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一,郝書記和張建中去邊陲鎮時,敏敏并沒隨他們去。邊陲鎮那么個小地方,過年能有什么吸引力,文藝表演縣城到處都有,從白天演到晚上,再說了,他們是去做事,忙得那顧得上陪你?而且,老爸的午飯晚飯總得有人做出他吃吧?
節,縣府大院的食堂早放假不供餐了。
一早,敏敏很孝敬地去了葫蘆巷給張建中父母拜年。那時候,大家都認為過節不燃放鞭炮沒有氣氛,一路上,鞭炮聲響個不停,走路也要走街當中,生怕突然間,從那個門口甩出一串鞭炮來。
一進葫蘆巷,就聞到一股濃濃的硫磺味,遍地都是鞭炮屑的紅紙隨著風兒飛。
給張建中父母拜了年,婆婆給了兩個紅包給兒媳,笑嘻嘻地說了一句企盼的吉利話:“早生貴子!希望你們早生貴子。”
這是承繼上一年的好話,也似乎成了老人家見他們必須說的話。
昨天,年三十的團年飯,張建中和敏敏先是在葫蘆巷吃的,飯桌上,老媽就沒少提這話題,張建中說,不是敏敏不想是,主要還是他的問題,他還年青,現在又當了書記,擔心有了孩子會影響工作。
老媽說:“有孩子怎么就影響工作呢?有孩子不用你們超心,我給你們帶,你們該干什么還干什么。我一個人不行,還有你爸,他還有一年也退休了。”
張建中給老爸倒酒,說:“老爸退了休,你們先過幾年清閑的 子,出去旅游,走一走,看一看。”
老媽說:“要去他一個人去,我是哪都不想去,給我生個孫子比旅游什么的都要實際。”
“好,好。努力,一定努力!”張建中拍著敏敏的肩,煞有介事地說,“今年,我們一定要努力,一定要完全老媽的任務指標。”
敏敏臉兒紅了紅,心里倒有一絲兒幸福感。這樣的話題聽得多,多少也有些麻木了,張建中又總那么護著自己,漸漸也感覺像是他不急著要孩子了。
老媽說:“別總嘴上說說,往心里去,不要學你老爸,過了三十才有你,不過,你爸年初結婚,我年底就生你了。()”
說這話時,她總是一副很驕傲的神,以后再沒生養倒是她的遺憾,但每個人總 提自己最值得驕傲的東西。
老爸少言不太說話,這幾年,兒子出息了,感覺他滿嘴官腔,已經不是以前的張建中了,這會兒就說:“孩子的事,你別管那么多,他是政府的人,很多事不是他能說了算的。”
“生孩子都不能自己說了算啊!”
張建中笑著說:“老爸說得對,一切服從組織安排。組織安排我再回邊陲鎮,我就要一心一意撲在工作上,把改革開放的風帶邊陲鎮的老老媽扁著嘴說:“你怎么不把改革開放的 風帶給我?”
張建中說:“我也這么想啊!等老爸退休了,你們出去旅游,就是把改革開放的 風帶給你們啊!”
老媽子說不過兒子,又有老頭子在一旁幫腔,這會兒,兒媳婦一個人來拜年,她又逮著機會勸敏敏了,抓住她的手,拍著手背說:——你不要太聽他的話,男人不能慣,一慣,就不會為別人著想。以前,他老爸,很少沾家,總和一些豬朋狗友在外面吃吃喝喝,隔個三幾天,就醉得被人抬回來。現在怎么樣?一下班就回家,哪也不去。
——生孩子是我們女人的事,更不能聽他的。你懷上了,他還能怎么樣?還敢叫你去作掉啊!
——你別怕他不高興,有我給你頂著,他不敢對你怎么樣!
敏敏說:“我們是夫妻,總得尊重他的意見。”
張建中早交代過,老媽子提起這事就往他 上推。
“尊重,尊重。你們互相尊重,就是不聽我的話,就是尊重我的意見。”老媽子說,“今天新年第一天,我只有這個小小的盼望,你應該答應我,應該滿足我。平時,看你那么孝敬,這事怎么就不能依我?”
“我依,我依。”敏敏不得不這么說,否則,老人家會怪可以滿足她的新年意愿,卻不滿足她。
“說好的啊!你不要反悔啊!不要聽他幾句甜言蜜語,又把你今天說的話忘了啊!”
“忘不了,忘不了。”敏敏另有打算,張建中點子多,到時候,再讓他找些合理的理由向他老媽解釋。
老媽子臉上便樂開了花。
巷子里的人家不喜歡關門,又不想別人看見家里的 形,就都掛著門簾,這時候門簾一撩,有人闖了進來,好像意識到新年要禮貌一點,便又退了出去,“嗯,嗯”兩聲,隔著門簾大聲說:“新年好!恭喜發財!”
“阿花吧!”老媽子問。
“不是我是誰?”門簾再次一撩,就見阿花站在門外,笑嘻嘻地說,“恭喜發財,恭喜發財!”
老媽子問:“什么時候回來的?”
“回來兩天了。”
阿花隨老公離開興寧后,她家里的人都搬到那幢別墅去了,回來過年,就沒有回巷子,今天年初一,才過來給老鄰居們拜年。
老媽說:“越長越漂亮了。”
阿花說:“漂亮什么?老了。”
“快吐口水說過,年初一,怎么可以亂說話?”
“我阿花什么時候說的都是真話實話。”
阿花見屋里還有一個漂亮的女孩子,心里猜到她是誰了,問:“是媳婦吧?是張建中的老婆吧?”
葫蘆巷的人,敏敏沒說過話也認“張建中呢?張建中躲哪去了?”阿花撩開張建中那間屋的門簾,又回頭沖著廚房喊,“你出來,躲著我干什么?”
老媽說:“你那么大聲干什么?你現在是老板娘了,就不知改一改,就不能像有點女人的樣子?”
“我也知道要改,但我怕改了,你不認識我了。”阿花笑嘻嘻地說,“我也知道老板娘要有老板娘的樣子,但我改不了,好累的!還是回來家里舒服,還是回到巷子里自在。”
她把手里的禮品籃遞到敏敏手里,說:“我可不像你媳婦,漂亮又賢淑。”
敏敏看了婆婆一眼,沒敢接她遞過來的禮物,阿花卻說:“這不是給你的,也不是給張建中的,是我給我老叔的,給我嬸母的。”老媽忙說:“給你紅包,給你紅包!”阿花說:“我結婚了,大人了,不接紅包了。”
老媽說:“在我眼里,你還是小孩子,還扎著兩條小辮子,拿著,就是一張紅紙,小小意思。”
阿花接過紅包問:“他真不在家啊?”
敏敏說:“下午,邊陲鎮有文藝演出,他一早就趕回去了。”
“什么時候回來?”
“年初五,活動才結束,最快也要年初五的晚上才回來。”
“要這么久啊!這次想見見他都不行了,我初四就回去了。”阿花說,“當官的不是都很輕閑嗎?上班不是沒什么事干嗎?這大過年的,怎么反而忙起來了?”
敏敏很不高興她說的話,本來,就有點不滿意她的表現,進了門像回自己家一樣,還直呼張建中的大名,就是她自己也沒那么對他,心里就想,以前,他們是不是有什么特別的關系?
“嫂子不高興了!”阿花馬上又糾正,說,“是弟妹,我比張建中大半歲,你要叫我大姑。”
老媽說:“你說話小聲點,大呼小叫的受不了。”
阿花還是笑嘻嘻地說:“受不了我就走了,不坐了,反正張建中不在家。”
敏敏再不高興,也還是跟婆婆一起送她出門,到了門口,見門外放了好幾個禮品籃,便知道,她還要一戶一戶去拜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