲。
白桿兵一邊向山丘上爬去。一邊布置,一些神箭手攀爬到黃桷樹上,拉開弓箭,而擅長步戰的士兵則在亂石與藤蔓之中緩緩前進,隨時留意著周圍的地形,準備利用這些地形作戰。
而從山丘上面向下壓的黑桿兵,同樣是一邊走,一邊觀察著地形,哪個地方稍平緩,可以發起沖鋒。哪個地方地形太復雜。千萬不可能快跑,哪顆樹上躲進了敵軍的弓兵,哪一堆草里伏下了白桿兵,都要了解于胸。
山于這片山丘的坡度并不大。落石什么的沒有意義。何況朱軍也是急行軍來到這里。根本來不及準備落石和擂木,也沒有時間建設任何的防御工事,他們雖然居高臨下。但可以憑借的優勢也不多。
兩軍可以說基本上處于同樣的作戰條件之下。
而在側面的兩只陜西兵,也開始緩緩地向中間逼近,他們手上有的是普通長矛,而且他們接受過的山地戰訓練并不像黑桿兵那么多,自知不是白桿兵的對手,因此也心甘情愿地把主角的角色讓給了黑桿兵,他們只是在旁邊起到牽制的作,沒有決戰的實力。
許人杰的鼻尖微微見汗。
旁邊的一名小頭領忍不住道:“我軍三面合圍,白桿兵的臉上卻不見驚懼之色,士兵們紋絲不亂,真是不簡單。”
許人杰點了點頭道:“這不廢話嗎?渾河之戰,白桿兵面對幾倍于自己的滿清韃子兵都沒慌亂,憑什么就怕了我們?都給我打起精神來,這次的對手,是前所未有的厲害,也許算得上我軍創建以來碰到過的最厲害的敵人。”
這時,兩軍的前沿已經靠得很近,早已進入了弓箭手的射程,但由于山上東一株西一株,不規則生長的黃桷樹影響了弓箭手們的射角,因此并沒有幾個弓箭手放箭。就算偶爾有人射出一只箭矢,也通常會插在某一顆樹的樹干上,沒能射入到敵人的身體里去。
“這種地形就別想著射箭了!”朱軍中有一名小隊長扯開嗓子吆喝。
正好,白桿兵中也傳來了一名小旗的吶喊:“別射了,有個錘子用,靠近了拿槍捅。”
不規則的陣形終于貼近,走在最前面的黑桿兵嘿地一聲大喊,手里的黑桿槍搶先刺了出去,對面的白桿兵也不示弱,手里的白桿槍也嘿一聲刺了回來。
山坡上瞬間就變成了一片混亂。
山地戰和平地戰的區別真是一目了然,若是在平地上打仗,兩軍一旦打起來,肯定是方陣與方陣的互相輾壓,但在這復雜的山坡上,借著亂石與大樹的交錯,兩軍剛剛一交戰,軍陣就交錯到了一起,到處都形成了一對一靠個人實力對拼的場面。
一名黑桿兵挺槍去刺白桿兵,那白桿兵側身閃過,回了一槍,沒想到黑桿兵身手也不凡,也側身閃過,兩人同時一楞,趕緊抽槍回來,再刺…卻不料抽槍向后的時候,兩人長矛上的倒勾居然“啪”地一聲勾到了一起。
這一下就變成了拔河比賽,兩位士兵都漲紅了臉,發力向后拖,想將對手拖倒在地,然后補上一槍將之了帳。但是兩人力氣一般大,拖了半天也不分勝負,最后兩人都拖得力盡,身子同時一軟,滾倒在了山坡上。
另一名白桿兵挺槍去刺一名黑桿兵,那黑桿兵也是側身閃過,沒想到白桿兵槍法居然甚精,前面的槍尖一旦刺空,槍身就打了個旋兒,從直刺變成了橫掃,瞬間將那黑桿兵掃倒在地。他正想向下一槍捅在倒地的黑桿兵身上,卻沒料到那黑桿兵倒地之后,迅速地抓起一把雜草,避頭蓋臉地向著白桿兵扔了過來。
白桿兵只覺得眼前一花,也不知道是什么暗器飛來,趕緊避開,沒想到腳下被黑桿兵一勾,撲地倒了,兩人都在山坡上打著滾,一下子就滾了幾丈遠。
戰斗一開始,就顯得無比的復雜,白桿兵與黑桿兵的兵器和打法都幾乎是同樣的風格,他們充分地利用地形,借著各種石頭、草木、大樹為自己的伙伴,與敵人周旋,打法變幻多端,不拘一格,每每能在絕處逢生。
白桿兵總數有五千,本來是比黑桿兵多上兩千。按理說應該形成以多打少之局,然而兩則壓上來的陜西兵使得白桿兵不得不分出兩千多人去應付,結果反倒使得正面的黑桿兵比白桿兵要多一些。
許人杰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他真希望自己親手訓練出來這些黑桿兵能力壓白桿兵一頭,然而,理想雖然美好,卻不易實現,六耳彌猴終究不是齊天大圣的對手,戰斗持續的時間一長,白桿兵就開始顯現出優勢了。他們畢竟是從小就在四川土生土長大的川人。再加上白桿兵一脈相承。從幼時就開始的山地戰訓練,這一點就是黑桿兵拍馬也追趕不上的優勢。
剛剛開始打的時候,黑桿兵還能靠著氣勢以及居高臨下占到便宜,然而時間一長。黑桿兵的“內力”就不行了。這里的“內力”當然不是指武俠小說里的內功。而是指的底蘊,這就好像有五千年歷史的中華民族要和只有百把年歷史的美國一起開辦歷史文物愽覽會,中國虎軀一震。王霸之氣迸射,隨便抖幾個文物出來,就能把美國震死在地。
許人杰很快就發現,黑桿兵們招架不住了,雖然他們的士氣一如既往地高昂,朱八哥百戰百勝帶給他們的信心依然支撐著他們戰斗,但是他們的眼神已經不如開始的時候那么凌厲,陣地也開始失守。白桿兵明顯地沖得距離山頂近了十來丈遠,并且白桿兵向前推進的勢頭根本就沒有停歇,不少的黑桿兵上前阻擋,但很快就被白桿兵掃到一邊,兩邊的陜西兵拼命作戰,也牽制不住他們前進的步伐…
沖在白桿兵軍陣最前面的,正是有小馬超、獨眼馬之稱的馬祥麟。他揮舞著鑲銀的白桿槍,槍花猶如梨花飄撒,當者披靡,任何一名黑桿兵在他手上都走不了一招,就被他輕松放倒,或者掃到一邊。
馬祥麟的目標很顯然是許人杰,他是真的被許人杰給氣壞了,這家伙居然當著他的面說要把土家族的小姑娘抓去快活,簡直是禽獸不如,再加上山丘的另一邊還在不停地冒起黑煙,顯然是那個土家族的村莊還在雄雄的大火中遭受蹂躪,不殺了許人杰,他心頭一口怒氣難平。
馬祥麟又沖前了幾步,眼看許人杰已在前方不遠,他怒笑兩聲道:“惡賊,拿命來!”
正在這時,前方突然刷地一下跳出名一名壯漢,此人長得跟一座鐵塔似的,手上拿著一根鐵棍,當真是威武不凡,正是白水王二來了。他在山丘頂上見到馬祥麟武勇,手也早就發癢,此時馬祥麟率軍沖近,他豈有不來接招之理?
鐵棍向前猛擊過來,馬祥麟聽到那鐵棍的劃空之聲,便知道了得,原本白桿槍已經迎了過去準備招架,此時卻硬生生向旁邊一偏,沒有硬拼上去。因為白桿槍并不是鐵制的槍桿,而是用白臘樹的樹枝削成,說白了還是木桿,這東西要是和王二手里的鐵棍來個硬碰硬,非立即折斷不可。
鐵棍擦著白桿槍而過,馬祥麟本人也輕輕一側身,讓開這一棍,“當”的一聲巨響,鐵棍砸到了地面的堅石之上,石屑紛飛,一塊小碎石被激得飛起來,擦過馬祥麟的臉,居然擦得他臉龐生痛。
馬祥麟心中好一陣驚訝:“此人好大的蠻力,便是關外的韃子,有這等蠻力的也不多見。”
要知道王二是陜西人,而陜西人也就是所謂的“秦人”,秦人比之中原和南方的人,要高大威武得多,比起遼東關外的人也不遑多讓,而王二又正好是秦人里也拔尖兒的怪物,硬拼蠻力,天下能勝得過他的人還真是不多。
馬祥麟只是一招,便知道王二不可硬拼,只可以巧而取。他手里的白桿槍揮起,瞬間暴出一片槍花,圍繞著王二炸出片片雪花。
王二見對方槍勢變幻無方,不由得叫道:“來得好!”他也趕緊使出陜西紅拳套路中的棍法相迎,兩人這一交上手,當真是不凡,方圓丈之內,全是槍花棍影,風聲呼呼,旁人根本近不得身去,連映山紅想上去幫自己的丈夫,都找不到插手的地方。
許人杰看了這一幕,心中頓時暗叫不妙。
若是在平地上,王二和敵人打成這般難分難解的局面,他是一點也不擔心的,但是在這山坡之上,地形復雜,王二和人家白桿兵的將軍打成這樣,情況就有點不妙了。王二的山地戰水平可不怎么高啊,萬一…這腳底下踩到個什么石塊藤蔓一類的,打個偏兒怎么辦?
他剛想到這里,結果就出來了。
久戰之下,王二顧不得腳底,果然踩到了一塊尖石之上,這塊石頭不好落腳,一踩上去就把王二的大腳丫子弄得向旁邊一歪,身子的重心頓時偏向左側。
馬祥麟豈會浪費這么好的機會?他手里的白桿槍暴出一片暴雨梨花,猛襲向王二的左邊身子。王二深吸一口氣,想要將身子扳平回來閃避,但是重心不穩之下,這一閃慢了半分,只聽到噗地一聲輕響,白桿槍刺入王二左肩,好在王二趕緊向一躍,化解了大半的攻勢,但這一槍已將他傷得不輕,鮮血汩汩地流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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