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是天下稅田,蘇州更是皇帝的聚寶盆,而歸家院則是蘇州的搖錢樹。現在歸家院遭白蓮教妖人縱火,這完全是有資格上達天聽的大事,把蘇州府和南直隸的一干官場大佬都嚇得半死。
徐佛借機興事,把這場火燒掉的東西全都轉嫁到了官府頭上。有文、周兩家豪門力挺,陳象明敲邊角,眾大戶著力打點關節,蘇州府也只能撥付銀兩與眾大戶重修歸家院,算是維護江南文氣匯聚之地。
眾人勉強在歸家院住宿一晚,翌日便紛紛以各種借口告辭回家。錢逸群本來也是要跟著陳象明走的,結果周正卿和文蘊和說項,陳象明這才鐵青著臉同意錢逸群留下休養幾日。反倒是受傷更重的朱云生,不得不隨著上官返回吳縣。
送走了一干閑雜人等,留下的眾人只有吳縣三人馮老先生等寥寥數人。徐佛索性將眾人移居到了歸家院的外莊,那里緊鄰太湖,風景怡人,更免去了重修歸家院的紛雜人聲。
因為風景太好,錢逸群在家里又有布局,提前回去可能打草驚蛇,故而決定住上幾天,反正上官點頭,屬于帶薪休假。
過了不數日,高仁終于選了吉辰,走完了一應程序,正兒八經從頭教起玄術的基礎知識,讓錢逸群耳目一新。
原來狐貍的那套東西雖然質樸貼近本源,但是后人早就找到了更方便的辦法,卻是狐貍不知道的。
“以前的咒的確得靠契機,但是契機契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高仁耐心講道,“所以便有人借用訣法引動身中靈蘊,制造個小小的世界,硬造一份契機。自兩宋以來,訣咒合流正式因此。”
錢逸群聞言恍然大悟,難怪自己施咒從來沒成功過,原來是不得其法。
“所以我才說你抱著金飯碗討飯,”高仁堆起滿臉肥肉,眼睛瞇成了一條縫,“你想,旁人要練個十幾年乃至幾十年,方能憑感覺制造契機,還未必十足契合。而你只需按圖索驥,想要什么契機就能造什么契機,隨心所欲,足足比常人省了十幾年的功夫。”
“還求老師指點。”錢逸群干笑道。
“只是這樣發出來的咒,威力自然不能與天地契合出來的咒相比。”高仁搖著肥頭大耳說道,“苦塵和尚的那個大威天龍咒你可看到了?感應天地,蓄而不發,一發就是山崩地裂,厲害吧!”
——原來那個就是咒!有搞頭!
錢逸群心中一亮,心中暗爽:等到有朝一日自己也能用那種咒了,還怕什么土匪、韃子!
“其實這個思路是從符箓中得來的。”高仁繼續道,“兩漢時以咒敕符,就是固定一個小契機,到用時再配以咒言,一起發作。可以說在有宋一朝,無符不能用咒的問題已經很普遍了,所以才有了《小六合訣》,借訣施咒。”
玄術易外顯則有八卦繞體,應對天地人三才并五行分屬。如果學得了《小六合訣》,就能用自身靈蘊在身外調整三才五行,制造契機,發動咒言。雖然咒依舊不需要施放者的靈蘊支持,但是《小六合訣》卻要消耗靈蘊,許多學得皮毛的修士因此難以分辨訣和咒的區別。
錢逸群點了點頭,問道:“那有了《小六合訣》,符箓豈不是沒用了么?”
“你當人人都能使出小六合訣?”高仁大笑道,“平日多畫點符,要用的時候也不至于浪費靈蘊。再者說,用符最多的是那些尋常人等,你指望他們知道《小六合訣》?”
錢逸群一副了然的模樣,道:“請教老師,靈蘊到底是什么?學生只能見到一片汪洋大海,漫無邊際,似乎在體內卻有無形無質。”錢逸群是上過高中生物課的人,可以肯定身體里沒有這么一塊地方,那么靈蘊之海又在哪里?
“靈蘊嘛,”高仁撫須想了想道,“這個比較復雜,名相頗多,在釋氏說佛根,儒生說正氣,道門之內有叫它元精的,有叫大藥的,有叫祖靈的…總的來說你別管它是什么,只要知道那東西怎么用就好了。”
“老師,該怎么用呢?”錢逸群決定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現在碰到個明眼人就說他靈蘊豐厚,但是真的對戰起來卻不覺得有什么優勢。
“你師父果然偷懶,比我還貪玩!”高仁嘟囔一聲,正色道,“真靈所蘊,是為靈蘊。你是不是還看到靈蘊外放時,乃是一條條水線?”
“是一道很粗的水柱…”錢逸群誠懇道。
高仁翻了翻白眼,唉聲嘆氣良久,心中暗道:如此良材美質,竟然從未被雕琢過,可惡可惡。我若是要收弟子,也得要有這樣資質的才好。
想歸想,看著錢逸群一臉虛心求教的模樣,高仁還是道:“你也知道秘法修行的根源就在這靈蘊,為何同一個訣,有人用得得心應手威力巨大,有些人卻死活用不出來?”
“因為對靈蘊的使用有區別吧。”錢逸群試道。
“正是,”高仁連連點頭,“只要過了一定的境界,靈蘊深淺的影響就很小了,關鍵在于應用。同一個訣,哪里該吐,何時該收,如何縮放,怎生調撥,都是關節所在。這是基本功課,只有這個練好了,日后學咒才能游刃有余。你再看苦塵那禿驢的大威天龍咒,天下能操控如他這般的,恐怕一只手就數過來了。”
“咒不是不用靈蘊么?”錢逸群不解問道。
“那是不用你的靈蘊,”高人微微搖頭,“用的是天地萬物的靈蘊。豈不聞,萬物含靈?”
萬物含靈!
錢逸群猛然間如醍醐灌頂,渾身清涼舒爽,心中泛起一股巨大的歡喜之情,恨不得雀躍三尺。
正是這“萬物含靈”四個字,將困擾錢逸群多日的迷障擊得粉碎。他瞬間就明白了狐貍說的“感而生靈”。自己能御劍的真正原因是自身之靈蘊與物靈相感,而自己施不出咒,則是因為與天地之靈沒有感應。
狐貍說的“咸心為感”,原來是要自己與天地一心,與萬物一心,自然訣咒之術手到擒來!
——原來狐貍那老叫獸不是沒教我,是教得太深我沒聽懂!
錢逸群當即放下心障,坐在凳上進入了尋求天地之靈的奇妙旅途之中。這一刻,他覺得自己的身子漸漸輕松,好像融入了空氣一般。整個世界不再是冷冰冰的背景,瞬時變得鮮活起來,氣流的涌動,萬物的生滅,天地就在其中一呼一吸,就像是個生命體。
高仁見錢逸群身上生機顯現,靈蘊收縮,知道錢逸群心中一大障礙破除,進入靜境。他欣慰之余也不免有些擔憂:按理說,任何一個師父得到這樣的英才,沒有道理不好好雕琢一番。為何他的師父就如此心大呢?教學次第還能說是各家不同,卻連最基本的常識都不說,全憑弟子瞎摸亂撞,這未免有些說不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