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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 瑣住

熊貓書庫    蟻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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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鐵騎奔騰如流。

  盾牌屹立如山,長槍斜刺如林。

  為了防止坐騎懼怕,在沖陣前,佟生養蒙住了馬yan,借助馬力,不避長槍,撞上了盾牌陣。

  只聽得“轟然”大響,攔截在前的兩個盾牌手應聲而倒。不過,他卻也連中了四五桿長槍。長槍手的長槍都是用木料制成,經不起沖撞,“咔咔咔”的接連折斷。但是,雖然折斷,槍尖卻是鐵制,一個刺中了人,四個刺中了坐騎。刺中人的倒還不要緊,他穿得有精鎧,不怕穿刺;刺中的坐騎,因為沖陣時戰馬跳了起來,四個全都扎入了馬腹。

  戰馬哀鳴一聲,前腿落下,沒有力氣再往前行,趔趄了一下,就要摔倒。

  說時遲、那時快,佟生養在戰馬倒地前,一手舞開長槍,護住了身形;一手按住馬鞍從馬身上一躍而起,跳落在了地面上,頭也不回,大喝道:“馬來!”沖陣陷陣,不可沒有備馬。

  隨著他的大喝,兩個牽備馬的親兵急催騎趕上,應道:“備馬在此!”其中一個松開韁繩,將備馬送到了他的身邊。

  在其它親兵們的保護下,佟生養從容不迫,踩蹬、按鞍,復又跳上馬背。萬軍陣里,他下馬、上馬、跳躍如飛,騎術之精良,由此可見一斑。既已換馬,他長槍前指,下令說道:“走!”眾騎應命皆前,摧陷敵陣。

  燕軍養精蓄銳已久;元軍大半天沒吃飯,都是腹中饑餓。“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即便部隊再精良,縱使斗志再頑強,沒有吃飯,這戰斗力就上不去。而且,何況燕軍皆是騎兵,元軍都是步卒!更是越發難以招架。

  不到半刻鐘,旄頭騎勢如破竹,已將元軍的盾牌陣、長槍陣攻破,深入其左翼內百余步。攻在最前邊的佟生養,距離白瑣住的將旗已不足五十步。

  元陣,中軍。

  望樓上。

  賽因赤答忽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右翼方面,一則常遇春雖悍,奈何作戰太久,吳軍部眾也一直沒吃飯,漸漸沒了力氣;二來有王保保親自坐鎮,在連斬了數員怯戰的將校之后,元軍士卒畏懼軍法,皆不敢再退,無不死戰,已經漸漸穩住了陣腳。

  也就是說,好不容易才從被動挨打中剛剛扭轉過來一點局勢,這個時候,他卻看見左邊接連后退,佟生養的攻勢竟好似沒人可擋,眼見就要殺到左翼的腹地!如果被其殺入腹地,左翼十有八九就要大潰。

  他不覺驚道:“白瑣住退,我軍要危險!”

  左翼一旦大潰,接著就是中軍;中軍一潰,就以常遇春的勇悍勁頭,右翼肯定也守不住。三軍皆潰,必敗無疑。

  危急關頭,他甚至都顧不上后軍的高延世與已經開始攻擊中軍的趙過了,急忙遣派左右,持小旗、提環刀,前去左翼陣中,命取白瑣住首級。

  左翼,陣里。

  白瑣住顧見使者提刀馳來,知道再不拼命,必會伏首軍法下,也忙遣人迎上,報與使者,說道:“并非懼戰,欲用計耳!”召集麾下偏、裨,與之言道,“燕賊久蓄銳,其鋒難當,不可硬敵。方今之時,唯以計勝之!”

  諸將皆持兵器,問道:“不知將軍有何計策?”

  “吳賊悍勇,開戰初時,常遇春曾連斬我將;并且隨后突我右翼,一度勢不可擋。燕賊壁上觀,定會因此而振奮士氣。并且,趙過、佟生養先后又有巨野、金鄉、單州、羊角莊之勝,士氣過度的振奮就會變成驕傲。我聽說,‘戰勝而將驕卒惰者敗’。這就是在說現在的燕賊啊!”

  “將軍所言甚是。只是,燕賊固然已驕;現如今,我部卻該如何破賊?”

  “‘射人先she馬,擒賊先擒王’。賊將佟生養,女真小酋,我聞其在燕賊軍中,素稱騎射兩絕,必自恃勇敢,且驕兵之將,有輕我之意。我當單騎出戰,去與挑之,然后誘之深入。待誘入埋伏后,爾曹可一并殺出!只要能先斬了此賊,賊軍雖眾,群龍無首,定然大亂。殲之輕而易舉!”

  白瑣住在察罕軍中,本就是為數不多的一個文武雙全,能上陣殺敵,因為讀過書,也頗有智謀。諸將聞言,皆贊服地說道:“將軍妙計!”都無異議,就按此行事。等諸將埋伏好,白瑣住單人只騎,持槍出戰。

  他馳到兩軍交戰處,尋著佟生養的將旗,見旗下一將,年歲不大,二十出頭,白衣白甲,手中亮銀槍,胯下白龍馬,一身都是白,非常的顯眼。他心中暗道:“聞聽女真、高麗皆好白色。”知道此人便定是佟生養了。勒住坐騎,挺槍大喝,叫道:“對面白衣將軍聽了,可是佟生養?”

  “正是乃公。”

  “乃公”,“你父親”的意思。罵人的話。

  佟生養曾經聽洪繼勛講過漢高祖的故事。劉邦罵人,便好用這個詞。當然了,這應該是文人加工過的結果,真要罵人,不會說得這樣文縐縐。然而,也就是因為這兩個字罵人罵得“文縐縐”,像楊萬虎、李和尚,沒讀過書的,聽人說了也不知道什么意思,被罵了也不知道,所以佟生養很喜歡,就拿過來,常常用來自稱。

  楊萬虎、李和尚沒讀過書,可白瑣住是讀過書的,并且向來以“儒將”自居,一聽之下,好懸沒氣得吐血。

  他很有禮貌,連個“賊”字都沒說,問“白衣將軍可是佟生養”?還稱對方是“白衣將軍”,可對方卻怎么這般無禮,出口就是“乃公”!不由心中想道:“果然是賊子,如此無禮!罷了,且不與你一般見識。”橫槍挑戰,說道:“聞你素以驍勇出名,今兩軍會獵,可敢與我戰否?”

  佟生養乜視,說道:“乃公槍下,不殺無名鼠輩。你是何人?”

  又一句“乃公”,還加了個“無名鼠輩”。白瑣住忍住氣,答道:“吾乃斡羅思萬戶白瑣住是也。”

  佟生養恍然大悟:“原來這群羅剎鬼便是你的手下!”趕馬上前,喝道,“休走,吃俺一槍。”長槍刺出,直取白瑣住的面門。白瑣住哈哈大笑,心道:“到底女真蠻夷,魯莽無智。中我計矣!”不與接戰,打馬轉走。

  佟生養怎肯就放他離開?催馬急追。

  兩人一個逃,一個追,在陣中兜了好幾個圈。凡所經過的地方,無論敵我士卒,都紛紛讓開,給彼此的主將騰出空隙。佟生養乃騎軍主將,所乘騎之戰馬是精挑細選出來的,比白瑣住的坐騎要好,漸漸追近。到相差約有三四個馬身的距離時,佟生養橫放長槍,搭起弓矢,射出一箭。

  白瑣住聽見耳后風聲,心知必是有箭矢射來,此時回頭已晚,急勾頭縮肩,先護住了要害,然后向右邊側身。一支利箭擦著他的耳朵疾射過去,頓時嚇出一身冷汗,想道:“畢竟蠻酋,好個騎she精絕!”吃了這一驚,不再耽誤時間,兩腿jia緊馬腹,撥轉馬頭,徑直引佟生養往埋伏處去。

  佟生養不知有計,放下弓矢,重拿長槍,只管猛追。

  他的馬快,逐漸把親兵們遠遠拋在后邊,行沒有多遠,忽聽得鼓聲大作,七八個元軍將校紛紛從士卒堆里殺出。

  這幾個將校,有使槍的,有拿斧的;有用弓的,有弄刀的。大多都是騎馬。其間又有一人,滿面虬須,體壯如牛,卻是個步將,手中一桿偃月刀。“偃月刀”,是“刀八色”之一,早在宋時,就是軍中常用的一種制式武器,刀頭闊長,刃的長度,約有刀身的五分之二,形如偃月,故得其名。這種刀,可以騎戰,可以步戰;步戰時,多用于對付騎兵。

  但見此將,好個大膽,迎著佟生養疾馳過來的馬頭,不避不讓,執刀向前,口中大呼:“劉三刀在此,賊將還不授首!”原來卻是白瑣住麾下的頭號猛將,大名劉刕,因刀法出眾,故此,軍中呼為“劉三刀”。

  一邊大呼,他一邊高舉偃月刀,向前疾奔。偃月刀的用法,通常都是先斬敵騎的馬腿,隨后再戰敵騎的胸口。

  佟生養人雖沖動,但是卻并不笨,一見這幾將出來,便立刻曉得中了圈套,只是親兵們遠在身后,同時坐騎正在疾馳中,也沒辦法立即轉變方向,這樣的形勢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兩敵逢,強者勝!

  劉三刀不讓,他也不躲。奔馬對悍將,長槍殺大刀。

  錯眼間,兩人已經碰上。好個劉三刀,真是剛悍,千鈞一發之際,陡然讓開身形,長刀下劈,就往佟生養坐騎的腿上砍去。佟生養用腳跟輕踢戰馬,趕在他長刀落下前,一條馬腿踹出;手里長槍亦在同一時間刺出。

  馬腿正好踢中劉三刀的胸口,他大叫一聲,吐出一口鮮血,卻仍不肯退,依然鼓勇揮刀下砍。便在此時,佟生養的長槍又到,不偏不斜,刺中了他的面頰。從左邊面頰刺入,自右邊腦后刺出。拔槍出來,帶一溜鮮血與腦漿。劉三刀不聲不響,手中刀落,人也頹然倒地。

  兩人錯身,時間很快。只交手了一合,元軍諸將再去看時,劉三刀已然陣亡,無不相顧駭然。便有多數人都猶豫不前。

  卻又有一人,也是個步將,用的亦為刀,不過卻并非偃月刀,而是斬馬刀。斬馬刀也是早在宋時,便成為了軍中的制式武器之一,由唐代的橫刀演變而來。這種刀,和騎兵用的馬刀不同,是專給步卒使用的。

  “斬馬”、“斬馬”,顧名思義,專用來斬殺騎兵的戰馬。“斬馬”兩字,乃是沿用的西漢“斬馬劍”之舊名。“斬馬劍”,即在雙刃大型劍上安上長柄。斬馬刀也大致如此,長三尺余,犀利莫比,“戰陣之利器也”。

  用斬馬刀的此將,在白瑣住的軍中威名僅在劉三刀之下。這時看見劉三刀陣亡,他不但不懼,反而大喜。早就不服為何劉三刀能居其頭上?持刀健奔,迎住佟生養,正對著沖上去,大叫道:“賊將莫猖狂!俺乃…。”

  沒等他報出名字,佟生養已奔至近前,使用長槍,輕巧一挑,將其斬馬刀挑開。馬速很快,兩人錯身而過。

  佟生養卻還不肯罷休,更復回身擊刺,刺中了此人的右耳,貫穿過去,從左耳透出。抽槍轉身,槍尖上又是帶出一溜鮮血與腦漿。馬奔不足十步,連斬兩員勇將。白瑣住失色,忙催促余者上前,并調士卒過來包圍。

  佟生養孤身陷圍,卻視數員元將、數百元卒如無物,面不改色,控馬奔行,敢有阻擋在前者,不管騎馬的、抑或步戰的,統統一槍刺死。

  只不過,他雖然勇敢,奈何已經陷入了包圍,漸漸慢了下來。馬速一慢,就不好避開敵人的箭矢與軍器,接連中箭、挨刀。

  仗著鎧甲精良,他暫時倒還無礙,坐騎卻已經撐不住了。沒有馬,他深陷重圍,縱然項羽再世,怕也難逃一死。就在此時,包圍圈外一陣混亂。回眼看去,卻是他的親兵們總算殺到。軍法:“主將死,悉斬親兵”。怎么都是個死,他的親兵們不敢不奮力救援,殺開了一條血路。

  佟生養跳下馬,又是一聲大呼,叫道:“馬來!”

  給他牽備馬的兩個親兵皆已陣亡,別的親兵趕到,忙也從馬上跳下,將自己的坐騎送上。

  佟生養翻身上馬,盡管救他的親兵們一路殺來,能活著到他身邊的只有十幾個,且還人人掛彩,盡皆負傷,但是在數百人的包圍中,他卻毫無畏懼的神色,顧盼自雄,笑著與這個獻馬的親兵說道:“阿奴,休怕。且看乃公殺虜,為你取馬!”

  看見白瑣住在數十個士卒的護衛下,正在左邊作指揮布陣狀。

  他驟然打馬,奔了過去,挺槍挑、刺,連殺數人,殺散元卒,倏忽間,已至白瑣住近前。白瑣住沒有防備,慌忙出槍,還沒刺出,猛覺右邊肩頭一疼,卻是已經中了佟生養一槍,倉急下,顧不上體面,忙從馬上滾落下去,打了好幾個滾,連滾帶爬,逃出十幾步遠。

  佟生養再去殺時,見他已被親兵們救走,殺之不急了,當下也沒有去追趕,哈哈一笑,牽了其留在原地的坐騎,轉回本隊,交給剛才的親兵,說道:“如何?俺說給你取馬,便就給你取馬,可有哄你么?”

  “將軍勇武!”

  “哼!”佟生養橫槍自得,轉顧身邊,又看元卒,心中想道,“豈能讓東吳常伯仁專美在前!且也看俺海東將勇。”逞過威風,又想道,“敵眾我寡,不好破之。不如暫先回歸本陣,帶了大隊再來殺虜不遲。”

  正要轉馬退走,聽見又是一陣喧囂大鬧,一員燕將帶領眾騎沖破元軍的包圍,殺了入來,離佟生養隔了還有老遠,便鼓聲叫道:“將軍,左丞有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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