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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單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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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鄆城、濟州、山陽湖等處,戰火不斷。

  濟寧路的南部遍布燕軍士卒的身影,元軍的每一支殘余、地方上的每一支青軍,在短短的數日間,先后都遭遇到了鋪天蓋地的圍剿。

  這個動作很大,駐軍單州的王保保不可能不知道。

  就在潘、傅友出城的當天,又一道細作的密報送到了他的案上。

  “紅賊李和尚、楊萬虎部與紅賊胡忠部合,并力攻城,已克嘉祥。”

  嘉祥,在濟州的西邊,巨野的東側。和鄆城一樣,城池也不是很大。之前,還是在趙過初渡運河、深入濟寧的時候,曾經分派了兩支人馬作為兩翼。一個是高延世,去了鄆城;一個是胡忠,去了嘉祥。高延世攻下了鄆城,而胡忠也曾經把嘉祥攻下,但是后來沒能守住,旋為元軍奪回。

  如今,李和尚、楊萬虎已經強渡山陽湖,在他們的配合下,胡忠又才把嘉祥再次攻克。——,這也是為什么慶千興在占取濟州時,李、楊、胡皆沒有來援助的原因。他們兩處戰場分別克城的時間相差了只有兩日。

  王保保獨自在私室里看完了這封密信。

  看過之后,他大發雷霆,將之揉成一團,狠狠地砸在了墻上,抬起腳,踢翻案幾。還是覺得胸中焦躁,在室內來回走了幾步,又舉起瓷瓶,摔倒地上。“嘡啷”一聲,寶劍出鞘,往翻倒的案幾上連砍了五六下。

  “真是豈有此理!一群酒囊飯袋。”

  巨野失利,他退入單州、成武。濟寧路北部只剩下了濟州、嘉祥等寥寥幾處據點。昨天才送來的消息,說是濟州失陷;今日便又嘉祥失守。自此之后,益都、泰安、巨野就算是連成了一線,糧秣供給、援軍馳援,便再是通暢不過。對燕軍越是有利,反過來對元軍也就越是不利。

  王保保怎能不惱怒?

  尤其是在他撤入單州前,還專門分出了數百人去協助防御嘉祥。

  “全是蠢貨,沒一個可堪大用!”

  雖然曾被察罕帖木兒贊許為“吾家千里駒”,但是王保保畢竟還是年輕,而且在此之前他從來沒有做過方面之帥,也沒有遭遇過什么挫折,因此縱然天資出眾,在心性上卻還是磨練不夠。

  想當初,他初來濟寧時,是何等的威風?

  上奉察罕帖木兒之軍命,下統數路、數州之雄軍。強兵悍將,濟濟滿營。虎踞巨野,爭雄山東。多少的軍中悍將,在他的腳下匍匐聽令,惶惶不如敢言;又有多少的晉冀男兒,為他的一句話就奮勇直前,視死如歸。

  本是為救險赴急而來,又素有年少英俊之名。人皆稱:“虎父無犬子”。因此鄧舍視之為大患,而察罕賴以為悍蔽。

  兵威最盛時,南北側目。一舉一動處,群雄顧望。

  誰知道,戰未及二合,卻竟就被趙過涉險深入、一舉克城。因而不得不倉皇宵遁,逃至單州。這一場巨野之敗,給他造成了很大的負面影響,也是多虧了他的天性中有百折不撓的一面,所以才沒有因此而就被徹底地擊垮,但是畢竟“慘敗遁逃”的陰影卻不是那么輕易就能被消除的。

  他這時的發怒,實際上,也是完全可以理解。

  室內“劈劈啪啪”響成一團,候在外頭的親兵們都被嚇得面面相覷,驚惶失措。就在此時,有一人來入院中,四十來歲,仙風道骨,乃是趙恒,察罕麾下有數的謀士之一,現為王保保軍中的謀主。

  他才入院內,就聽到了室內的動靜,微蹙眉頭,擠了擠眼,問親兵:“這是怎么了?”——他從小養成的毛病,說話時喜歡擠眼。

  “北邊的細作送來了一封密信。將軍大約是剛剛看過了,所以發怒。”

  “密信?寫得甚么?”

  “小人等不知。將軍看信前,把俺們都趕了出來。”

  趙恒低頭想了會兒,不再理會親兵,來到門外,輕輕扣了兩下。

  也許是王保保的怒氣還沒有下去,因此沒注意聽到,等了好一會兒,他也沒有得到回答的聲音,只聽得室內還是“劈劈啪啪”地響個不住。他往后退了兩步,清清嗓子,大聲地說道:“將軍,趙恒求見。”

  話音未落,室內頓時安靜。

  又過了片刻,傳出一句話來:“先生請進。”

  趙恒整束衣冠,昂然推門而入。

  進得室內,他打眼觀瞧。

  粗略看去,似乎沒有什么異常。案幾、交椅、文書等物,都是各安其位。但細一打量,卻就能看出不一樣來。首先,是墻角處有一堆破碎的瓷片堆積;其次,案幾有動過的痕跡,而且案腿、案面上布了好幾道的劍痕。

  趙恒心中有數,想道:“倒也難為了他,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居然就把東西全都放回了原位。”行了一禮,故作不知,擠著眼說道,“適才俺在門外,聽見室內似有響聲,不知是怎么了?”

  王保保坐在案后,手按在劍柄上,強笑道:“卻是不小心打碎了一個瓷瓶。”起身相迎,問道,“先生來,可是有什么事兒么?”吩咐外邊的親兵上茶,并殷勤讓座。

  趙恒擠眼一笑,也不去拆穿他的假話,順勢坐下,說道:“聞北邊有細作密報送來,所以來求見將軍,是想聽聽密報中有何內容。”

  這北邊有密報送來的事兒,王保保還沒有告訴別人,除了院中的親兵們,只有他本人知道。聽了趙恒此話,他明白假話已經被趙恒看破,到底年歲小,面皮不夠厚,不覺尷尬地一笑,索性也不再隱瞞,坦坦蕩蕩地說道:“既然先生已知,不瞞你說,俺方才便是在因這封密報而發怒。”

  “因密報而怒?…,將軍可能否將密報與俺一看?”

  王保保從袖中把密報取出,已被他揉成了一團,展開來,遞給了趙恒。趙恒細細看過,交還回去,曬然一笑,說道:“不過是嘉祥城失陷而已。區區小事,何足將軍沖冠一怒?以在下看來,實在大可不必。”

  王保保愕然,說道:“濟州、嘉祥,是我軍在北邊僅存的兩座城。昨天濟州陷,先生是知道的。今天嘉興又失陷,是我軍在北邊再無一兵一卒、一營一壘。而益都紅賊卻因此可以貫通東西,連成一片,對我單州、成武形成威壓之勢,於我軍大不利。…,先生因何卻出言,‘區區小事’?”

  “如今,我軍雖敗巨野,但這只是小敗,并沒有過分地損傷實力。臣聞‘勝敗兵家常事’,其實不足以意。況且將軍屯駐單州、成武,指日內,臨汾援軍就可來到,到那時,聲威必可復振。現如今,嘉祥、濟州雖落入敵手,但就像是月映水中,只不過暫時交給賊軍保管罷了。待將軍重振聲威之時,用我精銳新到之軍,敵其百戰疲憊之師,譬如壯漢之搏嬰兒,取之何難?天道后舉者勝。是以,臣認為此區區小事,不足將軍怒。”

  益都紅巾去打濟州、去打嘉祥,很好,好得很,讓他們打去。打的仗越多,士卒就越疲憊。等到臨汾的援軍來到,王保保兩軍會師,用“精銳之軍”敵其“疲憊之師”,孰勝孰優?一眼就可以看得分明,無須多言。

  “先生所言甚是。”

  話雖如此說,王保保的焦躁、煩怒并沒有就此減輕。他怎會聽不出來?趙恒的這番話更大的用處只是勸慰他罷了。換而言之,待決戰時,能不能如此還在兩可之間。

  他轉過頭,裝作去看墻上的地圖。

  ——,趙恒不但說話時習慣擠眼,思考問題時越發擠眼,就在說剛才那些話時,不知擠了有多少次。看得他實在心煩,越看越煩,特別再配合趙恒的笑容,總讓他覺得這家伙是在嘲笑他。所以干脆不再去看,眼不見、心不煩。轉而問道:“說起臨汾援軍。先生,還有幾日,援軍可到?”

  “計算路程,多則五日,少則三天。援軍必到。”

  王保保來到地圖前,屈指算了一下臨汾到單州的距離,嘆了口氣,充滿自責地說道:“父親大人在臨汾翹足以待,希望能聽到我軍獲勝的捷報。但是巨野一戰,卻敗給了紅賊趙結巴,真是使俺慚愧至極,無地自容。”

  趙恒默然。

  他和王保保都清楚,盡管察罕帖木兒才逼和了孛羅,但臨汾的局勢并不樂觀。

  孛羅的父親答失八都魯,一直都是察罕的上官;而自從孛羅接手了其父的部隊后,地位也向來都是在察罕之上。被一個久處其下的人打敗,那種羞恥的感覺與王保保被益都紅巾擊敗后的感受差不了多少。

  可以預測,孛羅肯定是口服心不服,深深銜恨,時刻地都在伺機反撲。便在這樣的情形下,王保保偏卻又在巨野失利,導致察罕不得不從本就不足的軍隊中再抽軍往援,臨汾需要面臨的壓力可想而知。

  “前兩天河南軍報送來,說金陵的朱元璋也終于按捺不住,於日前悍然出軍,已拔下濠州,有欲入河南之勢。且并分軍一部,由其悍將常遇春率領,長驅北上,向我濟寧路而來了。先生,‘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常遇春,馳騁江淮間,自號常十萬。俺聽說他嗜殺好戰,軍過處赤地千里,兇名卓著,確實是個強勁的對手。不過,他若從金陵北上,必經徐州等地,現如今,這些地方皆在張士誠的手中;士誠,與朱元璋又是仇敵。想來,必是不會讓常遇春輕松過境的。且看昨日軍報上言,他還沒有到宿州,距我濟寧尚有數百里之遙。將軍,也不必對此太過煩憂。”

  宿州,在濠州的西北,相距二百余里。現為紅巾占據,守將名叫梁綿住。

  常遇春與徐達同時從金陵出發,這還沒有幾天,就快抵達宿州了,行軍的速度不可謂不快。

  到了宿州,再往前行,約二百里,就入了腹里境內;再行百里上下便是單州。也就是說,常遇春現在距離單州的直線距離只有三百來里地。

  如果按照他目前的行軍速度,全速前行,至多三四天內就能出現在單州城下。這和臨汾援軍能夠來到的日期相差不多。只不過,在他到了宿州后,必須有一個關卡要過,即為趙恒所說的“徐州”。徐州在宿州東北百余里外,位處要道,而且黃河從此處流過,繞是很難繞過去的。

  因此,常遇春要想過徐州、繼續渡河北上,非有一場惡仗要打不可。

  也因此,趙恒雖然很重視這一路敵軍,但卻還是勸王保保“不必對此太過煩憂”。勸說過了,他也起身來到地圖前,看了會兒,忽然搖了搖頭。

  “先生為何搖頭?”

  “那金陵朱元璋本對主公俯首稱臣,常來納款,卻在這個時候,突然分兵兩路,一取河南,一來濟寧,竟敢與我交戰,十有八九是受了鄧賊的唆使。他們兩人本都為偽宋的賊將,彼此應和,這倒也罷了。只是,常聽到有人說朱元璋善戰,可是這一回,他為何卻出此昏著呢?”

  “什么昏著?”

  “他拔濠州、取河南,這都可以理解。濠州,是他的老家;而河南我軍則有一部分現在將軍的統率下,河南內部較為空虛。他想趁機火中取粟,盡管有自不量力之嫌,但還不算錯誤。然而,他為何非要分兵兩路呢?”

  “先生是說常遇春這路?”

  “是啊。”

  “朱元璋遣常遇春入濟寧,應該是為了呼應鄧賊,壯大聲勢吧?”

  “俺可不認為朱元璋會有這么好。遣一勇將,率其精卒,千里迢迢,不辭勞苦,只是為了給鄧賊壯大聲勢?他要是真的有這么好,囊日,主公取汴梁的時候,為什么就沒見他冒死來援?須知,汴梁可是偽宋的偽都!小明王,可是偽宋的偽主!他連偽都、偽主都不救,會跑來幫助鄧賊?”

  趙恒這么一說,王保保也覺得有點古怪,沉吟片刻,問道:“那以先生之見,他為何分兵兩路,專遣常遇春一軍犯我濟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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