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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起黃河,有元一代,大約應該算是患害最為嚴重的時期之一了。

  自蒙元世祖忽必烈以來,到現如今的至正二十一年,短短的**十年間,決溢已不下六七十次之多,平均每不到兩年就會發生一次決口,決口處達有二三百處。黃河沿岸的百姓常年遭受水患,苦不堪言。

  至正十一年的“賈魯治河”,便正是在這個背景下出現的。

  至正四年五月,大雨連下二十余日,“黃河暴溢,水平地深二丈許,北決白茅堤。六月,又北決金堤。濟寧、單州、虞城、碭山、金鄉、魚臺、豐縣、沛縣、定陶、楚丘、成武以至曹州、東明、巨野、鄆城、嘉祥、汶上、任城等處皆罹水患。民老弱昏墊,壯者流離四方。水勢北侵安山,沿入會通運河,延袤濟南、河間,將壞兩漕司鹽場,妨國計其重。省臣以聞,朝廷患之”。

  這個水患,已經實在到了不治不行的地步。

  因此,時任“行都水監”的賈魯便就在當年“循行河道,考察地形,往復數千里,備得要害,為圖上進二策”,提議治理黃河。他提出的兩策,一個“修筑北堤”,用這個辦法的話,用工省;一個是“使復故道”,如果用這個辦法,則功數倍。

  所謂“修筑北堤”,其實不是修筑,而應是加筑。因為蒙元在黃河以北開通的有會通河、通惠河等運河,所以,對黃河兩岸向來都是重視北岸,對北堤的修筑非常重視,以防黃河水決,奪了會通河、通惠河等運河的河道。而相對來說,對南岸就不太重視。甚至,為了減輕北岸的壓力,還常常不治理南堤,任黃河南下。也因此出現了一個情況,導致黃河的河道越來越往南偏移。

  而又所謂“使復故道”。這一個“故道”,指的是“歸徐”河道。即歸德、徐州間的水道。元代視此一河道為黃河的故道。

  賈魯的這個意見雖然提出,但是后來卻因為他“遷右司郎中,議未及竟”。又直到至正九年,脫脫復相,治河之事方才又被再度提出。

  脫脫有“賢相”之名,也確實眼光比較長遠。他不但看出了治理黃河的必要性,而且還想使這件事“利在千秋”,所以很快就采納了賈魯的提議,并決定采用他所提出的第二個辦法,即“使復故道”。并任用了賈魯“以工部尚書為總治河防使”,于至正十一年正式開始了治理黃河。

  憑心而論,這的確是一件好事,利國利民。

  然而,只是可惜,卻因為蒙元自建國以來的橫征暴斂、歧視漢人,長期的殘酷剝削與黑暗壓迫之下,老百姓早已就活不下去了。這一回治水,又大發汴梁、大名十三路民十五萬人,民怨自然更甚。

  自古以來,凡朝政敗壞、民不聊生之時,只要百姓們有這種大規模集會的機會,必會發生動亂。此次也不例外,“紅巾軍大起義”,由此拉開了帷幕。

  可憐脫脫雄心勃勃,可惜賈魯胸懷大志,一件好事反而成為了直接覆滅蒙元政權的導火線。

  不過,話說回來,這個賈魯的確很能干,不愧后人的評價,“古之善言河者,莫如漢之賈讓,元之賈魯”,確實是一位當之無愧的杰出河臣,對治水還是很有一套的。

  盡管在治水期間發生了紅巾起義,他卻也只用了七個月,就“水土工畢,…,河乃復故道,南匯于淮,又東入于海”,成功地完成了治水。雖然說,僅隔了兩年后,黃河便又開始發生決溢,并且直至元亡,差不多每隔一年就要發生一次決口,但這個責任其實并不在他。而全是因為當時的黑暗吏治,蒙元官吏的**無能。不管什么是東西,做的再好,也需要保養。根本就沒人管,當然肯定不行。

  總而言之,“賈魯治水”之后,黃河算是回復了“故道”,雖然仍時有水患,但不管怎么說,相比之前總還是好了很多。

不過,有句話需得說清楚,“河乃復故道”,卻并非就是說整條黃河都納入了故道,整個的黃河水全都按照這一條河道奔流入海。這個“河乃復故道”的“河”,說的其實只是黃河的主流,主干河道  畢竟,黃河肆虐多年,正如上文所講,又因為蒙元朝廷重視北岸,不重視南岸的原因,致使河道“不斷南移”,故此,在這個過程中,還出現有不少的岔道,特別是在北邊,岔道更多。

  便比如至正十九年,也就是前兩年的事兒,黃河發生過一次河決,就不是出現在歸德、徐州一線,而卻是出現在濟州任城縣。濟州,即前不久被慶千興、傅友德諸將打下的那座城市,在兗州的西南邊。

  有關蒙元時代黃河的情況大致如此,暫且按下不說。

  只說楊萬虎、胡忠兩人與高延世、傅友德會師之后,過楚丘而不入,轉往南行,急行軍了半天,入夜前后,已然來到了黃河北岸。

  時當盛夏,雨水豐富,加上前幾天剛剛的一場大雨,夜下遠觀河水,只見浩浩蕩蕩,洶涌澎湃,混沌而迅猛,便好似一條長龍,呼嘯南下,奔騰入海。其河水拍打兩岸,連帶奔流之聲,簡直震耳欲聾。

  早些時候,當常遇春率領吳軍北上之時,水勢還沒有如此浩大。當時,水淺的地方甚至可以匹馬洇渡,如今顯然是不行了。

  雖然會合了高延世、傅友德部,但燕軍的行軍序列依然還是胡忠居處最前,他的部隊最先來到了河邊。東邊不遠有個小土丘,胡忠一邊命令各營就地休整,一邊帶了三四個扈從奔行過去,驅馬登高。

  登高近看,那河水越發了不得。

  已經不是單只好像一條長龍,而仿似一頭被困在籠中的猛獸,東奔西突,狂嗷怒吼,后浪推著前浪,前浪撲向遠方。河水打在堤岸上,轟然巨響,拍出一蓬蓬的水花,遠遠散開。胡忠等人所在的小土丘相距河岸還約有百十步遠,但水花居然還能不時灑落在他們身上。

  趕了一天的路,眾人都是一身汗。坐騎也熱。混合著魚腥、沙土味道的水花灑落身上,不由一陣清涼。

  頭頂星光點點,面前河水奔流。往后頭看,由無數火把組成的火龍絡繹不絕,皆往這黃河北岸而來。景象實在可謂壯觀。

  只是,眾人卻都沒有欣賞的心思。

  一人說道:“將軍,殊不料黃河的水勢竟已浩大至此!想來趙大人與潘先生也是沒有想到會出現這等情形的。我軍長途奔襲南下,并沒有帶太多的渡河器材,這好幾千人可該如何渡河啊?”

  胡忠觀望河水,也是暗吃一驚,但在部下的面前卻不愿表露出來,揚起馬鞭,往前頭指了指,說道:“瞧見那處燈火閃亮的地方了么?”

  眾人聚神見東邊大概幾百步外,果然有幾點燈火閃亮。有人說道:“看見了。想來或是水邊的漁家。”

  “本將出營前,大人有密令,吩咐俺到河邊渡口后,只管尋有燈火的地方。”

  “卻是為何?”

  “自然是大人早有安排。”胡忠言簡意賅地回答了一句,接著說道,“所以本將來到河邊,別的什么事兒不做,這頭一件事便是登高觀望。”隨手點了一人,令道,“你即刻過個究竟。”

  這人接令下了土丘,馳馬奔去,身影漸消失夜色中。不多時,又從夜色中出現,奔回丘上,面帶喜色,喜色中又帶著擔憂,叫道:“將軍!大人真神機妙算,原來早備下了渡河船只。”

  那幾點燈火,卻正是趙過、潘賢二提前派來河邊搜集船只的人等。時間緊迫,他們也并沒有能搜集到太多的船,大大小小合計一處,大概有個二三百艘,九成以上都是就地征集的漁船。

  漁船,可想而知,大多數肯定都不會太大。

  前陣子楊萬虎、李和尚強渡山陽湖的時候,就征集了一回當地的漁船。但一則山陽湖的水勢不及黃河;二來,當時楊、李是搶灘作戰,士卒人數較少,且皆為輕裝強渡,也沒帶多少的大型軍械。兩下比較,盡管這回征集到的漁船數量遠超上次,但因為黃河水勢以及隨軍帶了不少大型軍械,并且士卒眾多,更且還有騎兵等等的種種緣故,渡河的難度卻不言而喻,定然還是很大。

  ——這也是為什么那回來報信之人喜中帶憂的原因。

  胡忠仰面觀看夜色,見繁星點點,北邊的夜空上有幾點星光尤其明亮,正是北斗七星。因為正在夏季,故此“斗柄南指”。根據它們在星空中的位置,可以判斷出時間,這也就是所謂的“觀星之術”。

  為將者當知天文地理,胡忠雖是半路出家,但因為聽過羅國器軍官教導團的課,并且平時閑暇時也常聽幕僚講解兵書,所以對此術并不陌生。

  當下,他仰觀天象,掐指一算,說道:“時辰不早,已經戌正。通傳各營,即刻做好渡河準備。”叫住轉身要走的眾人,又吩咐說道,“另外派幾個人,趕去楊、高、傅諸位將軍軍中,就說本將已找到了渡河船只。請他們也做好預備,按照早先定好的順序順次過河。”

  夏季天黑得早,所以盡管才剛入夜不久,但換算成現代的時間,卻也已是八點來鐘了。

  “早先定好的順序順次過河”,指的是趙過、潘賢二之前給各營定下的渡河順序。“國之大事,在祀與戎”。行軍打仗是一件頂頂嚴肅的大事,各個環節都不可輕忽,包括一個看似簡單的“渡河”在內。

  那么,趙過、潘賢二定下的渡河次序是什么呢?

  先渡過去一部分的騎兵,以利用騎兵的在河對岸建立起一道偵察線。又因為騎兵有馬,若是大部渡河,必然很慢,所以隨后即把步卒的主力送過去。有了步卒作為掩護,最后再擺渡騎兵主力。

  不久后,提前過來河邊搜集船只的軍官也來到了土丘上。兩邊都是相識,但仍然按照軍法,一絲不茍地核對了軍令。然后這軍官才臉上**笑容,說道:“胡將軍,你們可真是神速之極啊!中午末將才接到的單州軍報,說你們早晨出了軍營;這才剛剛入夜,你們就來到了河邊。真不愧主公所贊,稱將軍是‘吾海東之夏侯淵’。”

  夏侯淵,三國名將,以行軍神速著稱。《魏書上說“淵為將,赴急疾,常出敵之不意,故軍中為之語曰:‘典軍校尉夏侯淵,三日五百,六日一千’”。“吾海東之夏侯淵”這句話,是鄧舍說的不錯,但實際上卻并非是單單稱贊胡忠的,而是泛指海東的騎兵部隊。

  胡忠一笑,說道:“趙大人軍令如山,出營時,本將等皆下的有軍令狀,保證必能盡快抵達河邊。現在已是戌時,不算早了!”

  “楊將軍呢?”

  “我騎兵先行,他步卒在后。”胡忠朝遠處指了一指,說道,“火把最多的那個營頭,就是楊將軍所部了。”

  “末將來前,也向大人立下的有軍令狀,保證不耽誤諸位將軍渡河。現已搜羅各色船只三百二十一艘,并在河水狹窄處,搭建起了一座繩橋。依據潘先生的指示,船只可先渡騎兵,繩橋可同時浮渡步卒。如此雙管齊下,雖然說搜集到的船只不算太多,但粗略算來,也應該能使諸位將軍一夜盡數過河!…,胡將軍,咱們這便渡河吧?”

  “好!”

  軍人行事非常干脆,而且也確實時間緊急。三言兩語之后,便從胡忠的騎兵一部開始了渡河。

  幾千人聚集河邊,分隊橫渡,又是晚上,還有大量的軍馬隨行,不免喧鬧。

  聲音驚動延河的居民,都是惶恐不安。有略微膽大的壯起膽子,偷偷出來窺探,或有被燕軍哨探發現的。如果換了是元軍,大軍過河、敢有窺探,十有**便被就一刀兩斷了。然而燕軍軍紀嚴明,卻只是和顏悅色地問清楚了窺探者之來歷,便放之任去,絲毫不加為難。

  燕軍橫渡的這段黃河,北岸是濟寧路,南岸是徐州。

  兩處地方皆為戰略要地,自紅巾起事后,多年來也不知遭過了多少兵災。先有脫脫圍剿芝麻李,繼而田豐征戰山東。其間又有張士誠等地方割據的勢力滲透進來,更別提大大小小多如牛毛的各處盜匪。這兩岸的百姓也可以算是見多識廣了,但是卻竟然從來沒有見過有哪一支軍隊能像燕軍這樣和和氣氣的。

  那些被發現的窺探者們,在最初被發現時,都不免心如死灰,自忖難逃一死,但最終卻被平平安安地放走,僥幸狂喜的心情過了,少不了驚訝詫異。待得他們回到家里,與家人、鄰居們說起,凡聞聽者們,也都是不由一陣陣的嘖嘖稱奇。

  就燕軍這邊說來,之所以會做出這等舉動,首先當然是因其軍紀嚴明;但其次,卻也有趙過、潘賢二提前一些交代囑咐之原因。而趙過、潘賢二又之所以會想起交代囑咐諸將這些事情,卻又是因為鄧舍在寫給趙、潘兩人的軍令中,曾對此特別指出過。

  “我軍之此番南下,奪徐固為重點,但是卻也不可忘記親善沿途百姓。自我軍起事以來,這回是頭次渡過黃河,進入淮泗、江南地區,百姓之初次印象尤為重要,萬萬不可輕忽大意。切記切記。”

  有此特別交代,趙、潘自然凜然嚴遵。

  這是一段小小的插曲,略過不提。

  安排好了頭批渡河的騎兵營頭,胡忠在邊兒上看了會兒,見井然有序,放下心來,留了幾個副將繼續接著協調,轉過馬頭,徑去了后頭的步卒隊伍前,找著楊萬虎,又請來了高延世、傅友德等。

  幾個人略微交談了幾句,互相通報了一下各營的情況。

  胡忠說道:“諸位,時間很急,本將所部前鋒已然開始渡河,大約一個時辰后就能夠渡河完畢。接下來,就請楊將軍部接替吧。”補充說道,“若是楊將軍部已準備妥善,其實現在就可以開始過河了。先來的將士在河上搭建起來的有繩橋,輕裝的士卒可以緣繩而過。”

  “繩橋”,即為在兩岸扯一根繩子,士卒們可以拽著繩子浮水過去。黃河水浪很大,要說這樣做是有一點危險的,但只要調度得當,還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諸人商議妥當。一面從船只中調出一些,來回巡弋在繩橋兩邊,隨時準備援助失手落水的士卒,一面楊萬虎即選擇首批渡河人員。

  一切都有條不紊的進行。隨著一批批的士卒投入渡河之中,斗轉星移,河北岸的人越來越少,熱鬧和喧嘩也漸漸地都轉到了河南岸。

  當第一抹拂曉的晨光出現時,九成以上的部隊都已經順利轉移到了南岸。

  在也渡過河水的胡、楊、高、傅諸將等的指揮下,經過短暫的休息,各營又迅速地列好隊形,依舊馬軍在前、步軍在后,絡繹開拔,奔赴徐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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