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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麥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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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鄧舍在遼陽即燕王位,建百司官屬。

  洪繼勛、姚好古、文華國、陳虎等奉表請鄧舍仿江南行省朱元璋例,在遼陽、平壤、王京等地置行中書分省,以便于地方治理。

  鄧舍從之。

  乃立遼陽分省、朝鮮分省、南韓分省。

  其中,遼陽分省轄遼東之地,西至高州,北至遼沈,南至金復蓋諸州,東至鴨綠江岸,分省治所在遼陽。朝鮮分省轄平壤、北界之地,西至鴨綠江,北至關北,南達大海,東至慈悲嶺沿線,所轄基本為漢唐時的舊地,分省治所為平壤。

  慈悲嶺以南,至全羅、慶尚諸道設南韓分省,所轄基本為三韓舊地,分省治所在漢城,——即前高麗的漢陽府,鄧舍改其名為漢城。

  之所以沒把南韓分省的治所放在前高麗的王京開城府,是因為考慮到開城府做為南高麗的都城已經有數百年之久,前高麗的官宦、豪門勢力根深蒂固,不利新政權的立足。所以選擇了影響較小的漢陽府。且漢陽府在開城府的南邊,位處南韓分省的中心地帶,把治所設在這里,對全羅、慶尚等南部諸道也能起到一個更好的控制作用。

  以陳虎為遼陽分省平章政事,文華國為朝鮮分省平章政事,趙過為南韓分省平章政事。此三人在海東行省的任職不變。南韓分省名義上依舊為高麗的屬地,奉王祺為高麗王。

  允許三分省再各自分別設立左右司,規格較之海東行省低一級,受行省左右司直轄管理。各分省的駐軍則依舊統由行樞密院管轄。換句話說,各分省有一定的政治決策權,但是沒有軍隊決策權。軍隊的調動、軍官的任免仍然由行樞密院控制。

  現在,鄧舍實際直接控制的地區,從遼陽分省的高州直到南韓分省的全羅諸島,東西數千里,南北亦有數百里,所轄州縣城池數百。各地的風土人情多不相同。

  特別是遼東與南韓,山川阻隔,間距千里。兩地的語言不通、人種不同,施政的重點也不盡然相同,只靠海東行省一套的班子來進行統一的管理,很有難度。必須因地制宜。從這個角度來說,也的確到了該進一步細分行政區劃的時候了。剛好趕上小明王晉封鄧舍為燕王的圣旨來,可謂瓜熟蒂落。

  順便通過此舉,也等于順理成章地把南高麗徹底吞并。

  還有人提議,把海東行省的左右司分開,仿照中書省的規模,改作左司與右司。鄧舍認為此舉太過逾制,且無必要,因此沒有采納。

  這一做了燕王,日后在正式的場合,鄧舍便不能稱“我”了。或稱“孤家”,或云“本王”。身份地位大不相同。如果說行省左丞相還是臣子的話,燕王就隱然有畫土分疆的意味了。并且兩周古國中,燕雖不及秦、晉等國,卻也是一個顯赫的大國,著實尊貴非常。

  何況歷代以來,能受到朝廷冊封,得到皇帝認可的異姓王少之又少。漢唐以下,均有定制:非國姓不得封王。這要是在太平年代,想都不敢想的。如今雖處在亂世,宋政權所正式晉封的王,截止目前為止,鄧舍卻也是唯一的一個。

  ——,山東的田豐、王士誠,一個自號花馬王,一個自號掃地王,雖亦稱王,但一則未得安豐的承認,二來與其說他們是王,不如說更像是諢號,帶有濃重的草莽氣息。豈有一人之下、億萬人之上的尊貴王者,竟然有以“花馬”、“掃地”為號的?空引得識者發笑而已。

  且說鄧舍一邊不客氣地即上王位,一邊吩咐姚好古寫了一封謝恩表,故作謙遜,表示惶恐,遣人走山東,送去安豐。并帶了重禮,送與劉福通、劉福通的弟弟劉十九(上次他曾代表安豐出使平壤)、沙劉二等人。

  忙過諸般雜事,忽忽已經到了閏五月底。

  要說起來,鄧舍得以晉封燕王,實為喜事。現今卻有一樁難處,橫在了他的眼前。這一日,他重拿出小明王的圣旨,顛來倒去地看。

  圣旨的末尾有這么幾句:“年余之間,你橫掃遼東,滅高麗一國,武功之盛,古亦罕聞。晉封燕王,實至名歸。遼東,燕之舊地;薊城,燕之舊都。今日封你為燕王,固然是你應得的榮譽。但是若無薊城,卻難免有名無實。

  “你的勇武,朕素有耳聞,常常聽劉平章等人提及,他們對你無不贊不絕口。你對朝廷的忠心,朕也是歷歷在目。現在遼東與高麗已經平定了,你為什么不趁著席卷海東的余威,振奮你勇往無前的斗志,提三軍虎賁,躍十萬鐵騎,一鼓作氣,南下腹里,占取薊城?

  “設若功成,不但你燕王的稱號從此名副其實,且韃子的兩都悉由君破。這是何等的光榮啊!必能彪炳千古,永耀青史,為后人傳誦。朕的意思就是這樣,你怎么看呢?王其勉之!”

  薊城,即大都的古稱。戰國時期,是為燕國的都城。小明王的意思很明白,要求鄧舍發兵南下,攻打大都。

  攻打大都顯然是不可能的,那叫自尋死路。不過,這雖然是小明王的一廂情愿,卻也難免地再度勾起了鄧舍的別樣心思。他召集群臣,議事堂上。把小明王的圣旨出示給諸人觀看,他卻先不說自己的想法,問諸臣,道:“主公晉我燕王之號,想以此為激勵,要我海東出軍,攻打大都。諸位以為如何?有什么看法?暢所欲言,盡管講來。”

  “此事決不可為。”

  陳虎昂首挺胸,雄赳赳、氣昂昂跨步出班,他不屑一顧地道:“安豐朝廷,明以為小明王為主,實際軍政諸事皆出劉太保之手。要我海東出軍攻打大都,此必為劉太保的提議。昔年,汴梁最盛時,三路北伐尚且不得竟其功,況且如今只有我海東一路呢?我海東若動,果如其言,攻打大都的話,必成眾矢之的。李察罕、孛羅帖木兒擁軍數十萬,豈會坐視不理?

  “月前,察罕腦兒一戰,主公對孛羅所部的戰力,應該已經有了一個大致的了解。我海東即便傾盡全力,怕也至多與他旗鼓相當。何況韃子尚有李察罕?察罕帖木兒兵威甚狠,聲勢猶在孛羅之上。我軍如果輕舉妄動,海東必陷入不測的險境。

  “是以,臣以為,此事決不可為。”

  姚好古與陳虎意見一致,附和了兩句。

  他長期隨侍鄧舍左右,比陳虎更了解鄧舍的心思,話鋒一轉,說道:“自察罕腦兒一戰至今,已然兩月有余。三分省既定,朝鮮與南韓的官員、駐軍之互調,亦進行的七七八八,差不多了。政權基本穩定。前數日,洪大人送了文書到來,言道經過緊張的修建、日夜的趕工,高州的防線亦然基本宣告功成,將近竣工。他不日即將回省。

  “上個月,沈陽納哈出更已無條件接受了主公的條款,愿向我海東納貢。

  “可以說,賴主公英明,文武一心,我海東而今是外無邊患,內無可憂。正值六月麥熟之際,恰逢主公晉封燕王。臣以為,攻略大都之議固不可取,卻也不妨趁此機會,議論議論我海東下一步,該怎樣舉措。”

  “先生以為,該怎樣舉措?”

  “臣見識淺薄,不敢先言。請陳大人言之。”

  陳虎當仁不讓,他對姚好古還是有一點尊敬的,先客氣了兩句,道:“姚大人言之有理,正與臣之見不謀而合。我海東養精蓄銳兩個多月,單就臣之所部而言。將士無不求戰,欲提三尺青鋒,為主公再拓疆土。”

  “拓何處疆土?”

  “遠交近攻。臣以為,到收拾沈陽的時候了。”

  “沈陽?”

  “納哈出自恃名門之后,驕恣凌人。臣嘗聞聽,他雖服軟,平素的言辭之中,對主公卻仍有許多的不敬之辭。胡虜,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沈陽距我不過數十里,實為腹心大患。不平沈陽,假以時日,給了納哈出喘息的余地,定然會有變生肘腋的危險。故此,臣以為,我軍當再接再厲,徹底把他剿滅!”

  鄧舍不置可否,問其他諸臣,道:“你們呢?看法如何?”

  楊行健出列道:“臣以為,陳大人所言甚是。沈陽不平,則我腹心不穩。”

  又有一人,不以為然,出列說道:“臣以為,我海東之患,首不在沈陽,而在遼西。”

  眾人轉頭去看,說話的卻是劉世澤。上次鄧舍召集軍議,議論是否該援救上都的時候,楊行健與劉世澤、劉世民兄弟,一個支持,兩個反對,他們就已經有過一次針鋒相對的辯論。這一回,又是意見不一。

  楊行健問道:“劉大人何出此言?遼西遠在數百里外,沈陽近在咫尺,為何沈陽之患反不及遼西?吾也愚癡,愿聞其詳。”

  “納哈出,三敗之將,早已膽喪氣落,數萬軍馬而今只余數千。我海東雄師十萬,若要滅他,如反掌觀紋耳,不費吹灰之力。而遼西世家寶,他雖才有惠和之敗,但是大寧比鄰腹里,大都等地對他的支援源源不絕,我軍若置之不理,任其充實,豈不養虎為患么?

  “沈陽之地,不過一城。遼西之地,方圓數百里。誰的威脅會更大,一目了然。且沈陽與我新立和約,盟約不及旬月,我海東怎能即幡然生變?不合誠信之道。故此,吾以為沈陽之患不及遼西之患。”

  “哈哈!劉大人之言,可笑可笑。”

  “有何可笑之處?”

  楊行健卻不理他,徑向鄧舍行了一禮,說道:“臣只聽說過,先易后難,先弱后強。未嘗有聞反而舍易就難,擊強避弱的。昔人亦有言,刻足以適屨。按照鞋的大小來削自己的腳,主次顛倒、不分輕重。劉大人所言者,便是如此。”

  鄧舍高踞王座,聽他們激烈辯論。

  若非他對楊行健、劉家兄弟的底細一清二楚,簡直要懷疑他們是否曾有宿怨了。不止這兩次軍議,幾乎每一回的議事,他們的意見總不相和,總要爭吵不休。楊行健說東,劉家兄弟就非要說西,而且還不是隨口亂說,彼此都有各自的道理。兩方又都是讀書人,引經據典,言辭犀利。嘲弄挖苦,火藥味極濃。

  楊行健一個“刻足適屨”,把劉世澤氣的滿面通紅。他兄弟劉世民同仇敵愾,應聲而道:“刻足適屨,總勝過屨賤踴貴。楊大人先取沈陽的高論與自斷我海東之足有何不同?人走路,需得有兩條腿。遼東、高麗即為我海東之兩腿也。不滅遼西,則遼東不平。遼東不徹底平定,我海東即少了一條腿,踉蹌走路,何能行遠?”

  他伏地,向鄧舍說道:“沈陽,皮膚之癬;遼西,我之大患。若先定遼西,則我進可逼大都,退可守惠和,進退自若。

  “若先定沈陽,洪公嘗有言曰:是我自居群狼之前也。沈陽以北,盡皆蒙古部落,我軍不占沈陽,他們自以為有沈陽的緩沖,一盤散沙。我軍若占了沈陽,除去激發他們團結一致對外,別無絲毫的好處。后患無窮。

  “臣之見如此,如何決斷,唯請主公定奪。”

  楊行健大搖其頭,道:“否也,否也。沈陽以北的蒙古部落,壯丁早被納哈出征用一空,剩下些老弱病殘,我有何懼?遼西則不然。誠如劉大人所言,得遼西,我軍便可進逼大都。然而,進逼大都容易,退守惠和怕就難了。”

  “為何?”

  “數月前,有一次軍議,也曾稍微談及遼西的形勢。吾記得姚公當時曾有言道,說‘木秀于林,風必摧之;行高于人,眾必非之。’適才陳大人也言道劉太保三路北伐失利之事。當其時也,汴梁最盛,三路北伐,軍馬何止十萬?耀武揚威,其勢洶洶,投鞭黃河,為之斷流,最終卻竟然失利。緣其何也?無它,‘木秀于林’之故也。

  “設若我軍攻占遼西,南下大都,旬日可至。則我立成韃子的頭等大敵。設若李察罕與孛羅傾軍來戰,我奈之何?劉大人,請問你計將安出?…,是所以,吾說進逼大都易,退守惠和難。前鑒不遠,豈可覆轍?”

  他們兩方,一個說“洪公言道”,一個講“姚公言道”。鄧舍心中一動,往姚好古臉上看了看。姚好古神色不動,待楊行健、劉世澤的辯論告一段落,徐徐言道:“臣以為,打遼西,不可取。我軍方得海東,正該韜光養晦,實不可強作出頭之鳥。”

  “然則,姚先生是同意打沈陽了?”

  “打沈陽,臣以為似乎亦不可取。”

  “為何?”

  “陳大人剛才提到遠交近攻。此誠不二之真理也。但是近攻的方向,卻不能放在沈陽。打沈陽的弊處,劉大人講的很清楚了。尤其劉大人所引述之洪公講過的那句話,臣非常贊同。我海東絕不能驅走一虎,引來群狼。

  “以臣之見,對付沈陽,用不著興師動眾,兩個辦法就足夠了。一方面繼續要求他每年貢獻,耗其財力;一方面常用游軍騷擾之,防其坐大。如此二途,雙管齊下,納哈出縱為猛虎,也不得不老老實實地改做我海東的看門之貓。至于遼西,也可以按照這個辦法,一樣對付。

  “世家寶的實力稍有恢復,我惠和、武平的軍馬便可以尋其一戰。一來借機練兵,二者有沈陽每年的貢獻,足可支持遼西作戰。不需花費我海東半文一兩,達成鍛煉新卒之目的。何樂不為?”

  打沈陽與打遼西都不行,那么,姚好古看中了哪里呢?

  他說出了兩個字:“山東。”

  正合鄧舍之意。

  山東富庶、人多,礦產豐富,并且處在腹里的邊緣,早為紅巾占據。從近期來講,爭奪山東,在蒙元的眼中,不過是紅巾的內訌,不會引起他們太大的注意。往遠里看,察罕摩拳擦掌,有意山東已久,若被他搶先一步得到山東,就等于關閉了海東出海、進入中原的道路。西有孛羅,南有察罕,海東頓時處在了兩路強敵的夾攻之下,其勢必危。

  要想化解,除了先下手為強之外,別無它策。

  陳虎的性格盡管陰戾,為人卻不固執。他思忖片刻,承認了姚好古眼光見識的獨到,干脆地放棄了打沈陽的想法,改而同意支持。

  但是,就有個難題出來了。山東與遼陽,同為宋政權的臣子,無緣無故地,怎么先下手為強?王士誠、田豐肯定不會主動歡迎鄧舍去的。所謂名正則言順,若找不到一個好的理由,實在難以動手。

  陳虎道:“李察罕在山西練兵日久,早聞他有攻山東的意圖。何不等他動手,然后我軍以援助的名義,進入山東?”

  鄧舍搖了搖頭,道:“察罕雖有攻山東之意,但是,他何時為攻,咱不知道。是其一也。他不準備充足,是絕對不會展開攻勢的。咱那時去援助,是擊其強也。就算獲勝,也定然損失慘重。是其二也。

  “山東有田豐、王士誠,他們是主,即便到時咱去援助,也只能是客軍。海運糧草不便,軍隊的糧餉給養皆需得仰仗他們,或會受制于人,掌握不了主動。與其如此,不如不去。是其三也。

  “故此,如果等到察罕展開攻勢,咱再下手的話,為時晚矣。”

  鄧舍琢磨這個事兒,想了很多天了。各方面面面俱到。群臣諸人皆點頭稱是,深以為然。

  楊行健沉吟道:“此時若入山東,察罕準備未妥當,措手不及,是我之一利。田豐、王士誠彼此不服,互相攻伐,是我之二利。遼東麥熟將即,軍糧充足;軍隊休養兩月,皆有戰意,是我之三利。有此三利,必可獲勝。唯一可憂,不管察罕準備妥當與否,我海東都不可不防。唯一可慮,…,該找個什么借口,插足山東呢?”

  是呀,該找個什么借口插足山東呢?鄧舍可是才受了燕王的封號,轉過臉就去打自己人,算怎么回事?

  群臣默然,皆陷入思考。該找個什么借口呢?

  姚好古微微一笑,道:“臣有一策。”

  1,仿江南行省朱元璋例,在遼陽、平壤、王京等地置行中書分省,以便于地方治理。

  龍鳳四年,朱元璋置中書分省于杭州。中書分省實際上就是行中書分省。十二年(1366年),罷分省,置江浙等處行中書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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