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淡煙笑道:正事談過,便該風流風流了。他笑容一起,面上便立刻平添了許多溫柔嫵媚之色,那里像是個心智深沉,陰險狠毒,手握大權的厲害角色,分明像是個溫柔多清,風情萬種的美貌女子。
楊璇暗嘆忖道:不知此人倒底有幾付面目?只聽孫玉佛雙掌微招,喚道:姑娘們進來吧!於是笑語鶯聲,立刻又充滿一室,楊璇雖然滿心不忿,但面上卻不敢露出絲毫不偷之色。
柳淡煙左擁右抱,口中道:翠紅,唱一段吧!翠紅撒嬌道:嗯,我不會唱…手里卻已拿起了琵琶。
柳淡煙笑道:真是個會作怪的小妮子。
翠紅嬌笑道:你再說我就真不唱了。
柳淡煙笑道:好妹子,我不說了,你唱吧!翠紅手撥琵琶,眼波頻飛,道:唱什麼?
柳淡煙道:你手里抱著琵琶,就唱段琵琶行吧!孫玉佛撫掌笑道:妙極妙極…
楊璇腹中暗暗冷笑…若論吹牛拍馬,這可算得上是天下第一了。只聽叮當兩聲,翠紅曼聲唱道:潯陽江頭夜送客…她方自唱了半句,窗外突地吹來一股勁風!
燈火微花,一條人影,隨風而入。
他似乎不愿被人見到面目,左手掩面,旋風般撲了進來,右手卻一把抓起了彈琵琶的翠紅。
這變化委實來得太過突然,一時之間,眾人不禁驚慌失措,只聽翠紅驚呼一聲,已被他擲向窗外。
這人影卻藉著這後擲之勢,自前面的門竄了出去。
就在這剎那之間,窗外又是一聲厲叱,一條人影,飛撲而入,恰巧迎著被那人擲出的翠紅。
這人影乃是個高大的駝背老人,雙手一伸,便將翠紅接在手里,眼里瞪著那人影掠出的方向,隨手將翠紅放了下來,口中道:驚擾驚擾!取出袋銀子,拋入翠紅懷里,道:給你壓驚!身子聲追著前面的人影竄了出去,口中厲叱道:好小子,老夫今日跟定了你,你登天也逃不了啦!說到最後幾字,語聲已遠在屋外!
自第一條人影竄入,到第二條人影竄出,都不過是霎眼間事,嬌呼驚亂聲中,翠紅早已嚇得暈了。
柳淡煙雙眉一揚,輕叱道:追!
楊璇、孫玉佛見到那高大的駝背老人的影子,立刻以袖掩面,此刻兩人不約而同,齊聲道:追不得的!柳淡煙怒道:為何追不得?
孫玉佛道:公子可看到了那駝背老人了麼?此人便是昔年名震一時的萬里神行鐵駝金曲!柳淡煙呆了一呆,道:是他麼…不追也罷。緩緩坐了下來,突又問道:此人昔年雖稱煞手,但卻在大病之中,被人追得無地容身,消聲滅跡已有十馀年,此刻怎會又忽然出現了?楊璇嘆道:這十馀年來,他一直在帝王谷中,經過這麼多年,只怕武功又精進了?柳淡煙哦了一聲,冷冷道:你知道的倒不少。楊璇只做未聞,喝了幾杯悶酒,只聽遠遠傳來陣陣更鼓之聲,叁更早過,已將是四更了。
他立刻藉機抱拳而起,陪笑道:在下與那展夢白約在四更相見,此刻不得不告辭了。柳淡煙雙眼微轉,似乎要說什麼,卻終於只是淡淡說道:楊璇要走了麼?孫兄請代我送客。直到楊璇前腳一走,孫玉佛立刻轉身冷笑道:這假癡假呆,故作謙遜,只怕暗中另有機心。柳淡煙冷笑道:他敢?有意無意間,望了孫玉佛一眼,道:我倒希望本門中出個叛賊,那時也好教別人看看咱們對待叛賊用的是何手段。孫玉佛心頭一寒,再也不敢說話了。
那楊璇走了出去,面上立刻現出忿怒之色,暗暗冷笑道:你們叫我不殺,我就不殺,我當真那麼聽話麼?他仰天吐出了口怨氣,恨聲道:我辛辛苦苦訂下的計劃,絕不能被任何人破壞,任何人都不能改變我的主意。柳淡煙呀柳淡煙,你今日對我如此無禮,他日我若做了傲仙宮的主人,你還敢麼?便是你的主人,也要對我客客氣氣,那時我便再也不居人下了,你們卻更不能不利用我,到那時我也要叫你們看看顏色!他神色忽憂忽喜,忽又長嘆忖道:只是這樣一來,事情難免變得更是棘手,我若要除去展夢白,勢力更是孤單,也不能動用情人箭了,殺死他後,既不能引起藍天注意,也不能讓這些人懷疑…想到這里,他雙眉不禁緊皺到一齊,但瞬即展眉一笑,暗道:在我楊璇眼中,世上還會有做不到的事麼?當下加快腳步,匆匆向客棧行去,夜色深沉,漫無人跡,長街上的露水,在月光下顯得分外清冷。
展夢白所行的道路,卻是陰森而黝黯,風砂漫天,寒意沉重,他擲躅而行,只望夜更深些。
他暗暗忖道:如果我是孫玉佛,要假冒展夢白之名,奸淫作惡,該當在什麼地方下手才是呢?鬧市之中,是萬萬下手不得的,一來怕有人插手多事,再來也怕別人認出面目,便弄巧成拙了。於是他極快地為自己下了個結論:僻靜之地,也有的是富室大戶,在這種地方下手,一樣能達到目的,卻安全的多。一念至此,他不再考慮,立刻向僻靜之處行去。
走了半晌,只見遠處屋影幢幢,連綿一片,雖非十分雄偉,但在這塞外邊荒之地,也可算得是極為難見的巨宅了。
奇怪的是,這一片巨宅之中,竟無半點燈火。
展夢白暗暗忖道:想必是塞外民風儉,縱是富戶,也頗節省燃油,是以黃昏後便早早睡了。縱是再無經驗的人,也知道這種富戶必是夜行人做案最好的下手之處,展夢白當下再不遲疑,悄悄掩去。
他尋了個陰暗的墻角,藏起身形,留意著四下的動靜,但等了許久,卻連個夜行人的影子也看不到。
要知他雖已闖湯江湖甚久,但對於夜行做案的技巧卻是半點也不懂,等了許久,越等越是心焦。
他等不及了,到別處去轉了一圈,但想來想去,還是那巨宅最有希望,便又守候到那墻角。
月明星稀,大地無聲,夜彷佛已很深了。
展夢白心念數轉,突地啞然失笑,暗暗忖道:我等在這里,豈非有如守株待免一般,別人從那邊來了,我也無法看到。他暗暗責備自己,沿著墻走了半圈,只見一處屋檐,飛出墻外,他肩頭微聳,嗖地掠了上去。
放眼四望,但見墻內乃是一片庭院,疏林叢竹,假山小橋,在夜色中看來,彷佛甚是精致。
但仔細一望,樹已枯、竹已亂、山已頹、橋已殘,甚至連荷池中積水都已涸了,到處都是斷瓦殘垣,庭園早已荒廢。再凝神一望,樓閣飛檐雖在,但房屋的窗欞已斷,欄桿已倒,冷風吹著空窗,颼颼地令人頓生凄涼之感。
展夢白苦苦地在這里守候了半夜,不想這里竟是個荒宅,他心里只覺哭笑不得,大罵自己的粗心。
那知就在這剎那間,荒園里,夜色中,突地有光芒一閃,青藍色的光芒,顯然是劍影刀光。
荒園之中,突現劍影,展夢白卻大喜忖道:難道那也和我一樣,不知這里是座荒宅,也上了當?當下伏身在屋脊上,凝目望去,凄清的夜色中,荒園中果然出現了一條身持長劍的人影。
這人影身材甚窈窕,竟彷佛是個女子。
展夢白大奇忖道:荒園之中,那來的女子,難道真是傳說中的孤仙來了麼?我倒要仔細瞧上一瞧。只見這人影緩緩走來,發髻如云,衣袂飄飄,左手持著柄長劍,右手竟拉著個稚歲幼童。
她拉著這幼童的手,飄飄地自小橋走了過來,深色的長袍,漆黑的長發,面容卻是雪一般蒼自…凄清的夜色,凄清的景物,突然出現了這樣一個幽靈般的女子,使荒園中更充滿了神秘詭異的恐怖氣氛。
但展夢白非但絲毫不怕,反而動了好奇之心,竟似已忘去了此行的目的,伏身屋脊,不肯走了。
這幽靈般的女子冉冉踱過小橋,忽然幽幽長嘆了一聲,緩緩在橋邊的石桌石椅上坐了下來。
悠長的嘆息聲中,似乎也充滿了森森鬼氣。
展夢白心弦微微一顫,只見那稚齡幼童突地撲到女子身上,顫聲道:媽,我…我怕…烏衫女子道:媽手里有劍,鬼也不敢來的,你怕什麼?語聲雖然輕微,但在靜夜中聽來,卻極為清晰。
展夢白暗中松了口氣:原來這女子并非狐鬼。只見那烏衫女子口中輕輕哼起催眠的曲調,將孩子抱在懷里,手中卻擦拭起那柄秋水般的長劍。
過了半晌,那孩子突然輕輕嘆息了一聲,抬頭道:媽,你不要唱了好麼,反正我也睡不著的。這孩子最多也不過四、五歲,尚在牙牙學語,但說起話來,卻有一種成人的氣味,顯見得極為聰明。
烏衫女子愛憐地拍了怕他的頭,果然不唱了,那孩子又道:你在這里等他,他知道麼?烏衫女子道:不許說他,要叫爹爹才是,知道麼?那孩子眨了眨眼睛,道:他既是爹爹,為什麼總是不敢和媽在一起呢?別人的爹爹媽媽,天天都在一齊。烏衫女子彷佛呆住了,良久良久,方自幽幽長嘆了一聲,道:孩子,有些事,你…你是不知道的…那孩子點了點頭,忽然抬起小手,去擦他媽媽的眼睛,口中道:孩兒叫他爹爹就是,媽媽你不要哭好麼?烏衫女子似乎有滿腔幽怨,縱然笑了,笑中也帶著淚,展夢白見到這母子兩人真情流露,想到自己的母親,亦不禁為之暗中唏噓,黯然不已。
又過了許久,那孩子跳下地來,望著他媽媽手里的劍,道:媽,你為什麼天天要磨這柄劍呀!烏衫女子道:媽磨快了劍,要去殺一個人。那孩子睜大眼睛,慢聲道:媽要殺誰呀?
烏衫女子抬頭望著黑沉沉的蒼穹,緩緩道:媽要殺一個女子,她的名字,叫做蕭飛雨…展夢白心頭一震,幾乎自屋上跌了下來!
只聽這女子緩緩又道:孩子,你要記著她的名字,就算媽不能殺死她,你長大也要替媽殺死她。那孩子圓睜著眼睛,緊握著拳頭,道:好,我長大後,一定替媽媽殺死那個蕭飛雨!烏衫女子一把將他摟進懷里,笑道:乖孩子…這才是媽的乖孩子…雙目之中,卻已流下淚來。
展夢白滿心驚疑,不知道這女子究竟和蕭飛雨有何仇恨,怎會對蕭飛雨恨入切骨。
只見這女子攜著孩子的手,緩緩站了起來,向前走了幾步,仰首望天,輕輕道:他怎麼還不來呀?月光恰巧滿滿照在她面上,她面容恰巧正正對著展夢白的目光她面容的輪廓,便清晰地呈現在展夢白的眼底。
展夢白一目望去,瞧清了她的面容,身子不覺一震,翻身掠了下去,厲喝道:柳淡煙,原來是你!這女子也見想到這荒園之中,還藏有別人,大驚之下,抱起那孩子,向後飛掠了過去。
展夢白一見這女子竟是人妖柳淡煙,心中已是怒火填膺,不分青紅皂自,急地追了過去。
那知這女子卻突地頓住身形,冷冷道:你要干什麼?展夢白厲聲道:柳淡煙,你手里縱然帶著孩子,縱然口口聲聲自稱母親,我也認得你,你燒成灰我都認得你。那女子冷冷道:我卻不認得你!
展夢白仰天狂笑道:你騙得別人,還騙得過我麼?柳淡煙,你今日遇著我,算你倒了霉了!那孩子睜大眼睛,大罵道:你是什麼東西?展夢白叱道:快放下孩子!
那孩子半點也不懼怕,更不哭喊,大聲道:我們不認得你,你來找我媽媽作什麼?你是個瘋子麼?展夢白道:孩子,快下來,這不是你媽媽。那孩子道:誰說她不是我媽媽?
烏衫女子拍了拍孩子的頭,道:孩子,你莫說話,這人是個瘋子,不要理他。背轉身去,又要走了。
展夢白大怒道:你縱是使出千方百計,小爺我今日也要為人間除去你這個禍害!身形展動,嗖地掠了過去!
那知他身形方起,突見一條人影自小橋那邊劃空急來,厲叱道:下去!揚手一掌,拍向展夢白胸膛。
兩人凌空換了一掌,各自翻身落地,目光相對,面上俱都變了顏色,齊地脫口驚呼道:原來是你!原來這劃空急來之人,竟是在那飯中與展夢白聯手擊退了四個魯莽大漢的錦衣頎長少年。
兩人俱見想到會在此時此刻遇著對方,不禁同時一呆?
頎長少年冷笑道:在下只當展兄是位英義男兒,是以聽得有人出言辱及展兄,也不惜動手,那知…他伸手一指那女子,厲聲笑道:展兄竟會在這偏僻無人之地,來欺負兩個婦人孺子。展夢白道:你可認得此人麼,他乃是個…頎長少年冷笑截口道:在下自然認得她的,他便是在下的妻子!展夢白又驚又怒,大聲道:此人明明是個男扮女裝的人妖,你為何要說他是你的妻子?頎長少年大笑道:她與我夫妻多年,還生下個孩子,莫非我連她是男是女都不知道麼?展夢白怒道:他明明是個男子…
頎長少年道:誰說他是男的,便是誰瞎了眼!展夢白道:但…但…他見這少年言語真切,神情激動,不像是在說謊,心頭不覺有些遲疑起來。
但凝目望去,這女子卻實實在在是那桑林中的柳淡煙,全身上下,沒有一分不似之處。
頎長少年冷笑道:展兄只怕上了別人的當了。展夢白厲聲道:上當的只怕是你,他…
頎長少年大聲道:我與她同床共枕,上誰的當?展夢白大怒道:你若非上當,便是他的同謀,你縱然說出天來,也難以教我相信他是個女子!那女子突然挺胸走了過來,冷笑道:是男是女,說也說不清,你可要檢查檢查麼?展夢白呆了一呆,紅生雙頰,垂目一望,忽然瞧見了眼前這女子的頭頂,顯見這女子比他矮了許多。
但那柳淡煙,卻是身材高挑,不見在自己之下!
一念至此,他面色不禁大變,情不自禁地倒退了幾步。
那女子冷笑道:你看清楚些!
展夢白越想越覺這女子確比柳淡煙矮了許多,額上不禁汗如雨下,吶吶道:在…在下只怕看錯了!頎長少年森寒的面色,綻開一絲笑容,道:天下形貌相同之人,本就極多,展兄日後看人須得仔細些才是!展夢白吶吶道:但…但…他兩人實在太過相像了,眉毛、眼睛、面形,便是孿生兄妹,也…語聲頓處,突然拍掌大聲道:對了,不知兄臺的夫人,可是有個孿生兄弟麼?否則世上那有如此相像的人!頎長少年搶口道:她自幼是個孤兒,被家母收養,有沒有孿生兄弟,在下也不知道。展夢白哦了一聲,方自垂首沉吟,那頎長少年卻已抱拳道:在下有急事在身,急需走了,來日再會。展夢白道:且慢。
頎長少年著急道:不瞞兄臺,在下有個極厲害的對頭,發現了在下的行藏,是以在下才令妻兒守在這里,方自設法擺脫了他,此刻再不走,若是被他追著,便來不及了!他輕功、武功,均都可算是武林頂尖的身手,但對他這對頭,卻仍似畏懼已極,不等將話說完,又要走了。
展夢白大聲道:不知尊夫人興蕭飛雨…
話聲未了,突聽夜色中傳來一聲厲叱,道:好小子,你縱然逃上天去,老夫也追得著你?頎長少年面上立刻現出驚惶之態,頓足道:展兄你害苦了我啦!拉起他妻子手腕,飛掠而去!
展夢白心里不禁有些不安,呼道:兄臺休驚,在下替你擋他一陣!當下縱身向喝聲傳來處掠去!
夜色中果然一條高大的人影,閃電般飛來。
展夢白話也不問,迎面撲上去,展開雙拳,一掄急攻,狂風暴雨的拳勢,立刻將這高大的身形圍住。
只見這高大人影連聲怒喝,還了幾招,招式亦是凌厲無儔,黑暗中只見他身形迅急,背後隱隱有個駝峰。
展夢白目光動處,心頭又吃一驚,仰面翻身,倒退丈馀,口中大喝道:前輩快快住手!這高大人影方自雙掌攻來,也已看清了展夢白的面容,大喝一聲,硬生生收回掌勢,道:小兄弟,怎會是你?展夢白再也想不到此人竟是帝王谷中的駝背老人鐵駝,鐵駝更未想到擋住自己的人會是展夢白。
要知兩人俱是性情激烈之人,是以方才才會不分青紅皂自地便動上了手,若是換了別人,最少也要問個清楚。
鐵駝老人瞧見是展夢白,氣得連連頓足道:怎會是你,你怎會擋住了老夫的去路?展夢白苦笑道:在下實在想不到是前輩來了!鐵駝道:好了好了,廢話少說,那跑到那里去了?展夢白方才看錯了,一直歉疚在心,故意沉吟半晌,隨手向前一指,道:好像是那邊!鐵駝大怒道:放屁,老夫就是從那邊來的!展夢白苦笑道:若非是為了晚輩魯莽,人家早已走得遠了,前輩若興他無什冤仇,不追也罷。鐵駝頓足道:混帳混帳,你還要為他求情,你可知道老夫是為了誰才要捉他的?展夢白陪笑道:在下怎會知道?
鐵駝大聲道:為了你?
展夢白大奇道:晚輩非但與他無仇,反倒有些交情,前輩若是為了我才要追趕於他,只怕是個誤會了!鐵駝頓足道:小祖宗,你還不知道他是誰麼?展夢白心頭一震,大驚道:他…莫非是情人箭…他心里想來想去,總是忘不了情人箭叁字。
鐵駝怒道:什麼情人箭?他便是假冒你的姓名,到帝王谷中騙去了武功,還騙去了飛雨婚事的惡徒!展夢白身子一震,有如突然被人用鞭子抽了一下,大驚道:這原來就是他麼?追!轉身飛掠而出!
鐵駝大喝道:快追…隨之縱出。
這老少兩人,當真是一搭一擋,說追就追,但人家卻早已去得遠了,他兩人追了半天,連影子都未追著。
兩人對望一眼,齊地停下身形,鐵駝嘆道:追不到了。展夢白道:追不到了。
鐵駝嘆道:不知這究竟真的叫什麼姓名?是何來歷了唉,人海茫茫,叫老夫到何處再去尋他。展夢白嘆道:人海茫茫,當真是難以尋找!鐵駝霍然轉身,大聲道:你也不知他的姓名麼?展夢白道:我怎會知道,我根本不認得他。鐵駝怒道:老夫倒要問問你,你既不認得此人,方才卻又為何要幫他前來擋住了老夫的去路?展夢白苦笑一聲,將事情經過大概說了,又道:近來在下所遇之事,件件俱是奇詭難測。鐵駝沉聲道:這些事,想必都與那情人箭有些關系。展夢白道:在下也是這般想法。
鐵駝道:那假冒你的姓名,又得知你的底細,想必他興你有些關系,你難道一點也猜不出他的來歷麼?展夢白長嘆著搖了搖頭。
鐵駝見他愁眉不展,滿面悲苦,又忍不住安慰著道:天下絕無永不漏的秘密,你只管放心好了。語聲微頓,又道:你落腳何處,是否…
展夢白抬頭一望天色,東方已現曙光,大驚道:不好不好,四更早已過了,大哥必定等得心焦!鐵駝道:還有人在等著你麼?
展夢白道:便是藍大先生的弟子楊璇。
鐵駝道:你快去吧,老夫也要走了,你既和傲仙宮的門人走在一齊,老夫倒也放心的很。展夢白道:前輩要去那里?
鐵駝笑道:你我還有賭約未了,老夫自要去追查那情人箭的秘密,順便也要去查查那的來歷。兩人俱是性情急躁,說走就走,展夢白回到客棧,生怕楊璇等得心焦,便先去敲楊璇的房門。
那知楊璇房中,卻寂無回應,撞開房門一看,房中那里有楊璇的影子,甚至連話也未曾留下一句。
這件事又大大出了常情常理,展夢白等了半晌,暗暗忖道:只怕大哥等我不著,便出去尋找去了!一念至此,便等在楊璇房中,坐候他歸來。
只見窗外天色漸明,大地漸漸響起了各種生命的節奏雞鳴、人語、車聲、馬嘶…
但目光凝注著窗外的展夢白,卻仍看不到楊璇的影子。
雖是在焦急的等待中,但展夢白思緒卻仍極清晰。
他靜靜地分析著每一件事,首先他斷定那冒充自己去帝王谷的頎長少年,必定與蘇淺雪有極深的關系。
只因除了蘇淺雪外,誰也不知道他亡母留給他的遺言,若不知道他亡母的遺言,那少年便不會知道莫忘我老人可帶他入谷,而他入谷之後,若不深知展家的隱秘,也不可能得到帝王谷中人的信任,自此可以斷定,那頎長少年必是蘇淺雪身側極為親近的人,甚至可能便是她的子弟。
這秘密本來萬萬不會被展夢白揭破,誰知人算不如天算,展夢白卻偏偏在無意中認得了那黃衣人帝王谷主。
其次,展夢白又可斷定,他在荒園中所遇見的那鳥衫女子,雖然已和那少年生了個兒子,但這兩人身世,又必定有段隱秘,是以兩人只能做暗地夫妻,這是從那孩子口中的話推斷而出的。而此刻那烏衫女子突然發覺自己的情郎已與蕭飛雨訂了親,她自然一心想要殺死蕭飛雨。
還有,那少年曾經說過:那烏衫女子本是孤兒,自幼被家母收養。蘇淺雪若是這少年的母親,或是義母,那麼這烏衫女子必定就是蘇淺雪的義女蘇淺雪在這一雙義兒義女身上,必定另有打算,是故不許他兩人成親,而他兩人自幼青梅竹馬,卻早已結下孽緣。
是以他兩人雖然早已生養了兒女,卻仍不敢將自己的關系明告他人,而只能在暗地偷偷摸摸。
想到這里,展夢白對自己的推論,不禁甚為滿意。
但為何那烏衫女子竟和柳淡煙如此相似,他兩人若真是孿生兄妹,豈非蘇淺雪與柳淡煙也極有關系?
那少年若真是蘇淺雪的義子或門徒,為何蘇淺雪從未提起?
除非是因為他根本是蘇淺雪的親生兒子,而蘇淺雪獨身至今,從未結婚,是以不敢承認自己有了兒子。
那麼這少年的父親會是誰呢?
他既然已和蘇淺雪生養了兒子,卻又不敢和她成親,這其中、必疋又有一段不可告人的隱秘。
想到這里,展夢白心頭又是一片混亂猛然抬頭,紅日已照滿窗欞,卻仍看不到楊璇的影子。
他難道已走了麼?他怎會不告而行?
展夢白雙眉緊皺,在房中踱了幾圈,霍然推開門,回到自己房里,目光轉處,心頭不禁又是一震!
只見房中一片零亂,床幔似為亂刀所劈,東搭西落,一張凳子更已被拆得四分五裂,枕頭上落了一條椅腿,上面刀痕斑駁這房中竟似已經過一番巨斗,展夢白大驚忖道:大哥莫非是在我房中守候之時,突地來了武功極強的外敵,他臨時找不著兵刃,便拆了椅腿與之相斗。一念至此,他心中不禁更是驚惶:大哥若是勝了,將強敵擊退,他必定還會等在這里,而此刻…他莫非…驚惶之下,突見那張八仙桌上似乎有些字跡,近前凝望,果然是楊璇以指力在桌上劃下的留言:巨變…不敵…逃…積石山…不但字跡潦草零亂,雖以辨認,詞句亦是斷斷續續,彷佛是楊璇一面與人動手時,倉促留下。
以楊璇那般的身手,以傲仙宮弟子的身份,還會遇著不能抵御的強敵,而要倉促逃走,對方身份豈非更是驚人。
展夢白驚駭交集,喃喃道:積石山…積石山…匆匆打了個包袱,竄了出去,大喝道:店家!這一喝當真是聲如霹靂,店家慌忙忙奔了過來,展夢白劈面抓住了他衣襟,大喝道:積石山在那里?那店家面如土色,僥幸還懂得幾句漢語,結結巴巴地說道:從這里,往南去,還要走…展夢白撒手放開了他,竄入馬廄,甩上馬鞍,飛身上馬,竟策馬自客棧中直沖出去,一路不知撞翻了多少東西。
四下喝罵聲中,他早已去得遠了,所幸楊璇還有匹馬留在這里,店家。倒也未曾受到損失。
展夢白鞭馬南行,馬股上已被他抽得血痕斑斑,四蹄如飛,長嘶而奔,蹄後煙塵滾滾,宛如云龍。
但見地勢又自荒涼,黃沙草原,風勁云低,日色也被郁云所掩,黑沉沉地望不見天色。
勁風刀一般刮在展夢白臉上,但他卻毫無所覺,他一心只想著楊璇的安危,一心只想著誰是那外來的強敵?
也不知奔行了多久,但見馬股之上,血流如注,展夢白心急如火,手勁自重,竟已將馬股打得皮開肉綻。
這匹馬本來早已力竭難行,全靠展夢白的無心打馬出血,恰巧與邊外牧人情急趕路,所用的放血之法效果相同,使得這匹馬使出了它生命中所有的潛力,是以馬行還有馀力,奔行猶急。
展夢白挺立馬上,極目前望,只見地勢漸高,積云卻越來越低,天地相連,也望不到山影。
他正自焦急之中,突覺奔馬失蹄,一個踉蹌,前蹄直跪了下去,展夢白身子也向前直竄而出。
他大驚之下,振臂擰身,卻跟那匹自馬口吐自洙,倒臥在地上,竟已力竭不支而暴斃了!
前面路途,還不知有多遠,展夢白咬了咬牙,飛身前行,突聽斜地里沖過了一陣蹄聲。
他一心想留些氣力到積石山去與強敵搏斗,聞聲不覺大喜,轉目而望,果然一匹健馬揚蹄奔來。
馬上人似乎也在急著趕路,快馬加鞭,伏身急行。
展夢白驀地大喝一聲,嗖地竄了過去。
奔馬受驚,馬嘶人立而起,馬上人騎術精絕,仍釘子般穩坐在馬上,怒罵道:狗才,你瞎了眼!展夢白也不多話,身子箭一般竄起,和身撞在馬上大漢身上,將這大漢直撞得跌下馬來。
展夢白乘勢跨上馬鞍,勒轉繩,大喝道:事情緊急,借馬一用,你的馬價銀子在這里。左手拋出一錠銀子,右馬前行。
那大漢跌在地上,臨危不亂,燕青十八翻,肘膝著地,連滾數滾,急地抓住了馬尾,厲喝道:慢走!健馬又是一聲長嘶,人立而起,馬尾弓弦般繃得緊緊的。
展夢白頭也不回,反手切向馬尾,只覺他掌緣如刀,弓弦般的馬尾,被他一掌切下,應手而斷。
那大漢自然立足不穩,又是仰天跌倒,等他再次翻身站起時,展夢白人馬卻早已去的遠了。
展夢白打馬前行,只見那人在身後罵道:強盜,響馬…後面說的彷佛是;你逃不了的,我認得…蹄足急遽,風聲強勁,後面的話根本聽不甚清。
展夢白心中雖覺有些歉然,但緊急之下,也顧不了許多,只覺這匹馬更是矯健,他心頭不禁暗暗歡喜。
天色更見沉冥,但這匹馬卻的確是萬中選一的千里駒,雖已不知奔馳了多遠,但勢道卻絲毫不緩。
馬行如龍,展夢白坐在馬上,更有如騰云駕霧一般,他心中不覺大是歉疚,平自奪來人家如此一匹好馬。
抬目望處,灰沉沉的天色中,突地現出了一道山峰,彷佛乃是由平地涌起,只因山勢灰黯,天色灰黯,是以到了近前,才看出山峰。
展夢白策馬上山,暗暗忖道:只怕這就是積石山了!他此刻已對這匹馬甚是愛惜,不忍見它力竭而死,上山一陣,便下了馬,撫著馬鬃道:多謝你送我一程,你若認得路,便去尋你主人,否則你就好生在這里等著!又發覺馬鞍旁還有乾糧皮囊,他便取下胡亂吃了一些,不想囊中竟是味道極為醇厚的美酒。
酒食下肚,展夢白不覺精神一振,隨手拍了怕馬股,道:去吧!這匹馬竟彷佛也懂人意,果然輕嘶著緩緩走了開去。
這時天色聲更暗了,亂山之中,云霧凄迷,看來仿佛是唐人以潑墨晝繪出的山水,帶著種古拙的蒼涼之意。
展夢白提氣上山,奔行了一陣,目光四下搜索,但要在這云霧凄迷的亂山中尋人,何異大海撈針?
他情急之下,忍不住放聲大呼道:楊璇…楊大哥…小弟來了…展夢白來了,你在那里…空山寂寂,只聽四山回應之聲:你在那里…你在那里…一聲接著一聲,四面八方地傳了過來。
漸漸微弱的回聲中,突聽一聲尖銳陰森的冷笑,在四山回應中,如刀子般刺入了展夢白的耳鼓!
展夢白心頭一震,循著笑聲,閃電般撲了過去!
只聽那笑聲時斷時續,時高時低,時遠時近,漸漸將展夢白誘人一道斜插入天的山脊。
云霧凄迷,夜色已濃,常人五尺以外,便難見得著人影,展夢白縱是目力異於常人,但也難看見遠達兩丈。
他全力注滿真力,循聲跟了上去,他不再出聲喝問,只怕四山回聲驚亂了笑聲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