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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誘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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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從哲獻策后,便就奉令自去,次日便就啟程,前往金陵去了。

  且說當日,方從哲拜辭告退之后,鄧舍與洪繼勛等人接著說話。他問洪繼勛,說道:“中涵適才所獻之策,以先生看來,可有幾分成功的可能?”

  洪繼勛也和鄧舍一樣,對方從哲的這個計策并不看好。他說道:“正如方從哲所言,吳國公并非庸主,不能把他看作是和張士誠一樣的人。臣雖對吳國公這個人不太了解,但是琢磨過他的用兵手法。觀其多次用兵,或者是與陳友諒交戰,或者是與張士誠對壘,無論是進攻、抑或防御,似乎總有一個手法是他慣用的。”

  鄧舍來了興趣,說道:“噢?總有一個手法是他慣用的?什么手法?”

  “吳國公總是喜歡在與敵決戰之前,先把敵人主力所在地的周邊全部剪除,去其羽翼。比如,今番我益都用兵濟寧,主公所采取的戰術是圍城打援。通過攻打寧陽、汶上等地,來調動兗州的元軍。攻敵必救,機動殲敵。而若是換了吳國公來做指揮,十有八九,他卻是會先把汶上、曲阜、寧陽等等這些兗州周邊的城池全部攻克,然后調集主力,猛攻兗州。

  “主公用兵,擅奇襲、多計謀,若比作‘奇’;則吳國公用兵,多堂堂之陣,穩扎穩進,可為‘正’。臣雖對吳國公不了解,但是由此觀之,從他用兵的手法上卻也可以推斷出來,似乎此人的性格脾氣不好冒險。

  “所以說,即便他有雄才大略,但是就憑他‘穩重’的這一面,似乎應該就不會對方從哲的提議太感興趣。

  “方從哲的提議看似對吳國公有利,‘兩家分河南’,其實呢?要想施行方從哲此議,對吳國公來說,前提卻是需要先把陳友諒、張士誠的威脅置之不顧。目前,吳國公之根本在金陵,他的大敵不是察罕,不是河南,而是張士誠和陳友諒。若按方從哲此議行事,‘本末倒置’,即為此也。

  “當然了,吳國公和主公同為宋臣,有同殿稱臣之情,也許他會看在主公的面子上,不會明言拒絕方從哲。但是以臣猜測,甚有可能,他卻會拿出陳友諒與張士誠作為借口。總之,不會贊同方從哲此議。”

  洪繼勛沒見過朱元璋,對朱元璋也不了解,但是就從朱元璋喜好的用兵手段上,他卻大膽地對朱元璋的性格和脾氣做出了一個推斷。并由此引出來,再又推斷朱元璋必會用陳友諒和張士誠為借口,委婉拒絕方從哲。

  鄧舍聽了,低頭想了會兒,不由佩服,說道:“古人云:‘見微知著。’先生能從吳國公擅長用兵的手段上,就推測出吳國公的性格。‘見微知著’四個字,先生當之無愧。”

  不管怎么說,方從哲反正是派出去了,成或不成,至多半個多月內就可以有消息傳回。成了,自然最好;如果不成,也不會對益都攻取濟寧有什么太大的影響。

  鄧舍與洪繼勛等說了幾句話,岔開話題,問洪繼勛,說道:“先生既認為吳國公與我聯手的可能性不大,對眼前濟寧路的戰局,先生可有什么看法么?”

  “目前為止,我軍在濟寧路的攻勢還算順利。上午前線傳回軍報,說細作在巨野城中見到了王保保的旗幟。王保保是察罕帖木兒的義子。不到危急時刻,察罕帖木兒是絕不會派王保保去濟寧的。這說明了兩件事。”

  “哪兩件事?”

  “首先,說明李察罕已經認識到了濟寧戰局的危急程度,王保保去到巨野后,必會對前線重新做出部署。東平、乃至河南等地的察罕援軍沒準兒很快就會能集結完畢。也許,我軍將會在未來的數日內,就要受到元軍較大規模的反撲。換而言之,前線我軍順利的局勢,或者就將會要面臨一個轉折。如果頂住了元軍將至的反撲,濟寧路就算入主公囊中了。”

  王保保親至濟寧,說明李察罕對濟寧路的戰事已經做出了反應,同時也因此而預示元軍被動挨打的局面將會得到扭轉。這是對益都不利的一面。

  “其次呢?”

  “非到萬不得已,主將不會輕動。通過察罕帖木兒把王保保派去巨野也可以看出,察罕在晉冀、關內與孛羅的戰事實在是已到了如火如荼的關頭,他定然無暇顧及濟寧,要不然,也不會這般輕易就把王保保派上前線。這就又說明了,最少短期內,晉冀、關內的察罕軍隊絕不會有余力來馳援濟寧。前線我軍面對的敵手,也最多就是一部分的河南察罕軍。”

  因為察罕無力顧及濟寧,同時又因為濟寧的地位很重要,所以察罕才不得已,把王保保派去了巨野。益都將要面臨的敵人,除了濟寧本路的元軍,也最多就是再加上一部分的河南軍。這是對益都有利的一面。

  姬宗周忽然笑了起來,插口說道:“前幾日和主公討論《老子,主公說了個新名詞,說是甚么用‘辯證法’的觀點來看問題。便好像如同大夫望聞問切一樣,‘辯證’地分析事物。先生從王保保去巨野,既看出了對我不利的一面,又看出了對我有利的一面。主公,這就是辯證法吧?”

  “辯證”本是中醫術語,望聞問切,統稱“辯證”。所以,姬宗周用大夫看病來比“辯證”。鄧舍聞言一笑。

  洪繼勛打開折扇,“啪”的一聲,又合上。他不屑姬宗周變相地拍鄧舍馬屁,也不理會,自管自地繼續說道:“這是對我軍有利和不利的兩面。此外,對前線的戰事,在濟寧路之外,臣卻是還另有一個憂慮。”

  “濟寧路之外?是何憂慮?”

  “適才,臣分析了吳國公和主公所擅長的用兵之術。請問主公,對察罕帖木兒擅長的用兵之術,主公可了解么?”

  “請先生細說。我愿聞其詳。”

  “察罕用兵,首重凌厲。不止凌厲,且老謀深算。吳國公用兵的長處在一個‘穩’字;主公用兵的長處在一個‘銳’字;而察罕用兵的長處,卻是不但‘穩’,并且‘銳’。看年前益都之戰,他用關保取我東南,是為‘銳’;用數萬大軍圍我益都,見我援軍來到,不肯糾纏,當即撤軍,是為‘穩’。令人不得不贊嘆,此人之用兵之術,端得非常老辣。

  “如今,后有孛羅與他鏖戰晉冀,前有我軍與其爭鋒濟寧。看似他是處在了腹背受敵的危險境地,但是以臣料來,越是如此,他越是有可能突出奇兵,在‘穩’的前提下,重施故技,再給我益都來一個‘銳’!”

  “如何‘銳’之?”

  “臣先請給主公說‘穩’。他派王保保去巨野,調河南軍馳援濟寧,穩扎穩打,以保全濟寧為首先之要務,這便是‘穩’。”

  “不錯。那么‘銳’呢?”

  “正如年前的關保奇襲東南。臣以為,他極有可能會在某個時刻,別遣一軍,或者聲東擊西、抑或圍魏救趙。選擇我前線的一處薄弱地帶,猛打猛攻,借此威脅益都,從而迫使我泰安各軍不得不從濟寧前線撤退。”

  “先生的意思是說,察罕會在令王保保在濟寧與我諸軍正面交戰的同時別遣一軍,突襲我前線的某處要地。雙管齊下,以達迫我撤軍之目的?”

  “正是如此。”

  鄧舍沉吟不語。細細想來,洪繼勛的分析是很有道理的。就以察罕帖木兒用兵的老練程度而言,這種情況不是極有可能發生,甚至是確定可以發生。他站起身來,在室內踱步,尋思片刻,問洪繼勛,說道:“那以先生之見,若是察罕果然別遣一軍,他最有可能攻我前線的何處?”

  洪繼勛說了半天,有些口渴,不慌不忙飲了口茶,然后方才回答道:“我益都前線,從最北邊的棣州到最南邊的泰安一帶,凡與李察罕接壤之地,不下數百里之遠。大而言之,這數百里邊界線上的任何一座城池,都會有受到察罕突襲的可能。但是以臣看來,最有可能的卻只能會是棣州。”

  姬宗周問道:“卻是為何?”

  “這還用多說么?泰安一帶,現有我主力云集,軍馬不下三四萬,察罕既然是突襲,就不會用太多的軍隊,而且他也沒太多的軍隊可調,所以,泰安這里,首先就可以排除。除非察罕昏了頭腦,自投死路,他才會攻擊泰安。其次,濟南一帶,與高唐州隔有黃河,有天塹,更是難以突襲。也可以排除。最后,只有棣州。察罕突襲棣州,有利處三。

  “一則,棣州接壤河間路。河間路有扈衛大都之責,駐扎有不少的元軍,察罕有一部精銳也駐扎在此地,有足夠的軍隊可供調遣。且,河間路一方面遠離濟寧,另一方面因有西邊的保定、真定諸路作為緩沖地帶,也與大同相隔甚遠、更且也又遠離冀寧,不受兩處戰場的波及。調動這里的軍馬,既方便,對察罕在濟寧、冀寧兩路的戰事也不會有太大的影響。

  “二來,從河間路到棣州沒有甚么險隘,只需要渡過幾條不大的河水。如果選擇的路線合適,稱其為一馬平川也不為過。便于行軍,有利突襲。

  “三者,棣州距我益都不過一兩百里地。其間多是平原。從棣州前來益都,行軍速度快一點,兩日可到。只要察罕能攻下棣州,——哪怕是攻不下,只要圍住棣州,對我益都就是個極大的威脅。

  “綜上三條,察罕如果突襲我前線諸城,只有棣州是最佳選擇。”

  鄧舍補充一句,說道:“而且第四,棣州是我新得之地。本來有楊萬虎駐扎,現又分出了一半的駐軍前去濟寧參戰。相比有天塹的濟南、有重軍屯駐的泰安,棣州城確實是我前線諸城中防御力量最為薄弱的一個。”

  姬宗周說道:“那該如何是好?”

  “臣有一計,或會能可保棣州安穩。若實施成功,甚至不但會能保棣州安穩,說不定,更會給李察罕一個重大的打擊!”

  “先生請說。”

  “主公有先見之明,提前已在益都集結了眾多的騎軍。主公,如果察罕真的如臣所料,突襲棣州,何不即發益都之騎軍長途急襲,一如我軍在兗州城外的圍城打援,再在棣州城外,也給察罕上演一臺類似的好戲?”

  在兗州城外,是圍敵城、打敵援;如果察罕真的突襲棣州,如洪繼勛提議,便是敵圍我城、我打敵軍。鄧舍頷首,說道:“先生此議甚好。”

  姬宗周道:“先生此議確然高明。只是察罕會突襲棣州,卻只是先生的猜測。到底察罕會不會行此計策?現今還并不確知。若是察罕真的來了,我軍給他個迎頭痛擊當然是好的。可若是先生料錯了,察罕沒有來呢?”

  洪繼勛微微一笑,說道:“如果察罕沒有來,為什么我軍不可以引誘他來?”

  鄧舍眼前一亮,他立刻明白了洪繼勛的真實意圖。

  洪繼勛不僅僅只是想要在棣州伏擊察罕,也更不僅僅只是想把棣州作為誘餌、誘使察罕來犯,聯系他剛才分析察罕用兵手法的話,他的真實意圖其實是:察罕也許會想到用突襲、圍魏救趙來間接地解濟寧之險,那么,為什么海東不能夠也一樣如此呢?通過誘使察罕來犯棣州、進而在棣州大敗來犯之敵,以此來間接地支援濟寧,敲山震虎,奪取最終勝利。

  “先生妙計!”鄧舍撫掌稱贊,回轉座位,坐下來,問道,“若我軍誘察罕來犯棣州,計將安出?”

  “無它。唯有一策。故意示弱就是。”

  “怎么示弱法?”

  “分為四步。第一步,令棣州加強警備,并故意把加強警備的消息放出去,并且最好能盡快使得河間路等地的元軍知道此事。我軍為何加強棣州戒備?正是因為擔憂元軍突襲。第二步,夸大棣州守軍數目,調一些民夫,扮作軍卒,開入棣州城中。但同時,又再故意把此消息泄露。如此,便給了元軍一個我軍在虛張聲勢的假象。

  “其三,我軍攻克棣州時,不是俘虜了許多的田豐部卒么?選幾個信得過的,叫他們逃跑掉,去河間路,找駐守當地的元軍將校,備將棣州虛實說與之聽,并表示愿意做他們的鄉導,鼓動其來侵犯。

  “若是河間路的元軍將校因此起意,料來他們定會用最快的速度去請示察罕。這個時候,主公可以傳出去一個假消息,說是親自前去了濟寧前線。此為第四步。這四個步驟下來,臣敢打包票,察罕再老謀深算,便以他一貫以來的用兵喜好,也定會無意也變成有意,肯定會中臣計。”

  “知己知彼”。兩軍交戰,當一方對另一方的主將有了足夠的了解之后,便可以針對對方主將的脾氣、喜好,為其量體裁衣地設置計謀。人無完人,誰都有缺點。從對方的缺點入手,這計謀就十拿九穩地會告奏效。

  鄧舍大喜,說道:“先生真我之子房!運籌帷幄,決勝千里。非先生莫屬。”微一沉思,又道,“先生之計,不可謂不精。但似乎還有值得補充的地方。‘故示己弱’,只嚴防戒備與虛張聲勢是不夠的。還得用別種措施。…,這樣吧。”他環顧左右,視線從一直沒說話的河光秀等臉上掠過,落在了姬宗周的身上,道,“姬公,我明日會下道令旨,給你加一個巡察防御使的頭銜。即日起,你就出益都,往去濟南、棣州諸地巡視。你要記住,表面上看,你似乎不偏不倚,但是實際上,你要表現出來,你此次巡察防御的重點,其實是在棣州。可以在棣州多停留點日子。”

  姬宗周不防話題落在了他的身上,忙起身恭敬說道:“是。”

  鄧舍笑了笑,示意他坐下,說道:“姬沖現在也在棣州。你們父子相別有些時日了,這一次,你也算是假公濟私,可以順便去看看姬沖。”

  聽到鄧舍提及姬沖,饒是姬宗周能言善道,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干笑兩聲,說道:“多謝主公關心。”

  “海東援軍,現在如何?”

  “大部皆已集結在遼左、平壤。請主公毋憂,若是我前線有變,援軍必能迅速來到。”

  “如此就好。后有援軍,才能做到手下不亂。‘胸有成竹。’這援軍,就是我胸中的成竹也。既援軍無事,那么咱們就君臣協力,在濟寧、在棣州,好好地與察罕打上一仗,雪一雪年前的益都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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